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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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風塵,兩架馬車,載著許家八口人,和簡單的家當,在半個月後,浩浩蕩蕩抵達京城。

    因為沒有住處,一家子先找了個客棧住下,然後由許三去京城大街上找房子。一來是許三來過京城好幾回,是一家子中對京城最熟悉的一個,二來是跑腿打探消息這類事,向來是他的拿手本領。

    京城的房地產行當十分繁榮,許三在外頭問了幾家,有人要買大宅子的消息,就傳遍了京城的中介販子。一天不到,上到客棧來推銷的京城小販,讓許家應接不暇。

    然而許大都不滿意。

    沒別的原因,就是太貴了。

    隨隨便便一棟宅子就要上千兩銀子,窮苦出身的許大哥表示不能接受這種價格。

    後來人群散去,一個賊眉鼠眼的小販,拉著許三鬼鬼祟祟道:“京城的宅子價格連年水漲船高,不過看你們是誠心買,我手上有一棟房子,位置雖然偏了點,但是裏外十餘間房,外頭還有一間門臉。先前房子主人去了外地謀生,宅子空了幾年,也不講究價錢,一口價二百兩,如何?”

    許三跑了兩天腿,也打聽清楚了京城的房價,確實動輒幾千兩,聽到這人說有二百兩的宅子,立刻來了興趣,跟著小販去了看了下,果真如他所說,除了地段稍微偏了點,有院子有圍牆,十餘間房加上門臉,不僅一家子住著綽綽有餘,還能直接開鋪子。

    至於地段偏僻,對他們從窮鄉僻壤出來的人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兒。

    許三覺得撿了個大便宜,立刻回去跟大哥報告。

    許大一聽,二話不說,便同小販一手交錢一手交房契,一家大小第二天就從客棧搬去了新宅子。

    這宅子在京城主街的一條後街小巷中,地段確實冷清,小街上除了一家壽衣店和一家棺材鋪,其他鋪麵都破破爛爛大門緊閉,想來是無人經營。

    那棺材鋪的老板見著對麵宅子搬來了新主人,嬉笑著上前,拿出兩章黃色符紙,道:“幾位小哥,這宅子可是凶宅,要不要買兩張符紙辟邪?算你們便宜點,五十兩一張。”

    許大白了他一眼:“你怎麽不幹脆來搶?”

    老板上下打量了這黑臉漢子一眼,嘿嘿笑道:“不是搶不過麽?”

    許二咦了一聲,問:“你說這是凶宅?”

    老板點頭:“可不是麽?早年死過好幾個人,這些年一到晚上就鬧鬼。一看你們就是外地來的,這宅子可是賣了幾年沒賣出去,也隻有你們不知情的敢買。”說罷,又舉起手中的符紙,“不過你們要是用我的符,再厲害的鬼也不用怕。這樣吧,再便宜點十兩。”

    許三啐了一口:“難怪這麽便宜。”

    許大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以為天上能掉餡兒餅?”說罷揮揮手,“怪力亂神信不得,都是自己嚇自己。”

    其他人一聽也是,大晚上的,估摸著鬼怪還沒黑臉大哥嚇人,於是也就沒放在心上。

    說起這宅子,早年是座磨坊,磨坊老板有幾個小錢,娶了三個媳婦兒,都是進門沒幾個月就見了閻王。磨坊小老板眼瞅著不對勁,也不敢再娶媳婦填房,揣著把銀子去城門下找了個半仙回來。

