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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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除了許二和蘇葉無傷大雅的吵架之外,許家一大家子過得十分滿足快樂。許氏兵器冶煉鑄造進入正軌,村子裏幾個青壯年都已經上手,三兄弟不再需要親力親為,加之邊境不□□穩,兵器生意自是蒸蒸日上。許家三兄弟本不是有大包袱的人,圖的不過是吃飽穿暖,但世事難料,如今竟然過上了躺著掙錢的好日子。
許大雖然成親晚,但後來居上,成親十個月就讓錦瑟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大胖兒子。
不過說是雙胞胎,卻是一個隨爹一個隨娘,一個白臉一個黑臉,長得實在不怎麽像。
私塾辦了兩年,村子裏的孩子雖然學得不精,但也勉強算是複合型人才,鬥大的字識了幾個,算起賬來磕磕巴巴,至少也不會被人坑,曲子彈不了幾首,但聽得不少,也算是有些鑒賞能力。至於騎射大約是學得最好的一門,孩子們活學活用,打獵個個是好手。
雖然這兩年成果,讓王儒深刻意識到這本該教書育人的私塾走得偏了點。本來是要從裏麵走出幾個讀聖賢書的書生,豈料一個賽一個生猛,哪裏有半點讀書人的樣子。
唯一讓王探花欣慰的是,自己的得意門生涅生學識越來越好,文章做得一天比一天棒,淺灘的蛟龍,遲早會一飛衝天。
這年的縣試定在秋天。
十三歲的小涅生,早上吃了大嫂錦瑟煮的兩隻雞蛋,穿上哥哥們買的錦緞新衣,帶上兩隻狼毫和硯台墨條,進城去趕考了。
當然,跟他一起去的還有許家一大家子,包括兩隻剛剛滿周歲的黑白團子小黑和小白。
考過了童子試便是秀才。
對於許家三兄弟來說,秀才就已經是頂有本事的人,所以比胸有成竹的涅生緊張得多。
在趕往縣城的馬車上。
許大不慎其煩地重複讓涅生檢查褡褳了的文具有沒有遺漏。
許二叮囑他千萬仔仔細細看題,不要粗心。
許三說要是實在不懂,也可以抄水平發揮。
然後換來了一眾人的鄙視。
許香看哥哥們如此緊張,抱起在她腳邊玩鬧的兩隻小侄兒,笑嘻嘻道:“哥哥,鐵蛋哥哥跟著王探花學了兩年,你們還怕他考不過一個童子試?鐵蛋哥哥可是要中探花狀元的人呢!”
錦瑟笑著附和:“就是!王探花說了,涅生天子聰慧又勤勉刻苦,童子試對他就是信手拈來。”
涅生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半邊小白臉紅通通地,低頭眨了眨眼睛,又看向對麵抱著兩個孩子的香香。
上半年的春天,香香就已經滿了十一歲,此時的小姑娘正在抽條,原先的嬰兒肥圓臉蛋,變成了圓潤的鵝蛋臉,一雙烏沉沉的眼睛,仿佛會說話。雙頰粉嫩,鼻子尖尖,小嘴唇不點而赤,長得是越來越水靈漂亮,走在大街上,都會忍不住讓人多看一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那該就是她那隻微跛的腿,走起路來仍舊不那麽好看。
但是小涅生完全不以為然,在他眼裏,香香哪兒哪兒都好看,連走路的姿勢都好看。
今日的縣試不過是童試的開始,再考完府試院試,他就成了秀才有了鄉試資格,正式踏上科舉之路。
時不待人,他也要開始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所以三年後的秋闈,秋闈過後的會試,每一次都必須要一擊即中,這樣才能快速進入朝堂,接近那人。
他在烏龍村快樂平安地過了六七年,這些光陰像是偷來的一般,有時候想想都害怕是自己做的一場夢。醒來後沒有哥哥們,更加沒有香香,隻有永無止境的顛沛流離。
其實無論是對於哥哥們還是香香,他這個被撿來的孩子,都跟他們沒有任何關係,但是他們沒有嫌棄他來曆不明,也沒有嫌棄他半張臉的黑印,隻真心將他當做親人,照顧他疼愛他,哥哥們甚至為了他建了一座私塾。
要是他以後要做的事未能做成,恐怕連報答哥哥們的機會都沒有。
想到這些,涅生一雙眼睛,禁不住霧氣沉沉。
又怕被人發現,隻裝作低著頭去逗小侄兒。
哪知剛剛會說話的小黑團子,看到涅生的模樣,含含糊糊道:“哭哭……”
許香一聽,彎身昂頭去打量他,果然見著涅生眼睛紅紅的,她奇怪道:“鐵蛋哥哥,你怎麽哭了?”
