第44章 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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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年後,入了春,烏龍村私塾又開了學。
許香這幾日總覺得黃芪和他那班孩子怪怪的,時不時走在路上,就會被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幾個黃芪班上的熊孩子,拿著根樹枝戳一下,然後又神神秘秘跑了開。
而遇到這事的還不止她一人,私塾裏其他孩子和先生,都遇到類似的情況。不過大家都當是這些熊孩子在玩什麽遊戲,也就沒太在意。
直到一日晚上,許三哥夜起上廁所,走在自己院子裏,忽然噗通一聲摔進來一個大坑,呼痛的聲音將人吵醒,許香涅生和哥哥們從床上爬起來,走到院子裏,看到的就是許三卡在一個不知何時冒出的地洞,痛得直叫喚。
許大趕緊上前將他拉起來,奇怪地看著那大洞:“這白天還好好的,怎麽會突然多出個洞?”
涅生蹲在地上看了看:“這洞是新挖的,下麵好像還有條地道。”
“什麽?”許大一頭霧水。
許香則直接跳下去:“我去看看。”
涅生趕緊跟上。
兩個孩子手拉著手,沿著黑漆漆的地道,小心翼翼往前走。
許香雖然膽兒很大,但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道,也還是有那麽一點點害怕的。於是一隻軟軟的手緊緊攥著涅生。
可她那手勁兒,沒過多久,小涅生就扛不住了,可憐兮兮道:“香香,你手上能輕點麽?”
許香這才意識到自己攥的是涅生的手,不是什麽石頭鐵塊,趕緊鬆了幾分力度,嘿嘿笑道:“鐵蛋哥哥,是不是弄疼你了?”
涅生搖搖頭,旋即想起她看不到,於是又小聲道:“一點點。”
兩人抹黑走了一段,涅生忽然將許香往後一拉,護在身後:“前麵有人!”
許香納悶,為什麽她都沒感覺到?
然而她這納悶兒還沒過,身上忽然像是被人戳了一下。
這感覺實在太熟悉,因為這些日子,她常常走在路上,就會被黃芪那班野小子給時不時來一下。疼到是不疼,就是莫名其妙,讓人想把這些孩子拉過來暴揍一頓。
許香大叫:“三毛阿牛,是不是你們?”
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往前跑去。許香趕緊繞過涅生追上
沒跑多久,就有隱隱光線從地麵傳來,大概是這地道挖得太淺的緣故,上方有好幾處裂縫。
許香借著一點透進來的月光,看清了前麵的人,果不其然是黃芪班上的幾個熊孩子。她腳上用力,使出三腳貓的輕功,衝上前一手一個將抓住了兩人,重重摔在地上。
雖然她輕功是三腳貓,但手勁兒可是實打實的,還怒吼一聲:“你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地上的孩子哇哇鬼哭狼嚎:“我們在練習。”
“練習?”許香鬆開手。
被摔倒在地的阿牛爬起來:“香香,我們沒做壞事,就是在練習黃芪叔教的功課。”
涅生走上來,奇怪問:“黃芪叔不是教你們騎射嗎?”
阿牛道:“黃芪叔說我們騎射學得不錯,就跟我們加了一些高深的內容。”
許香皺眉:“什麽內容?”
“刺殺和挖地道。”
什麽?
所以說這些天,熊孩子們時不時悄悄冒出來,那根樹枝戳他們,其實是在練習刺殺?而挖地洞更是直接挖到了他們許家。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一個小小的鄉村私塾,一些天真無邪的山村孩子,黃芪教嗎這些到底是要幹什麽?
許香想了想,問:“這條地道不會是通往私塾的吧?”