    那半仙在磨坊院子裏轉了一圈,捋著胡子高深莫測掐指一算,道這宅子煞氣衝天,是座陰氣纏繞的凶宅。

    磨房老板一聽,嚇出一腦門子冷汗,再塞了幾把銀子給半仙,連夜當了房子,天沒亮就拖著家當,帶著兩個小夥計,屁滾尿流地趕著驢車去了外地,從此一去不返。

    但此後,凶宅的名聲不脛而走,還有很多附近百姓,都聲稱見過晚上鬧鬼。於是這宅子幾年都沒賣出去。

    直到遇到不知情的許家。

    因為是荒了好幾年的宅子,院中雜草叢生,門窗也多有損毀。但二百兩的京城大宅子,總不能要求拎包入住。

    但許家兄弟是誰?可都是勞作好手。放下家當,拿起工具,就哐哐當當開始修葺。

    錦瑟負責打掃,而許香和涅生則擔任起采購的重任,揣著一把銀票去大街上置辦家需。

    雖說是舉家搬遷,但路途遙遠,許家攜帶的家當寥寥無幾,連床褥被子這些都得重新添置。

    許香和涅生兩個孩子,穿著打扮,雖然很平常,走在大街上卻十分打眼。一個長得如花似玉卻是個小跛子,一個舉手投足氣質不凡卻是張陰陽臉。無論誰見了,都頗有些遺憾地搖搖頭。

    因為要大肆采購,許香和涅生趕著馬車上的街。

    京城的大街十分寬敞,足以讓四輛馬車並行。

    每到一個采購的鋪子前,兩人就將馬車停在旁邊。

    采購完生活必需品,兩人就來到京城一家知名布匹店,按著錦瑟的交代,讓兩人買些好看的布匹回去,她要給大家做幾身新衣服,到了京城,就要有京城人的樣子,不能丟份。

    許香到底是個姑娘,看到花團錦簇的絲綢錦緞,就有點移不開眼,挑來揀去,半響不願挪動步子。

    涅生看著她難得流露出這種小女兒姿態,也不催她,就目光柔軟地站在她旁邊,時不時給她一點意見。

    直到外頭忽然傳來一聲怒喝:“哪家的畜生!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踢我家小主子!”

    涅生和許香聞言皆是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往外疾步走去。

    隻見一個小廝模樣的男子,手中長鞭往自家馬兒腦袋抽去,馬兒受痛,嘶鳴一聲,四腳朝天,馬車翻倒在地。

    這馬兒跟著許家多年,從烏龍村到京城,一路風塵仆仆,還未休息好,又被許香和涅生拉出來采購,不想平白無故飛來橫禍,腦門上生生多了條血印子,因為被拴在樹上不能疾馳,隻能趴在地上痛苦喘氣。

    許香心疼地不得了,指著那小廝跳起來怒罵:“你憑什麽打我家的馬!”

    那小廝一看就是來自富貴人家,一副仗勢欺人的模樣,朝她喝道:“你家畜生竟敢替我家主人,我不僅要打你的馬,還要打你這不長眼的馬主人!”

    說完,竟然真的朝許香揮來一鞭。

    隻是那鞭子還未落下,已經被涅生一把捉住,他眼神冰冷,但語氣依舊溫和有禮:“這位大哥,若是我家馬兒踢了你家主人,該道歉的道歉,該賠償的賠償。你這樣不分青紅皂白就跟人動手,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罷!”

    “福貴,住手!”隨著一聲輕喝,街邊的轎子中,走下來一位白衣少年。

    少年麵若冠玉,手執一把紙扇,年歲不大,卻是一派風雅之姿。

    正是慕王府的小王爺趙瑜。

    趙小王爺下了轎子,目光落在許香臉上,淡淡道:“福貴,這馬並未踢中我,我隻是讓你將轡繩係緊些,以防這馬兒不慎傷人。你抽打這馬作何?”

    福貴道:“我見這馬揚蹄讓主子受了驚,所以才……”

    時隔兩年多,許香雖然還記得趙瑜這號人物,但是早把人家的模樣忘得一幹二淨,根本沒認出來麵前的少年就是趙瑜。

    隻見這少年是主人,又完好無損,顯然未被自家馬兒踢到。頓時就怒了,氣呼呼衝到趙瑜麵前:“公子,既然我家馬兒並未踢中你,你家奴才打傷我家馬兒,要怎麽算?你信不信我去報官。”

    趙瑜小廝福貴嗤笑了一聲:“姑娘,你去報官,官大人隻會說你有眼無珠。”

    趙瑜輕斥:“住口,你給我退下!”