涅生趕緊搖搖頭,抹了抹眼睛:“昨晚溫書太晚,眼睛有點疼!”
許大立刻擺出家長的姿態輕斥:“不是說過麽?讓你早些休息,休息不好怎能考得好?”
涅生道:“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許大被噎了一下:“那你在車上趕緊睡一會兒。”
涅生乖乖點頭。
許香覺得涅生今日有些奇怪,但想著也可能是考試綜合征,也就沒太在意,繼續逗著兩隻小侄兒玩。
縣試是縣令大人主持。而縣令大人和許家又有些交情,比如說縣衙時常遇到財政困難,都靠許家慷慨解囊。看到許家送那個陰陽臉弟弟來應考,特別殷勤地打招呼,客套說涅生定能榜上有名。
許家三兄弟對這話表示很受用,當場表示今年縣裏賑災的銀兩他們包了。
但涅生進去考場考試後,一家七口就有點不淡定了,心急如焚地等在外頭。
十鎮八鄉來參加考試的學子統共上百人。小的十二三歲還懵懵懂懂,老的五六十歲屢敗屢戰。有富家公子也有寒門子弟。
送考的人也是五花八門,不過像許家這種一大家子都來的委實不多。
在考場外等待的時候,許家旁邊一個婦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對另一婦人道:“妹子,你不知道我家那口子,非得考什麽功名,考了十幾年了,連個生員都沒考中,讓他別再考了,好好擺個攤子過日子,他非不肯。家裏四個孩子老大老二都該娶媳婦了,連個聘禮錢都拿不出。要是今年再考不上,可要我怎麽辦?”
“姐姐,你別說你那口子,我家裏那個還不是一樣,也考了快十年,每晚頭懸梁錐刺股,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別人倒是誇他文章寫得好,但就是每次都考不上。”
許家三兄弟一聽又有些緊張了。
許三想了想,從兜裏掏出錢袋,摸出裏麵的銀票和銀子,又朝大哥二哥鬼鬼祟祟道:“你們把身上的錢都給我?”
許大奇怪:“你做什麽?”
許三道:“這縣試是縣令大人說了算,我待會兒去找他打點打點,務必讓他保證鐵蛋考過。”
許大許二趕緊將錢掏出來遞給他。
許大道:“那你趕緊去問問情況,要是這些錢不夠,我們回去再取。”
許二點頭:“不管多少錢,隻要能保證鐵蛋過就行。”
許香無語地看著三個認真的哥哥。
還是錦瑟腦子清醒點,打開許大的手嗔道:“你們胡鬧什麽!別說咱們涅生是有真本事的孩子,就是萬一他沒考過,你們也不能用這種不光彩的手段。縣試過了還有府試院試,你們都能打點得了?萬一弄巧成拙,這事傳了出去,不是害了涅生的前途!”
許大一聽好像很有道理,又趕緊將錢收起來,朝三弟揮揮手:“那就先別打點,等鐵蛋考出來問問情況再說。”
許香道:“哥哥,咱縣裏倒是不打緊,但我聽說州府還有朝廷,最不喜歡徇私舞弊的作風,你們可別一片好心害了鐵蛋哥哥。”
許三抹了把汗,連連點頭:“是我剛考慮不周全,就怕鐵蛋萬一縣試都沒考過,他會受不了這打擊。”
許香笑眯眯道:“不會過不了的,你們就放心。”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這麽相信涅生,就好像王儒說過的,涅生是困在淺灘的蛟龍,總有一天會一飛衝天。若是他連縣試都過不了,也就別想著飛天做大官了,還不如老老實實跟哥哥們打理許氏兵器。
不過她就是相信涅生一定可以過,不僅能過這童子試,日後還會中舉人中進士,金榜題名。
縣試四場考下來,許家見涅生一直神色輕鬆,也就放了心。最後一場結束,看到他出來,幾人湊上前亟不可待地問:“鐵蛋,考得如何?”
