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都是偏的,珍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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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打那天被挾持,後而聽到小紫姑姑與寧玉華的對話之後,孖興的心頭就一直揣著這件事,整個人都變得憂愁起來,飯都要比平時少吃。

    這樣實在很影響他的成長,於是他更加擔心了…僳…

    聽了兒子的口氣,洛懷歆忍俊不禁,沒有直接問他為何煩惱,隻分憂道,“你想同你父皇說嗎?”

    孖興不假思索,“當然是想的。”

    他心思裏覺得父皇會想知道克。

    “可是……”想起那日小紫姑姑對自己的試探,他又變得猶豫,“好像小紫姑姑並不願意讓我說。”

    “那就讓他們自個兒去解決吧,你還小,權當不知就好,不用將他們的麻煩事往自個兒身上攬。”洛懷歆抬手輕輕一拂,層層床幔落下,將床榻裏和外麵的世界隔絕開。

    “夜了,該睡了。”

    孖興不肯,縮在被窩裏撒嬌,“娘,你還沒跟我說故事。”

    洛懷歆哪裏會說故事呢……打小舞刀弄槍長大的,能夠識字看書,都是洛宇文用棍棒才逼著學出來。

    可她們有言在先,又早早的聽說小紫姑姑的故事說得好,宮裏無人能及。

    遂,賢妃娘娘存了心眼,故弄玄虛道,“想是為娘過幾日就要走,往後你與小紫姑姑相處會多些,若然為娘說的故事比她精彩,你再聽她講,不就變得索然無味。”

    孖興聽後,默了一會兒,善解人意道,“那就不說了罷,我娘是最厲害的!”

    洛懷歆再度揚起安慰的笑容,“我兒子真乖!”

    孖興裝乖,笑眯眯的閉上眼,心想:果然大人都是嘴硬並且好麵子的。

    算了,誰讓這是他的親娘呢。

    ……

    上元節一*夜,皇宮裏是個樣子,皇宮外,又作另一番情景。

    酒樓茶館裏生意興隆,看雜耍的卯足勁叫好,戲樓裏當紅的角兒唱得繞梁三日,蜿蜒婉轉。

    孩童們跟著舞龍的穿街過巷,爆竹聲隨時就響在身邊,嚇你一跳都是輕的,就算炸壞了衣服都不得人生氣,過年,圖的就是個樂和喜慶。

    脂粉香味兒的勾欄巷裏,花樓裏的女子言笑晏晏,與恩客醉死夢生。

    那些遠離了繁華的尋常百姓家,許是早早熄燈歇了,每家每戶都是不同的人生和百態。

    榮國公府。

    後半夜,寒風有些大,刮在人的臉上,生疼。

    平底上融雪後化作的水潭結了冰,不小心踩上去,滑溜溜的,冷不防便得結實的摔上一跤。

    慕容紫有了身孕,慕容翊不敢怠慢,一隻手將她扶得穩穩當當,二人並肩走在蜿蜒的石子小徑上。

    慕容徵打著燈籠在前麵引路。

    兄妹三人這是去佛堂看母親,要不是慕容薄有軍令在身,為父親祝壽過後就緊忙攜家小回了邊城,否則這夜定要一起。

    一步一步,心裏忐忑。

    回來這兩日,慕容紫始終記掛母親,又怕……自己的出現會引起更激烈的矛盾。

    她隻好按捺。

    晚上合家用了團圓飯,又到音台看戲,聽說是從哪兒請來的名角兒,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罷了,眾人欲移步到最大的廳堂一齊熱熱鬧鬧的守歲時,慕容淵對女兒說,“去看看你母親吧。”

    仿佛有什麽在她心頭敲了一記,不是想躲,而是早就期望有人能夠推她一把。

    來到佛堂外的小院子,走在前麵的慕容徵將腳步一頓,身後的兩個也停下了,他轉首道,“我先進去瞧瞧?”