    福貴趕緊唯唯諾諾退到一旁。

    趙瑜自是還記得許香,兩年多不見,小姑娘長高了一截,眉眼也越發分明。看著她氣呼呼的小臉,他也有點不高興,看情形她已經不記得了他。

    這對於高傲自負的慕小王爺,簡直就是沉重的打擊。。

    他沉著臉道:“許姑娘,你家馬兒確實有些野,若不是我躲得快,定然會被它踢中。”

    此時的涅生已經走上來,擋在許香麵前,彬彬有禮道:“小王爺,我家馬兒讓您受驚,確有不對,我向你道歉。”

    趙瑜眯眼看了看他,嚴裏有些不以為然的鄙薄。

    聽到涅生喚他“小王爺”,許香才想起眼前這人是誰。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還真是慕狗的兒子。

    知道他的身份後,許香就有點硬氣不起來,剛剛她還說去報官,現在看來就是個笑話。

    慕狗權傾朝野,小皇帝不過是個擺設,隻怕官老爺一聽自己的馬兒讓小王爺受驚,立刻下令把她家馬兒射殺,指不定還打她幾打板子。然後哥哥們肯定不服氣要鬧事,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於是許香展顏一笑,附和涅生的話:“是是是,是我們不對。”

    趙瑜看著她輕笑一聲:“無妨。”

    “那小王爺慢走。”說罷,許香拉著涅生去扶馬車。

    不想,趙瑜竟然收了扇子上前,同他們一起扶那摔倒在地的車廂。

    他後邊的福貴見狀,也不知是怎麽回事,隻混混沌沌上前幫忙。

    車廂扶起來後,趙瑜見許香收拾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是些家常用具,皺了皺眉問:“許姑娘不是來京城遊玩?”

    許香大喇喇道:“我們家搬來京城了。”

    趙瑜眼中微微閃動,淡笑著問:“不知許姑娘家住在哪裏?”

    許香搖頭:“不知道。”

    那新宅子街道名字她還沒記住,反正跟著涅生出門,都會靠他記路。

    趙瑜被噎了下,半響沒說話。

    一旁的涅生,不動聲色心中哂笑一聲,拉起許香的手,朝他道:“小王爺,我們家初到京城,還未正式安頓下來,若日後有機會,王府不嫌棄的話,定當上門拜訪。”

    趙瑜看了他一眼,又將目光移開,愛美之心人皆有,尤其是追求完美的小王爺,看到涅生那張陰陽臉,就有點說不出的不痛快。看到他拉著香香的手,更是湧上一股子無名火。

    於是臉色冷了兩分,淡淡道:“好說。”說罷,揮揮手,“福貴,我們走!”

    許香看著那轎子離開,小小舒了口氣:“幸好馬兒沒真的踢中他。這慕王府的小王爺可是金貴得狠,咱們初來京城,千萬別得罪他。”

    涅生點頭,若有所思看著那裏去的轎子,一字一句道:“總有一天,我會讓你不用顧忌著他們這些人。”

    他語氣帶著些狠厲,讓許香怔了一下,下意識問:“鐵蛋哥哥,你說什麽?”

    涅生回神,又露出平日裏溫柔無害的笑臉:“你說的對。”

    許香又想起什麽似道:“不過這小王爺好像人也不壞,那回在龍雲山莊,我不小心將他摔進荷花池,他也沒跟我計較。還有在皇家書院的那次,他還可以幫我擋了書院裏的侍衛,沒讓我被人發現。”

    這樣一想,許香恨屋及烏的心思又淡了幾分,畢竟慕狗是慕狗,慕狗的兒子是兒子,不能一概而論。

    涅生本來帶著笑意的臉沉了沉,淡淡道:“你一個小姑娘,他為難你有何光彩?”

    許香點頭:“也是。”

    涅生默默看著香香一張水靈嬌俏的臉,若是她跟自己一樣長著嚇人的陰陽臉,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又或者是,他不是這張嚇人的陰陽臉,香香是不是對他會有一些不同?

    不過香香好像並不會以貌取人!