涅生笑著點點頭:“縣試的題目都挺簡單的。”
三兄弟總算鬆了口氣。
縣試的結果幾日後就出來,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涅生高居第一。
三兄弟最後一口氣也鬆了下來,終於相信自家涅生跟那些屢考不中的老童生不一樣,是真真正正的有才學在身。
此後的府試院試,涅生都一路順利,成為烏龍村百年來第一個秀才,也是縣城裏最年輕的秀才。
考中秀才的涅生,收到了一大堆禮物,大哥的兩支新狼毫,大嫂的新衣裳,二哥的新硯台,三哥的新石墨,蘇木的金鈴鐺,蘇葉的金項圈,王儒珍藏多年的一壺好酒,黃芪的一袋從藥王穀拿來的補腦核桃(因為摳)。還有村子裏老老少少送來的瓜果蔬菜。
許香當然也要準備禮物。
但這是涅生人生中的第一件大事,她可不想跟別人一樣,可糾結了幾日,也沒想出個好禮物。如今涅生什麽都不缺,她還真想不出該送什麽。
而她明顯看到這些天,涅生看著她的眼神充滿了期待。
十三四歲的男孩子,最渴望的到底是什麽?
許香用她兩輩子的智慧冥思苦想,終於福如心至。
她上輩子好歹是在男人堆裏長大的,男人的那點心思,她還是略知一二。
於是就這麽打定了主意。
隔日,她穿上一身男裝,拉著涅生進了城。
如今兩個孩子一個十三歲,一個十一歲。許家三兄弟已經很放心讓兩個小家夥單獨出門。許大也沒多問,就各自多塞了兩張銀票,讓兩人在城裏玩得開心點。
到了城裏,下了馬車,許香拉著涅生道:“鐵蛋哥哥,我今天送你的禮物,你一定要喜歡哦!”
涅生有點羞澀地點頭:“隻要是香香送給我的,我都喜歡。”
許香笑得一臉高深莫測,對他招招手:“那你跟我來!”
涅生乖乖跟在她旁邊,但是走了幾步就覺得不對勁,尤其是當香香停在一座掛著兩隻大紅燈籠的宅子前麵時。
那宅子上明晃晃寫著春光樓三個大字,雖然現下是白天,也隱隱聽得裏麵有鶯聲燕語。
涅生緊張兮兮地拉住旁邊的小人兒:“香香,你來這裏做什麽?”
許香笑嘻嘻道:“鐵蛋哥哥已經十三歲,可以去青樓了,我聽大牛說,春光樓裏好多漂亮姑娘。你今天隨便挑,我給你掏錢。”
涅生又羞又惱地看著她:“這就是你送給我的禮物?”
許香笑著點頭:“你喜歡吧?”
涅生臉色沉了沉,轉頭就要走。
他向來是個好脾氣,許香從來沒見他發過脾氣,自是不知道他生氣是什麽樣子,見他轉身,隻道他是害羞,連忙拉住他往春光樓裏麵拖。
她那手勁兒,涅生又不敢真的忤逆掙紮,很容易就被她給拖了進去。
兩人雖然看著年歲小,尤其是女扮男裝的許香,更是還像個孩童。但這般大小的孩子上青樓,對老鴇來說見慣不怪,無非是好奇來開葷的。
許香一手拉著涅生,一手掏出兩張銀票給老鴇:“把最漂亮的姑娘找來伺候我哥哥。”
老鴇一見涅生的陰陽臉,打了個寒噤,但看到手中的銀票,眼裏又樂開了花,笑眯眯道:“兩位小哥跟我上樓,我馬上叫我們春光樓最漂亮的姑娘出來伺候兩位。”
說是這樣說,不過老鴇也覺得這麽小的少年,估摸著也幹不了什麽正事。
許香將漲紅了半張臉的涅生,一路拖上樓,進了雅房之後,又將他按在椅子上坐好,道:“鐵蛋哥哥,你不要害羞。你試了就知道,男孩子都喜歡這個。大牛他們每回進城,都來這裏喝花酒。”
她上輩子在軍營,每回打了勝仗班師回朝,手下好幾個將士最喜歡的就是往青樓鑽,有些打仗的時候都對青樓裏的姑娘念念不忘。那些朝中的官員們,養家妓的也不在少數,男人大致都是喜歡這些溫香軟玉。
涅生以後想當官,早點熟歡場上的這一套,對他隻有好處沒有壞處。隻不過不要太沉迷酒色便好。
涅生到底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不像許香這樣兩世為人,這種地方當真是讓他又羞又惱,最氣憤的是這居然是香香要送給他的禮物。雖說香香隻是個小孩子,多半是受大牛那些下流胚子的影響,但是她就願意看到他將童子之身獻給青樓姑娘?