阿牛點點頭:“出口就在黃芪叔門口的水缸下。”
許香朝幾個孩子揮揮手:“走,帶我和鐵蛋哥哥去看看。”
幾個孩子到了盡頭,將頭頂的水缸移開,一順溜爬了上去。
此時夜色已深,整個私塾十分寂靜,於是王儒的鼾聲,和蘇木的夢話,在外頭都聽得十分清楚。
而許香要找的人,就在水缸前麵一丈處,不過或許正做事做得入迷,黃芪一個武林高手,竟然對後麵地洞裏冒出的孩子,渾然不覺。
阿牛他們因為練習教學內容被許香抓了現行,不好意思麵對諄諄教誨他們的黃芪叔,趁他沒注意,悄無聲息溜走,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了。
許香和涅生則默默蹲在水缸邊,想看黃芪到底在幹什麽
其實黃芪在作何,一目了然。此時的他,正在燒著一堆紙錢,嘴裏還低聲碎碎念個不停。不過與其說是碎碎念,不如說是一把鼻涕一把淚。
許香豎起耳朵,聽了好半響,才終於聽清楚他念的是什麽。
“公主,都怪我沒用,這麽多年還沒幫你報仇。當初我落草為寇,帶著幾個匪寇兄弟去慕王府刺殺,但試了兩年都沒成功,還害得兄弟們死傷好幾個。”他說完抹了把淚,繼續,“不過你放心,你的大仇我一定會幫你報的。我正在攢錢,等著以後招兵買馬,還在訓練村子裏的孩子刺殺,希望以後能祝我一臂之力。這輩子我沒所圖,就是希望給你報仇。”
許香抬頭看了看天空,仲春三月,月色正圓。
如果不是看到黃芪在給自己燒紙錢,她已經忘了,十年前她還是長公主的時候,就是這一天慘死慕狗之手。
連她自己都忘了,黃芪卻還記得。
娘的,竟然還有點小感動呢!
許香沒忍住兩眼淚汪汪,趕緊伸手擦了擦。
隻是報仇就報仇,拉著烏龍村的孩子做什麽。就他這點出息和腦子,估摸著再過十年,也報不了仇。
實際上許香一點都不希望黃芪替她報仇,一個大男人二十七八歲了,媳婦不找,整日想著替個死了十年的人報仇,有什麽意義?
黃芪燒完紙錢,朝天磕了三個響頭。站起來轉身正準備往屋子裏走的時候,終於瞥到水缸邊蹲著的兩個小人。
他哇的叫了一聲,直接將許香旁邊的涅生忽略,一個箭步上前,跪在地上將許香抱住:“公主,你顯靈了?”
許香本來還有點小感動的,卻被他這誇張的舉止,弄得破了功,無語地一腳將他踢開:“黃芪叔,你是不是吃錯了藥了?”
黃芪這才反應過來,麵前的人是香香,不過在他眼裏,香香就是長公主的轉世,今天又恰好是長公主忌日,他正祭拜著,香香就出現,於是再次覺得自己的認知無比正確。
因為看到了長公主的轉世,黃芪的悲傷也就少了點。
他嘿嘿笑了笑:“香香,你怎麽在這裏?這麽晚了,為何不睡覺覺?”
許香瞥了他一眼,真的好想揍他!一點都不想承認自己剛剛被他感動到。
她黑著臉,指著水缸旁的洞:“黃芪叔,你讓你班上的孩子挖地洞,都挖到我們家了。你是我大哥請來教騎射的,教刺殺挖地洞這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到底想做什麽?”
黃芪見自己的秘密課程被發現,站起身裝模作樣打了個嗬欠,往天上一指:“香香,今天的月亮好圓啊,蜀黍要去睡覺覺了!”
說完就想溜進屋子,但是還才轉身,衣角已經被許香拉住:“把這洞口封上再睡覺。”
於是在許香的淫威之下,黃芪隻得拿了把鋤頭,不情不願地填土。
小涅生笑著上前幫忙,隨口問:“黃芪叔,你剛剛是給誰燒紙錢?”
黃芪的身份大家也知道一二,一來是他喜歡憶往日崢嶸歲月,說起當年在軍中如何威風凜凜,二來是他經常說慕王的壞話,以至於全烏龍村都覺得當今攝政王是個逆臣賊子大奸佞。
虧得藥王穀和烏龍村都天高皇帝遠,不然這些話傳到慕王府中,黃芪這大仇還沒報,估摸著早就被慕狗除掉。
於是聽到涅生問話,黃芪十分坦然道:“給我以前在軍中的主子,也就是被慕王殺掉的長公主。”
涅生哦了一聲:“就是那個十四年前,韃子來犯,成功戍邊的長公主麽?”