    這番折騰之後,許香也沒心思再千挑萬選,隨便買了兩匹布料,就和涅生趕著受傷的馬兒回家。

    三個哥哥行動力都是杠杠的,小半天不到,整座宅子已經煥然一新,門窗修好,院子裏的雜草清理地幹幹淨淨,兩隻小團子已經歡快地翻跟頭打滾。

    許香在路上買了許多香噴噴的吃食帶回去,一家子坐在院子中吃晚飯。

    許大環顧了下四周:“宅子裏和鋪子光靠我們幾兄弟肯定是不行,等安頓好了,就去請幾個幫工。”

    許二算了算帳:“我先前問了下,京城的人力都很貴,這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

    錦瑟道:“你們忙鋪子的事就好,家裏我照顧得過來。”

    許大嚴肅道:“這麽行?你照顧兩個小的就累得團團轉,何況還有香香和鐵蛋也要人照料。”

    涅生弱弱道:“大哥,我不用人照料的,而且可以照顧香香。”

    許大道:“以前家裏沒錢是沒辦法,你現在就好好讀書,別想其他的。香香我會請人照顧。”

    許香也弱弱道:“大哥,翻過年我就十二歲了,自己可以照顧自己的。”

    其實許家賺的錢,足夠兩輩子錦衣玉食,但三兄弟節省慣了,又是從邊遠郡縣來的,難免一時承受不住京城物價。

    許三道:“沒事,我離開的時候已經安排送貨,過幾日第一批兵器就能送來,咱們的鋪子馬上就能開張。”

    而正牌許氏兵器進京的消息,也在此時傳到了冒牌貨老板的耳朵裏。

    一家子吃了晚飯,收拾妥當,就各自回房休息。

    許香的屋子是錦瑟布置的,窗子掛了新買的簾布,窗邊掛著幾串小花兒,雖然是剛剛整修的舊屋子,但看起來十分溫馨雅致。

    畢竟錦瑟將許香培養成溫婉淑女的大誌還沒有熄滅。尤其是知道三兄弟準備將來把香香嫁給涅生後,這個理想就更加強烈。

    涅生當了官,香香就是官夫人,官夫人自是要有官夫人的樣子,可不能讓人看輕了去。

    如今身在京城,許香看著自己這小女兒氣息頗濃的屋子,不免想起自己的上輩子。上輩子的她本是金枝玉葉,卻被從小當做男孩子操練,哪裏有一點公主的樣子。這輩子雖然出生在鄉野山村,父母雙亡,從前家徒四壁,但是哥哥們卻將她捧在手心,不是公主勝似公主。

    如果有機會讓現在的身份和上輩子交換,她打死也不願意。

    當年慕狗造反成功後,和父皇達成協議,封其為靜安侯,世代相襲。十幾年過去了,她所知道的是,父皇母後已經相繼過世,幾個兄弟和妹妹們,因為種種不可說的原因,也死的死散的散。京城裏如今隻有她一個弟弟,當年是個紈絝閑散皇子,如今是長平侯,總歸還是個閑散侯爺,慕狗大概也就沒將他放在心上,所以才活得平平安安。

    許香上輩子和這位弟弟算得上最親厚,她想著哪天是不是該去看看他。

    但想想還是算了,她如今是許香,又不是長公主,那弟弟自然不再是她弟弟。

    大約是到了京城,住了新家。許香雖然有些累,但腦子裏就是興奮,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

    這宅子位置偏僻,到了夜幕之後,靜得出奇,又因為秋末初冬,連個蟲鳴都沒有,更是落下根針都聽得見。

    許香翻了個身,隔著裱畫的窗子,看向黑漆漆的窗外,忽然一道影子從空中無聲飄過。

    她嚇了一跳,趕緊從床上豎起來,將窗子打開一看,外頭除了一點點月色的黑夜,哪裏有半點動靜。

    “難道眼花了?”她有些疑惑地撓了撓頭,正要轉身,餘光忽然又看到一道影子劃過。她搖搖頭,再睜大眼睛一看,又什麽都沒看到。

    許香想起白日裏那棺材鋪老板的話,自言自語道:“莫非是真的有鬼?(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