真是一點做人未來媳婦的自覺都沒有。
涅生用他半張百裏透著紅紅裏透著黑的臉表示自己很生氣。
此時,兩個十四五歲的青樓少女,笑著推門而入,看到裏麵的兩個小家夥,先是一愣,又笑著上前。
許香小手一揮,十分小大人般道:“你們好好伺候我哥哥。”
雖然她長得實在可人,但看著確實太小了,怎麽看也隻是個孩子,兩個青樓女子也知道約莫著是陪那大一些的陰陽臉哥哥來的,對她自是下不了手。
然後就一起專攻坐在椅子上怒氣沉沉的小涅生。
許香見狀,壞笑著出了門,在門口還大叫:“鐵蛋哥哥,我在外頭等你,你慢慢玩兒。”
然而當她慢悠悠下樓,踏出王春樓大門口,腦袋一抬,卻見本來該在樓上開葷的涅生,不知何時竟然站在自己麵前。
她轉頭看了看裏麵,又回過頭看了看涅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鐵蛋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涅生沉著臉將她的手拉起來:“我們走!”
許香哎呀叫道:“你怎麽不在裏麵玩兒啊!我可是花了二十兩銀子的。”
涅生抿嘴不說話,他個子比許香高了快一個頭,步子又大又快,許香被他拉著,跟在他身後很是吃力。抬頭看著他的背影,才驀然發現原來小涅生真的已經是一個少年郎,不由得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
涅生將她直接拉到馬車上,吩咐馬夫趕車,卻一直不說話。
到了這時,就算沒見過涅生生氣的許香,也看得出他非常不高興,試探問:“鐵蛋哥哥,你不喜歡我送你的禮物麽?”
涅生看向她,白皙的臉上俱是天真,不由得幽幽歎了口氣:“以後你少聽大牛他們胡說八道,上青樓都是下流胚子才喜歡做的事。”
許香恍然大悟,考上秀才的涅生就是不一樣,小小年紀就懂得潔身自好。她抬頭看他,雖然他半張臉被黑色蓋住,但仍舊讓人覺得這是個幹淨高潔的少年。
許香忽然就有點為之前帶壞小孩的舉動而深深自責,她怎麽能讓涅生去青樓那種地方。
她挪到他旁邊坐好:“那你想要什麽禮物?”
涅生看著她,忽然又溫和地笑了笑,湊上前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我喜歡這個禮物。”
雖然許香連他光屁股的樣子都見過,但是不知為何,額頭上那輕描淡寫的溫熱一吻,讓她忽然就有點莫名羞赧,說話竟然都有點支支吾吾:“這算什麽禮物?”
說完,忽然眼睛一亮,主動湊上前在涅生白臉上啪嗒一口,笑道:“這樣才算。”
這下輪到涅生臉上躥上了一絲紅暈,羞赧地點頭:“我很喜歡。”
兩人一回到村子,就聽到一個大消息:王探花喝酒喝多了,上茅房的時候摔了一跤,腿摔斷了。
作為尊師重道的好學生,涅生二話沒說就往私塾王儒的屋子裏跑去。
王儒的屋子裏站著許大和錦瑟,受傷的王儒躺在床上□□。
“先生,你沒事吧?”涅生走進屋焦灼問。
王儒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到床邊。
王儒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這得意門生,歎著氣道:“涅生,先生不行了。”
“啊?!”涅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嘩的一下流出來:“先生,您這是怎麽?怎麽說不行就不行了!您可別嚇我!”(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