    慕容翊看妹妹,慕容紫猶豫中把頭輕輕的點了下。

    是人都害怕被拒絕,尤其是,在意的人。

    ……

    佛堂建在國公府僻靜的角落裏,比起其他的地方,這處樸素得甚至能夠稱作是‘簡陋’。

    府中早有傳言,都說北狄事端太多,老爺與夫人因此生出隔閡,夫人被冷落了,要不是三位公子能耐,小姐在宮中極為得寵,指不定會被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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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得辦法,一府太大,不能全管住眾人的嘴巴。

    為此,那老實許久的藍氏又受了金氏的挑唆,於前一日跑來挑釁叫囂,正好讓慕容淵遇到,大怒!年前先把這兩個愛興風作浪的妾室收拾料理了。

    寧珮煙仍舊心如止水,再不為任何所動。

    接著,不知慕容淵對她說了什麽話,總之還是發了場脾氣,不快離去。

    此刻站在佛堂的小院外,眼見慕容徵先行進去,剩下那二人不約而同的回想昨日,然後相視。

    慕容翊將妹妹的神色端詳了下,想她有了身子,便關切道,“可覺得冷?”

    慕容紫手裏抱著一隻小巧輕便的暖手爐,聞言搖頭,“不冷,謝二哥哥體恤。”

    這一謝,反而把慕容翊弄得麵露窘色,“我是你兄長,關心你是應當的。”

    “我知。”她淡淡的笑,宛如看盡了世事,“但其實也不能算是。”

    慕容翊臉一黑,微怒,“瞎說什麽?”

    父親與他們兄弟幾個認她!

    他們說她是,她就是。

    “二哥哥誤解我的意思了。”慕容紫不惱,溫和的解釋道,“你們待我好,我明白。在我的心裏,我也是真的將你們當做家人來對待,母親亦然。”

    慕容翊過於嚴肅的臉容鬆緩了些,“那你還顧慮什麽?”

    “我自然有顧慮啊……”她歎。

    那是……不能不顧慮的。

    轉首看了院中清靜的佛堂一眼,暗夜中,麵上兀自染了愁色。

    “對我而言,來到這裏是機緣巧合,是性命的延續,可是對於你們,尤其母親而言,我還是原來的慕容紫,可我已不是了。二哥哥,問你一句,你實心的回答我,你是否將我當作原來的……”

    “當然不是!”慕容翊搶道。

    後而,他仿佛意識了什麽,神情隨之黯然,低聲,“也……不能。”

    這樣對她們任何一人都不公平。

    “那就是了。”慕容紫見了懂了,輕輕的笑了笑,“母親最不能。她在生氣,不是氣我取代了她真正的女兒,而是以為,我們把她的女兒都忘了。”

    既然她們是不同的,兄妹之間,父女之間,還有楚蕭離當年最先愛上的那一個她……

    如今所有的人都慢慢的接受了成為‘慕容紫’的艾晴,那麽,誰還記得從前的那個女子?

    不能忘記。

    寧珮煙一定是這樣想。

    誰都可以忘記,而她不行。

    ……

    小院的門是開著的,直走進去,幾步便邁入正廳,廳內隻有跟隨寧氏多年的嬤嬤在外守著,見慕容徵來,有些誠惶誠恐。

    想是還擔心昨日被惹生氣的老爺。

    慕容徵將她安撫了幾句,暫且讓她先行退下,自行進了佛堂。

    佛堂不大,四麵見方,一眼望盡。

    寧珮煙身著淡藍素衣,背對兒子跪在一尊白瓷觀音像前,頭顱輕垂,合著眼眸,口中無聲吟誦經文,手裏的佛珠一粒粒的被撥動。

    與世隔絕在隻有她的清靜地。

    慕容徵未語,站在她身後就那麽看著,平靜的眼色裏逐漸滲透出複雜的情緒,耳邊隻剩下撥弄佛珠的聲音。

    嗒……嗒……嗒……

    極輕。

    沒得多久,又好似過了許久,聲音停了,寧珮煙深長的歎了口氣,“是我造下的孽,她……不是我的女兒。”

    “母親真的這麽想麽?”慕容徵問,語氣是連他都沒有想到的冷。

    眼中,跪在觀音像前的身影無動於衷,回答得比他語氣更加冷漠。

    “結果如此。”

    慕容徵俊眉毛擰起,“造成這結果的人是誰?莫非母親現在才來後悔?還是非要將這錯施加在她一個人的身上?”

    “是我錯!”

