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除夕對於羅家的人來說，是有些愁雲慘淡。羅鄭氏大年初一開始就臥床不起，羅家族人得信，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在族長夫人麵前痛哭流涕，“我還不如死了，活著也是遭人嫌棄，沒人會記著那些年我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辛辛苦苦掌家，如今卻落得這般下場，連自己的侄女都不能作主留下來，活著還有什麽意思，都巴不得我早死……”

    族長夫人勸慰她，可越是勸慰她越是哭的傷心，羅家三兄弟老大老二去外家拜年了，順便送鄭表妹回家，羅文斌帶著田密跪在她的床前。“娘，你身子不適，我去請大夫。”說罷，然後帶著妻子起身退了出去。

    “嫂子，你看看，你看看，你親眼看見了吧。”羅鄭氏指著門的方向說，“他們是如何對我這個做娘的，我連自己兒子的主都做不了。”

    族長夫人掩下眼睛，嘴角莫名的諷刺：“弟妹，你放寬心，三個侄兒都是頂頂孝順的孩子，定不會如你所說這樣，這其中一定有什麽誤會，怎會不孝順你這個做娘的，也就是你有福氣，才能有這麽出息的兒子，要是我有這樣的兒子，定會每日都笑的合不攏嘴。”你就盡情的作吧。

    羅鄭氏又嗚嗚的哭訴兒媳婦的不是，一把眼裏一把鼻涕。

    稍晚，田密熬了粥給她端進來，羅鄭氏看都不看一眼，直接就把那粥給掀翻了，還當著族長夫人的麵，似是恨毒了這個兒媳婦，大聲的斥責她不孝不賢。

    田密背上的女兒嚇得哇哇大哭，還是族長夫人打圓場，田密才背著女兒出了婆婆的房間。

    那晚，羅鄭氏更是可著勁的折騰，三個兒子帶著各自的媳婦守了她一夜。

    初二那天，羅文斌帶著田密，背著女兒，去嶽父家串門。羅文斌看著田密臉上掩不住的憔悴，歎了一口氣，那是生了他的親娘，“再忍忍吧，過完年我就帶你們走。”

    田密點點頭。

    這兩天不管羅鄭氏怎麽鬧，羅秀才都沒有出麵。不過他卻在初三那天又請了族裏人過來，當著全族人的麵，寫下家規，立下字據。羅秀才當著全族人的麵念出了家規，為的是約束羅家的人。

    族長當麵表態，絕不徇私，把族裏的族規又重申一遍。羅秀才生怕羅鄭氏不明白，還特意讓族裏的小輩解釋給她聽，羅鄭氏聽完兩眼一番暈過去了。

    她不怕丈夫兒子，因為這些是她的親人，無論她做了什麽，她的三兒都不會對她那麽狠心，即使她的丈夫會對她狠心，但是她的三兒不會。丈夫總會看在三兒的麵上，維護她的顏麵，維護羅家的顏麵。她的三兒是她在羅家立足的根本，隻要三兒不倒，她在羅家的地位就不會倒。

    可是宗族，對犯了錯的男丁都不會手下留情，更何況是犯了錯的婦人。羅鄭氏心裏清楚自己在宗族裏的人緣怎麽樣，有的是人等著看她的笑話。

    家規一出，羅家一度安靜了下來，羅鄭氏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不願意見人，連鄭家人過來都沒能讓她起來，鄭秀瓊的爹娘親自過來羅家，羅秀才隻淡淡的，絲毫不提鄭秀瓊，也絕口不提留宿，隻說家裏多事，照顧不周。

    這廂，羅秀才關起門來教導幾個孫子，羅文斌每日侍奉母親，延醫問藥，喂食湯飯，絲毫不假手他人。羅鄭氏起初別扭著，閉著眼睛裝睡，三兒喂飯的時候，也緊緊閉著嘴巴。

    羅文斌也不急，日日都來，說一些他小時候的事：“娘，我還記得我小時您也是這樣喂我飯食，給我洗手洗腳，哄著我睡覺，給我做衣服，教我說話，牽著我學走路，我被人欺負了，也是您帶著我找到人家門上去……現在就讓我來照顧娘吧。”

    羅鄭氏眼角的淚落下來，滴在枕頭上。

    後來羅文斌再來的時候，羅鄭氏就會坐起來，靠著床，任她的三兒給她洗臉擦腳喂飯，聽他說著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這廂，田密著手安排家裏的事物，規整箱籠，打點行李。

    羅文斌歸京的日子在一天天靠近，他要離開的前一天，羅鄭氏終於下得床來，出了房門，拿個凳子坐在廊蔭下，看著三兒掐著小孫女的咯吱窩，教她學走路。

    “三郎，你什麽日子走。”

    “明兒，娘。”

    “啊，那麽快就要走了。”羅鄭氏一怔，似有些失落。

    “恩，娘。”

    “那何時再回來。”

    “明年這個時候吧。”

    “哦。”

    “這麽久才回來啊。”

    “我會寫信回來的，娘。”

    “恩，那要多寫點。”

    “爹爹，爹爹，抱……”羅勝婻走了一會兒，就不願意走了，小腳翹起來，兩隻手抓著爹爹的手臂。

    “再走一會兒，好不好，一會兒讓你娘給你做蛋羹吃。”羅文斌哄著女兒多走幾步，可無奈小家夥就是不願意把腳放下來。

    “慢慢來吧，你小時也是一歲多才會走路，勝婻才十個月，還不到一歲，急不來的，來年你們回來她就會走了。”

