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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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園村,村外有一座破敗的茅草屋,屋頂上的茅草已經全部掉落,木製的門板牆壁已經腐朽不堪,長滿了蟲眼,而院裏的那棵桑樹卻長得出奇的茂盛,是這個長滿雜草的小院裏唯一充滿生機的地方。

    每到桑葚成熟的季節,村裏的小童便成群結對的來樹下摘桑葚吃。

    農家的孩兒一般都是放養的,他們依靠土地而生,時常在地上打滾,光著腳丫爬樹,光著屁股在淺溪裏捉魚,他們總能找到令自己愉快的方式,有時候因為下水被父親捉著打,當時嘴裏哭爹喊娘的,可是過後依然下水捉魚。

    在農忙時節,大人一般是沒有時間來照管小孩子的,他們唯一想的就是讓孩子吃飽,叮囑孩兒別去水邊玩兒,至於衣裳是否幹淨,小臉是否糊滿鼻涕,則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內,或許是留心到了,也沒時間管,因為村裏很多小孩子都是這麽過來的,而他們要忙著這一年一家人的生計。

    這時有七八個小孩兒就在茅草屋裏的桑樹下打桑葚,最大的不過七八歲,最小的四五歲,大的兩個男孩兒爬到了樹上,小的那幾個則在地上等,抬頭張著小嘴看著樹上掉落的桑葚,小心的撿起來。

    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她右手的食指上沾了桑葚的顏色,然後她又伸出自己的左手指看看,然後彎腰撿了一個桑樹葉子一下一下的擦掉右手上的紫色,娘說手髒了不許往衣服上擦,不然就讓她自己去洗衣服。

    那認真的小模樣看得小院外一對坐在馬車裏的老人輕笑,小孩兒真好玩。老人年過半百,滿頭銀絲,他身邊的孫子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他也忍不住撩起簾子去看那幫小孩兒。

    然後粉色衣裳的小姑娘就站著看別的小夥伴往嘴裏塞桑葚,她呆呆盯著人家的嘴看,牙齒和嘴唇都紫了,為什麽會變紫呢,她爹爹說不許隨便吃外麵的東西,吃了會肚肚疼的,可是為什麽他們還吃呢,連八月姐姐都吃了。

    “木子,你怎麽不吃呢,來姐姐給你一個。”穿著綠衣裳的小姑娘見妹妹呆呆的站著,手裏空空的,頓時把自己拾到的桑葚分給妹妹一個。

    木子小姑娘張開小手接過八月姐姐遞過來的桑葚,拿在手裏,看著姐姐紫紫的嘴唇和紫紫的手:“姐姐,你的嘴紫了,牙牙也紫了。”

    八月小姑娘被嚇壞了,嘴裏要哭要哭的,她一看別的小夥伴也是這樣,趕緊把手裏的桑葚給扔了,木子小姑娘則把小臉湊上去摸摸姐姐的臉,額頭抵著額頭安慰她。

    有小孩兒小聲的說:“我們是不是中毒了。”

    “種個屁的毒,老子去年就吃過了,不許哭,再哭就不要你們玩兒了,老子不喜歡和哭皮臉一起玩兒,小石頭,讓你別要木子和八月一起玩兒,你偏要。”大的男孩兒在樹上吼,還埋怨另一個同在樹上的小夥伴。

    小石頭也不願意屁股後麵跟著兩個小女娃:“咱們下去吧,這樹上熟的桑子都被咱們摘完了,咱們去溪邊吧。”

    “知道了,知道了,咱們讓八月和木子回家吧,恩?有女的在多不方便。”

    “可是……”

    “女娃那麽愛哭,我可不樂意哄她們,你看八月現在還在哭,還有那個木子隻會呆站著。”

    最後小石頭和小胖子分給木子和八月一人兩個桑子,就帶著其他大一點的小夥伴像溪邊跑去,小姐妹兩依舊在茅草院的桑樹下站著。

    馬車的簾子被掀了起來,少年扶著老人走下來,看著眼前的小院子,老人滿臉回憶、滿臉遺憾,老淚縱橫。

    木子和八月小姐妹兩呆呆的看著老人和少年,八月忘記了哭,隻是臉上尤帶著淚痕。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老人感懷了一下,蹲下身去問站在桑陰裏的兩個小姑娘:“小姑娘,你為什麽哭呀?告訴爺爺好嗎?”

    木子不說話,爹爹教過她不要和陌生人說話。

    兩個小姑娘和一個老年人大眼瞪小眼,不管老人怎麽哄,兩個小姑娘都不說話。木子轉過頭在姐姐耳邊嘀咕了一句,小姐妹手拉手的跑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

    老人問身邊的孫子:“難道我長得像壞人嗎?”

    少年不回答:“爺爺,我們回鎮上去吧,這裏住不了人,明天我去找村長,修繕好了再回來。”

    “恩。”

    木子小姑娘跑回家,娘親正在院子裏針線,旁邊的小搖床裏躺著著她弟弟,她一把紮進娘親的懷裏。

    “木子去哪裏玩兒了?”

    “去茅草屋摘桑子。”

    “你一個人去的。”

    “和八月姐姐,還有小石頭哥哥,娘親,八月姐姐哭了,她的嘴紫了,牙牙也紫了。”

    “哦,姐姐吃了桑子了,那木子吃了沒有。”

    木子小姑娘搖搖頭。

    “木子真乖,別人給的東西別亂吃,餓了就回來找娘。”

    “恩,娘親,我想吃蛋蛋。”

    “恩,娘給你做去,你在這裏和弟弟玩兒,好不好?”