自從慕狗上位後,長公主就被定為亂臣賊子,民間百姓對朝局一知半解,自是深以為然。如今十年已過,那段腥風血雨的往事,已經漸漸被人遺忘,隻偶爾在說書人口中聽到幾句,成者王敗者寇,慕王為王,長公主便是寇。
黃芪因為這事,還動手揍過幾個倒黴的說書人。
現下聽到小涅生竟然說的是長公主的豐功偉績,他頓時來了興致:“那是!當年我才十四歲,剛剛入軍營。你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長公主,一身銀色鎧甲,手持紅纓槍,那叫一個英姿颯爽。說起殺韃子,長公主每回都是打頭陣,以一敵百不在話下。”
涅生露出欽佩的眼神,又好奇問:“我聽說長公主有個稱號叫玉麵羅刹,到底是玉麵還是羅刹啊?”
黃芪一臉驕傲道:“玉麵是說長公主長得好看,羅刹是她殺敵時的勇猛。”說完又有點不自然地補充了一句,“鐵蛋,不是我跟你吹,我們長公主長得真是天女下凡。”
“真的嗎?”涅生有點遺憾地歎了聲,“隻可惜她死在慕王手中,不然真是想見見這位大名鼎鼎的長公主呢!”
一旁的許香聽著兩人的對話,不禁冷汗津津,雖然知道黃芪對自己忠心耿耿,但是聽到他這麽誇自己,還是有點不好意思的。而且鐵蛋你有什麽好遺憾的,若是她真的活到現在,也是人至中年,哪裏還能保持年輕時的英姿。
涅生一提到慕王,黃芪就怒了,義憤填膺道:“若不是慕狗卑鄙無恥利用先皇貪生怕死,調走長公主八萬大軍,就憑慕狗的本事,也想殺掉長公主?!”說完,又嚶嚶哭了起來,“要是當年我沒有回家奔喪,我誓死也要保護公主的。”
許香無語地看了他一眼,人家慕狗是千軍萬馬,要不是奔喪逃過一劫,恐怕你現在就不是黃芪,而是跟她一樣投胎轉世,成了這村子裏的三毛阿牛。
涅生拍拍他安慰:“黃芪叔,我知道你想給長公主報仇,但是訓練村子裏的孩子,恐怕沒用,要是讓人家爹娘知道,指不定聯合起來將你趕走。”
黃芪大驚失色:“還真是。”
涅生又道:“我也不喜歡慕王,等我以後當了大官,就把慕王趕下台。”
他這話雖然故意帶著點稚氣,但是許香卻怔了一怔。之前還擔心涅生做了官,為慕王賣命,但現在看來他是打算跟慕王做對去的。
男孩子有誌向是好事,但這誌向似乎也太大了點。
如今慕王權傾朝野,而涅生不過是個連功名都還未考的山村少年。
比起她的憂心忡忡,黃芪倒是對涅生的誌向十分看好,用力點點頭:“那等鐵蛋當了大官,我就去助你一臂之力,不把慕王趕下台誓不罷休。”
說完一大一小,還認認真真擊了個掌。
許香望向黑沉沉的夜空:祝你們夢想成真!
填完了水缸下的地洞,三人又來許家,黃芪和涅生將院子裏那讓許三摔了一跤的洞也填了上。許大知道黃芪這些時日教了孩子們這麽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一個不滿意把他的月俸扣了一半。
打兩份工扣扣索索攢錢準備招兵買馬的黃芪一聽,表達強烈抗議,然而被黑臉許大哥無情鎮壓。
許香見他平日裏摳得身上的衣服破了洞都不換,縫縫補補又一年,實在有點看不下去,偷偷摸摸塞了他一點自己的零花錢。
黃芪感動得潸然淚下,果然這個世界上對自己最好的就是長公主。
許香默默歎了口氣,雖然黃芪如今二十有八,但要改掉那二愣子一根筋的毛病,估摸著這輩子都不可能。
他要替自己報仇就報仇罷,反正天下下雨,娘要嫁人,她一個小丫頭也管不了那麽多。
日子就這麽不緊不慢過著,到了春末,許香就年滿十歲,說起來也算是個大姑娘了,不過在許家,她仍舊是個被人捧在手裏的小孩子。
自己大嫂因著是曾經流落風塵的罪臣之女,孤苦伶仃飄零多年,如今的日子,是錦瑟在青樓裏想都不敢想的,自是十分珍惜。勾欄裏那些壞習慣也漸漸改掉,不過人卻十分聰慧機敏,將許家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照顧許香也是更妥帖。