    寧珮煙忽然抽搐泣聲,手中的

    佛珠被她死死緊握,渾身難抑的顫抖起來。

    她聲淚俱下,字句顫抖頓挫,“是我錯,不該讓曦昭用招魂術!是我錯……明知人死不能複生,卻偏要逆天而行……我沒有怨怪任何人,我……隻恨我自己!”

    她的紫兒,那麽無邪乖巧,那麽天真可愛。

    她曾想過要將世間最好的所有都給自己的女兒,因為值得,因為是必須!

    可是為什麽,她的女兒忽而就那麽沒了……明明沒有犯錯,隻是……隻是素日裏頑皮了些許,老天為何如此苛待她?!!

    見母親垂淚,傷心欲絕,慕容徵並非不解,可那已逝之人,要如何才能令其死而複生?

    他向來不是追悔莫及,駐足在過去傷心而無法釋懷的那個人。

    “既是錯了,並非無可轉圜。”

    他試著說服母親接受眼下。

    “從北狄回後,朝夕相處六載,直至來到京城,難道母親未曾覺出她的變化?難道,她是否用心待你,你感覺不出來?”

    “那又如何?!!”

    驀然轉身,寧珮煙憎恨著兒子所言的每一句每個字!

    更憎恨著說出這話的他!

    “因為紫兒已經死了,因為她被人替代,是以就要將她忘記,就要接受現在這個慕容紫?!你們能忘記她,我這個為娘的——做不到!!!”

    慕容徵一愣,眼中露出一抹傷痛,“沒有人忘記……小妹。”

    “可你們快忘記她,早晚更是會徹底忘記。”

    她斷言,之後在兒子臉上清晰的找到不確定的顏色。

    沒關係的……

    都沒關係。

    他們忘記了不要緊,她記得就好。

    寧珮煙用手拂了眼淚,轉過臉去,抽泣道,“不必多說,我不想見她。”

    頓了下,她再道,“從今往後,也不想見你們任何人。”

    慕容徵默然,無法再說下去。

    僵硬的站了一會兒,他抬起頭生硬道,“那……母親保重身體。”

    轉身,慕容翊不知何時進來的,就站在他身後兩步之處。

    兄弟二人對視,慕容徵很快意識,遂移眸往慕容翊的身後看,佛堂的外室,果真有一道拉長的身影。

    霎時心中滋味更加複雜,憑他是個宰相,無數國事大事盡在手中握,可麵對這樣的家事,根本不能篤然去斷到底是誰的錯!

    重重歎了聲,與慕容翊錯肩走了出去。

    去到外室,倒見慕容紫神色平和,沒有顯露得過於難過,隻人心都是肉長的,誰曉得她心裏是個如何?

    地方不大,他不好多說什麽,隻以眼色安撫了下。

    慕容紫感激的衝他笑笑,主動向佛堂走去,來到門檻前,頓步,再不往前。

    有時候人與人的距離並非相隔遠近就能決定,決定距離的……是人的心。

    視線中,跪在觀音像前的婦人穿著樸素簡單,盤起的發上沒有佩戴任何首飾,唯獨耳垂上垂懸著兩滴水滴型的翡翠。

    翡翠還不如小指頭的指甲蓋大,但那上麵雕刻著花紋和祝福。

    久遠的記憶裏,有那麽一幕是關於它的。

    那是寧珮煙在某年生辰時,她的女兒送給她的禮物。

    那會兒慕容紫不過十二、三,聽聞大楚有名的玉雕師傅就在蘇城,厚著臉皮纏了人家足足三個月,總算求得此人成全,在兩枚水滴翡翠上各雕刻‘心想事成’和‘吉祥如意’八個字,字的縫隙間被牡丹花填滿,精美得無與倫比。

    巧奪天工的技藝,需要放大數倍才能看見。

    唯獨隻有這樣東西,如今成為了寧珮煙不離身的物件。

    止住回憶,眼前的畫麵逐漸真實,從前光彩照人的美婦人不複存在,她甚至能望見她頭發上銀白的痕跡。

    不是不心疼的。

    沉沉深吸一口氣,慕容紫提起群袍就地跪下,“不管你怎麽想,怎麽看我,能夠來到這

    裏,得到你的照顧和疼愛,我便將這些當作是老天眷顧的福氣,在我的心裏,我是將你當作母親了的。”