    “好,和弟弟玩兒。”

    娘親走了之後,木子小姑娘就爬上她娘做的凳子,跪在上麵,輕輕搖動搖床,和搖床裏牙牙學語的弟弟說話,搖床裏的弟弟裂開小嘴笑個不停,小手小腳動個不停。

    吃完蛋羹之後,木子小姑娘困了,楊桃把女兒和兒子都抱回房間,放在他們的大床上,姐弟兩相依相偎。

    第二天,聽村裏的人說村外茅草屋的主人回來了,這位少年時期就離開村裏的人,現在帶著孫子回來,準備重建家園。這位老人姓羅,年輕時考取功名,離開竹園村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現在暮年時候回來,落葉歸根也是人之常情。

    後來村外的桑樹邊建起了木屋,屋頂蓋得仍是茅草,圍繞著老桑樹還建了一間私塾,不管男娃女娃都能去學堂。

    學堂的名字就叫做桑園。

    明天就是開學第一天,木子小姑娘親親弟弟,很早的就**睡覺覺了,她娘給她做的小布包放在她的枕頭邊,上麵繡著一個可愛的小猴子,小布包裏放著一個本子,本子上早就被她爹爹寫上了她的大名。

    上私塾的第一天,木子小姑娘穿著她粉粉的新衣服,紮著可愛的雙丫髻,紅紅的綢子垂落在兩邊,小臉洗得白白嫩嫩,抹上一層香香,趴在她爹爹的背上,她娘親抱著她弟弟跟在她身邊,他們一起送她去上學。

    八月姐姐是二堂伯伯送她來的。

    趙貴看到他們一家走過來,老遠的就出聲:“趙墨,你也送木子來上學,你家木子今天像個小仙女,我家八月也是小仙女,一對小仙女姐妹。”

    身邊的人都看過來,趙墨扶額,有這麽誇自家孩子的爹嗎?真是一點都不含蓄,不過他家木子倒真是小仙女。

    趙貴抱著八月走過來,和趙墨商量著來接女兒的事,還有抱著女兒背著兒子去哪裏遛彎的事。村裏的女人早就已經習慣這些男人的炫兒心裏,現在閑時走到哪都能看到三五大男人抱著自己的小兒在閑聊。閑聊就算了,還一定要抱著自己的小兒,去別家也是什麽都能忘,就是不能忘記抱孩兒。

    沒看今早來送孩子上學的家長,男人占了大部分嗎?

    楊桃讓趙墨抱著兒子,然後自己蹲下身來,給女兒理了理頭發,整了整衣裳,鼓勵她自己進去。

    趙貴也有樣學樣,給女兒理頭發整衣裳,拍拍她的小屁股讓她進去。

    木子和八月小姐妹兩手拉手進了門,趙墨和趙貴還舍不得走,站在外麵看著自己閨女到自己座位做好,張著萌萌的大眼睛,一個個小蘿卜頭別提多搞笑了,偏坐在上首的老先生還一臉縱容,笑嗬嗬的。

    其它來送孩兒的爹爹也和他們差不多,圍在外麵一臉傻樣的看自家小蘿卜頭,什麽那是我家孩兒,那是我女兒,那是我兒子,好可愛,好萌,激動地時候,還抓著旁邊的人。

    這些人,不管他們平時為人怎麽樣,能幹與否,家裏窮也好,富也好,他們此刻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父親,為自己孩兒歡喜的父親。

    長富也抱著兒子過來湊熱鬧,小家夥看到木子姐姐還挺高興的,叫了姐姐之後就跟在姐姐身邊,看著姐姐傻笑。

    可是木子姐姐背著小布包進了學堂,他伸出手指著木子姐姐進去的地方,他也想去,老師不收他,他就不開心了,轉個身抱著他爹爹的大腿哭。

    長富隻好抱起兒子哄著:“乖乖,你還小,好好吃飯,等你長大了,爹爹再送你來,好不好,倒時可以和弟弟一起去,好不好,你看弟弟在看著你呢,弟弟都不哭,你哭的話,弟弟會笑你的……”

    一個如山般的大男人,臉上還有條疤,低聲哄著懷裏小小的兒子的畫麵,著實有些違和。隻見他懷裏的小童擦擦眼淚,抬起頭來抽抽噎噎的說:“爹爹,我還要吃一碗飯。”

    羅慎遠坐在廊蔭下的走廊裏,他麵前放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是記錄這次入學的小童的冊子。

    他環視一眼周圍,把這一幕幕看在眼睛裏,這世間還有這樣真摯的父子情,這裏果真不一樣,和爺爺離開那個所謂的家到這裏來,或許對他這樣既不被父親所喜,生母又犯過大錯的庶子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不然以他的性情他不知道自己以後會變成什麽樣子。

    他轉頭看了看在屋裏乖乖坐好的小蘿卜頭,那個粉粉衣裳的小蘿卜頭的臉真嫩,是叫趙木子來著,以後找機會捏一把,他壞壞的想著,嘴角壞壞的彎起,伸了個懶腰,今天天氣真好,吃的好飽,心情還不錯嘛。

    不是後麵的臭小子,你在幹嘛,不許揪她的小辮子。

    趙木子轉過頭,看著後麵摸自己頭發的小童,那小童拿出一塊糖糕,咧開嘴一笑:“給你,這是我娘做的糖糕。”

    木子小姑娘搖搖頭,轉過身去,不理他。

    那小童還不死心,站起來趴在桌子上:“你叫什麽名字,我叫羅大同。”

    全班都安靜下來,坐在上首的老先生笑眯眯的說:“好,羅大同小童,從你開始吧。”

    ……

    看著垂頭喪氣站在外麵的羅大同小朋友,羅慎遠嘴角的笑意更大了,小子,你給我等著。

    很多年後,趙墨看著某人欠扁的臉,小子,你給我等著。(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