許香二世為人,上輩子本來就是個女羅刹,這輩子又被三個糙漢子哥哥帶大,自是沒有一點小女兒該有的矜持和嫻靜優雅。
錦瑟見著小姑娘漸漸長大,這麽下去不是個辦法,趕緊開始慢慢矯正她。
笑不露齒,走不動裙自是不可能,但也不能走路腳下生風,跟人打鬧,隨手一摔就把人摔個四腳朝天。
然而在改造過程中,她發覺十分任重道遠,因為許家三兄弟包括小涅生,絲毫不覺得香香被養歪了,反倒覺得自家小妹懂事聽話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而自打許大成了親之後,本來就美名遠揚的許二哥,便成了十村八寨的香餑餑,上門說親的媒人快要將許家門檻踏壞。
大哥有了嫂嫂,美男許二自是也開始蠢蠢欲動,畢竟他也是二十多的人,擱在哪裏都是大齡男子,每天看著大哥天一黑就拉著錦瑟進屋子不再出來,他還是有點豔羨的。
不過別看許二肚中無點墨,但對於自己長得好這件事還是認知清楚的,如今許家發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所以許二哥表麵上沒顯露,但心氣兒還挺高。暗暗希望自己未來媳婦兒秀外慧中知書達理。
於是一個月有餘,媒人上門介紹了至少十幾個美貌如花的姑娘,許二愣是沒一個看上眼。
直到縣城裏張員外托媒人替自己幺女說親。
這王員外秀才出身,家底殷實,是遠近聞名的種茶大戶,這唯一還未成親的小女兒是員外夫婦的掌上明珠。因為這千金長得如花似玉,又自小聰明伶俐,熟讀詩書。無論是她爹娘還是千金自己,都不免挑剔了些。無奈邊遠郡縣,能挑的人家有限,本來是打算將女兒外嫁到州府大戶人家,但又怕離家遠了,這掌上明珠受婆家苛待,隻得繼續在附近挑選。
雖然許家如今是首富,但先前張員外是對這種目不識丁的暴發戶看不上眼的。直到自家小女的婚事一拖拖到了十六歲,親事還沒個眉目,張員外兩口子也有點急了。又聽說許氏兵器老二雖然鬥大的字不認識幾個,但模樣卻俊俏得很,凡見過他人的,莫不誇他貌賽潘安。後來一次許家三兄弟去縣老爺府上做客,張員外也恰好在場,算是親眼目睹了許二的風采,原來傳聞絲毫不假,不由得心動了。
回去跟女兒一說,張千金也聽得心動,便紅著臉答應了。
張員外找的是縣裏金牌媒人,也就是之前給許大說過縣老爺千金的那位。
這媒婆替人做媒數十載,無論男女,基本上都是例無虛發,堪堪是折在許大和縣老爺千金那一茬。她也沒料到縣老爺千金有個小白臉姘頭,想到當初差點坑了許大,心裏難免愧疚。這回接到張員外的委托,還專門仔細打聽了一下張千金的品行,果真是品貌雙全,千裏挑一的好姑娘。
金牌媒婆抵達許家的時候,許二正在私塾上課。
之前蘇葉雖然和他比賽贏了,但蘇大小姐根本就沒有教書育人的心思,私塾裏的算術先生還是由許二擔任著。蘇葉則因為過了開始的新鮮勁兒,雖然還是在烏龍村待著,但想起來了才去私塾聽會兒許二的算術課,其餘時候就在村子裏瞎晃蕩,心情好了就做點助人為樂的好事,比如哪家母豬下崽不順,哪家孩子咳嗽發燒,哪家男人打媳婦兒,她就隨便弄幾味藥,保管一切都解決。
到底是藥王穀千金,看著不學無術,其實專業技能還是杠杠的。
蘇葉雖然被許二視為洪水猛獸,但在烏龍村頗受歡迎。大家也知道這藥王穀千金是衝著許二待在烏龍村的,所以許二那邊一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立刻告訴她。
這不,她正在幫助五姨家的大黃狗接生,五姨家在私塾上學的小兒子,就匆匆跑來道:“蘇葉姐姐,媒婆又上門來給許二哥說親了。”(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