    “恩，是我太心急了。”

    “不過勝婻長得像你，小時就這麽聰慧。”

    “咯咯……”羅文斌把女兒舉在頭頂，讓她騎在自己的脖子上，滿院子都隻聞得這對父子的歡笑聲，玩得一會兒，羅文斌才把閨女放下來。

    “三郎……”羅鄭氏遲疑了一下，“你們就要走了，讓我抱一會兒勝婻吧。”

    聞得這話，羅文斌和女兒都抬頭看著羅鄭氏，不過羅文斌還是抱著女兒走到母親的身邊，把女兒放到她懷裏。

    羅勝婻還沒玩夠，抓著羅文斌不放手，憋著小嘴就要哭。羅鄭氏從懷裏掏出了幾顆糖，還有一個捂得發熱的紅蘋果。

    羅勝婻看到紅蘋果，有些遲疑，半晌伸出一個指頭點了點，慢慢放開了抓著父親的小手，抱著蘋果張嘴就啃，她現在長了四個小牙齒，上兩個下兩個，倒也乖乖在羅鄭氏懷裏待著。羅文斌得空，看得一會兒，就去了父親的書房。

    晚上羅鄭氏親自下廚做了晚飯，大多都是羅文斌小時愛吃的飯菜，她還給家裏每個人都燉了一碗蛋羹，兒子孫子兒媳每人都有，那蛋羹看起來嫩嫩的，黃黃的，幾個孩子都吃的挺歡喜。

    飯後，一家人坐在堂屋裏說話，羅鄭氏從房裏拿了好多瓜果零食，讓幾個孫子孫女歡喜的叫著祖母，就連羅勝婻都掙著小身子直往桌子上夠，把她喜歡的紅蘋果，還有糖糖圈在懷裏，在她的蘋果身上啃上兩個牙齒印。

    羅文斌逗女兒玩，把她的蘋果藏起來，羅勝婻歪著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就笑起來，還張開手臂要爹爹抱，在爹爹臉上塗了一遍口水，意思是哄著他把她的蘋果還回來，然後又翻著他的袖子找她的蘋果，沒找到，然後就指著羅文斌，像屋裏的人告狀。

    “哈哈哈，真是聰慧的小丫頭，來來來，勝婻，這是紅包，拿好了，來年還有呢。”羅鄭氏有意補上過年的壓歲錢，又給每個孫子孫女都發了一個紅包。

    羅勝婻接過紅包，放在嘴裏啃了啃，然後像羅鄭氏夠著小身子，羅鄭氏接過她，臉上被親了一下，柔柔的軟軟的，親完之後小家夥就要走了，回到父親懷裏，把紅包往自己胸前藏，這可愛的小人兒，絲毫不管她這舉動在別人心裏造成怎樣的影響。

    羅鄭氏想不這樣，她還能怎樣，難道還要鬧得不可開交，三郎是她最優秀最歡喜的兒子，她不想和他生分的。原來他心裏也一直記著她這個做娘的，那麽為了他的三郎，她少不得要做出讓步，她最不想她的三郎為難的。

    “三兒媳婦，進京的行李可都打點妥當。”

    “這些天一直忙著收拾，都好了。”

    “恩，那再好不過了。”

    “家裏的事就勞煩娘了。”

    “恩。”她會給她的三兒守好屋子，守好田地，待到來年他回來時，就能住上幹淨暖和的房子了，“京城不比家裏，你和三郎要齊心協力，他在外並不容易，你自當好好掌家。”

    “兒媳記下了。”

    “那，早些休息吧，都散了吧。”羅鄭氏感覺自己的心在揪著疼，兒行千裏母擔憂，她並不能一直陪在她的三兒身邊。

    人散了之後，剛剛熱鬧的堂屋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羅秀才和羅鄭氏坐在主坐上，兩個人都已不再年輕，桌上的瓜果零食已經被一掃而空，隻剩滿室的寂寥，羅鄭氏深深感覺到自己的無助和孤獨。

    羅文斌打了熱水重新回到堂屋：“爹娘，我給你們洗一次腳吧，待到來年這時候，還給你們洗。”

    羅秀才和羅鄭氏同時紅了眼眶。

    第二天一早，同人於野，同人於宗，羅家宗族舉全族之力為羅文斌送行，與他同行的還有羅家族裏準備的一百兩銀子，四個得力的族兄族弟。羅文斌帶著妻兒給父母磕過頭之後，紅著眼眶策馬而行。

    竹園那個小村子逐漸消失在視線裏，田密看得一眼那騎在馬上的男人一眼，放下了車簾。羅文斌上得車來，摸了摸在妻子懷裏熟睡的女兒。

    “密兒，委屈你了，你別怪娘，她隻是老了，以後我會加倍的對你好的。”

    “三郎，你知道我的委屈，那我就不委屈，我從來沒有怪過娘，她是你的親娘，是她生養了你，我尊她敬她，從嫁給你開始，我就做好了迎接一切的準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隻想著好的，卻不能接受壞的，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隻要安守本心，每個人都可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得到自己的幸福，不用去羨慕別人所擁有的。你知道我的，我最在意的就是你。”

    “此生定不負你。”

    “你在哪，我就在哪。(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