    說完,她彎腰俯首,在冰冷的地磚上磕了三個響頭,再起身,道,“以後我不會再來。”

    寧珮煙不喜,不能接受,她便不來。

    這是身為女兒,她唯一能做到的事。

    ……

    身後腳步聲漸遠,跪坐在蒲團上的寧珮煙心如止水,歸於了平靜。

    先前的發生,在她眼裏隻是過眼煙雲,過去了,化作無形,被風輕輕吹散,吹遠。

    慕容翊還未走。

    “翊兒有話要說?”默了一會兒,寧珮煙主動開口,她的聲音是溫和的,平靜的,甚至和從前一樣持重端淑。

    在她的心裏,二兒子一直很乖,嚴於律己,簡直與慕容淵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她的孩子,她都喜歡和疼愛著。

    看了那並不陌生的背影許久,慕容翊忽然笑了,“母親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變。”

    “是嗎。”寧珮煙無喜無怒,聲音略飄渺。

    “記得小時,三弟戲弄了王侍郎家的兒子,被王家五兄弟堵在巷子裏揍,大哥為他出頭,一個人打五個,鬧到後來,王侍郎揚言要與慕容家斷絕往來,還要向先帝參本子,告父親教子不嚴。”

    可想而知,慕容薄將王家幾個兒子打成什麽樣子……

    寧珮煙聽著,被那段輕易回想起的往事觸動,說,“你大哥下手是狠了些,盡是孔武之力,而徵兒也確實過於頑皮,自小到大,隻有你最懂事。”

    “不,兒子想的不是這些。”

    慕容翊道,“爹爹素來重名聲,將我們兄弟三人狠狠打了一頓。打大哥,是因為他遇事衝動,用武解決;打三弟,是因為他屢教不改,生性頑劣。最後打我,是因為兄弟有事,我沒有及時製止,且兄弟本同根,有錯就該一起罰。可母親卻闖進祠堂,護在我們跟前,說,不管我們有什麽錯,你身為母親,就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被打死,還質問了父親一句,難道他寧可自己的孩子在外麵是被欺負的那個麽?”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時父親臉上的表情。

    堂堂慕容世家的族長,大楚第一風流人物,那是何等的威嚴?

    竟被妻子偏袒的話問得啞口無言。

    是啊,若要較了真,哪怕隻是孩童間的玩耍,哪個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欺負?

    “人心都是偏的,母親自來偏得有理。”慕容翊輕聲的說著,目光不自覺垂下,垂在身側的手緊握成拳。

    “我們。父親、大哥、三弟,還有我,誰都不曾忘記小妹。包括她!她,她叫艾晴,艾草的艾,晴天的晴……她,也不曾。”

    寧珮煙沒有再接話。 △≧△≧

    她怎可能不明白?

    要承載著另一個人,作為那個人才能繼續活下去,難道就沒有承受莫大的痛苦?

    “母親。”慕容翊喚她,語調低啞,“她曆經磨難,九死一生,如今已有了身孕,就在出宮前,還差點被寧玉華傷了去。母親不知,當年曦昭國師為小妹施招魂術時,被蕭家做了手腳,或許她活不長了,或許……連那個孩子都生不下來,這件事並無太多人知道。這樣也好吧,總要塵歸塵,土歸土……”

    沒有章法的斷續說完,他抬目去望,仿佛是見到母親平如一條直線的雙肩輕微的顫動了下。

    希望這樣說能夠有用。

    “兒子退下了,母親……珍惜眼前。”

    【因為近來在收尾了,對於寧氏在女兒這件事情上的心路曆程,我認為這是最好的交代。梵高說過,“不要以為死者是死了,隻要還有人活著,死者就會活,死者就會活!”在寧氏的心裏,其實她是承認艾晴的,但承認不代表認可,人是很複雜的生物,任何猝不及防的發生,都需要時間和外力來幫助消化,哪怕明知道是錯的,也要錯下去,因為一旦承認了‘對’,從前的所有都失去意義,而很久以前那個可愛的慕容紫的存在,對於寧氏而言,就真的不存在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