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停在離她幾米的地方，沒有喊她。

    她卻聽到動靜，回頭，朝我露出傾城笑容，“告別好了，那我們出去吧？”

    “哦，”我如夢初醒，走近她，“我們出門吧。”

    正當我走到她跟前時，她起身，與我並肩走，“長樂，你怎麽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舍不得孩子？”

    “沒，哪裏會有這麽矯情。我就和你出去幾個小時，最多一天，有什麽好舍不得的。”我問，“對了，你想去哪裏？之前陸明鏡帶我去了個私人山莊，我覺得挺不錯的，要不要去試試？”

    說來，我也算初來乍到，對這周遭景致，基本不了解，做不成導遊。不過婆婆命令下來，我不得不服從。

    陳曦柔聲回答，“不用這麽麻煩。我覺得這裏景色就十分別致，長樂，你就帶我在這山上轉轉吧？你的身體要是熬得住，我們可以登上山頂。但凡你中途熬不住，我們就打道回府，怎麽樣？”

    “這樣，不好吧？”等到晚上，陳曦轉移向婆婆告狀，我招待不周怎麽辦？

    陳曦抓住我的手，故作親昵，“你我之間，客氣什麽。我真的喜歡山景，我小時候也和明鏡爬過這山。隻是過去十多年，一切千變萬化，這山這景，想必也有天翻地覆的變化。何況，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你要真的有意，我們改天再去那個私人山莊！”

    我內心抓狂：有意？我有意個鬼！

    要不是婆婆軍令如山，我哪裏有那個美國時間和你打太極！

    我最煩她扯起和陸明鏡的過往，所以我沒想法爭論。

    “那你想去，就去吧。”反正對我來說，有陳曦在身旁，去哪裏都一樣。

    陳曦挽著我，欣喜道，“長樂，我知道你最好。”

    雞皮疙瘩抖落一地，我終於繃不住，扯開她，“我說了，我和你沒這麽熟！現在沒人，我們不需要演戲！走吧，去爬山！”

    想到自己的操勞命，我禁不住怨念四起。

    陳曦追上我，“長樂，我沒有演戲。之前都是我的錯，我太想得到明鏡……如今你們生米煮成熟飯，我又能如何呢？大過年的，我們開開心心的，好不好？”

    倘使沒有傷害，她的溫柔與哀憐，絕對會讓我心軟。

    可往事曆曆在目，我實在無法相信，連假裝相信都不願意。

    “陳曦，你這套，拿去對婆婆吧。我和陸明鏡，終歸不會相信你的。”我難得顯得鐵麵無私。

    陳曦喃喃，“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她的話莫名讓我心驚。我反問，“你什麽意思？”

    揚起迷人合宜的微笑，她回，“沒什麽，我們走吧。”

    我這個人，向來沒什麽時間做些旅行。之前托宋鴿的福，去祈明島玩了一遭，和常歡一起，終歸盡興。一則我懷孕，二則同行的人是陳曦，走在我平素喜愛的山野，我卻意興闌珊。

    裹緊大衣，我低頭，一門心思走著山路。

    陳曦興致盎然，什麽都感興趣，什麽都要問一問。

    眼見時間流逝，我眼皮打架，竟有些困頓。昨晚我和陳曦共枕而眠沒休息好，白天又幹體力活，有些吃不消。

    瞥見前路有大石塊，我顧不上髒不髒，一屁股坐上，“陳曦，我累了，歇會吧！”

    陳曦回眸看我，眼波流轉間，情意萬千。

    “長樂，冬天山上濕氣重，你這麽坐在石塊上，寒氣逼人的，你現在是孕婦，怎麽可以呢？”她擰起黛眉，微染憂色。

    我不耐煩站起，“那你想怎麽辦？我真的累了！我背包裏隻有些吃的，難道我用背包墊著？”

    她溫柔道，“等一等。”說完，她慢條斯理拿出紙巾，一張一張鋪開，放在石塊上。待到蒼綠的石塊變成瑩白一片，她再從我手裏拿過包，掏出裏麵的餅幹和水。

    而後，她將幹癟的背包放在紙巾上，“這附近沒有涼亭之類，長樂，你隻能將就了。”

    我翻白眼，“行。”

    要不是她非要大費周章，我原本就是隨意的，根本沒有將就的意思。

    這類行為，在我，是能屈能伸；可能在陳曦那邊，就是沒教養。

    看在她好歹幫我折騰的份上，我拍拍空出來的地方，“走了挺久的，你要不要也坐坐？”

    她眼睛倏地放光，“長樂，你這是關心我嗎？”

    “沒，我不過是想做好東道主。”我堅守陣地。我太明白，假如我模糊陣線，她會神不知鬼不覺地深入我方城池。

    她仍舊淺笑嫣然，挽起被風吹散的鬢發，動作嫻靜溫情，“長樂，我不累。不過你是孕婦，確實走得多了。你就坐在這，我四處走走。對了，這餅幹和水，你拿著，餓了就吃。”

    “你什麽時候回去？”我仰頭，瞥見蒼鬆縫隙中的日光，估摸著已近中午。

    “再逛逛吧。”她深呼吸，幾分率真，“我許久沒有來過，這裏仍然是夢裏的模樣，遍地是驚喜。長樂，這是自然的饋贈！”

    我與她有共鳴，但我不能回以她熱情。

    “那你去逛吧，我就在這裏等著。”我語氣冷淡。

    陳曦並不以為意，往附近走。哪怕她俯首打量橫在泥地上的枯木，都極具美感。尤其我現在距離她幾米，看不太清，朦朧隔紗，更有美感。

    周敦頤說，出淤泥而不染的蓮花，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而陳曦這偽蓮花，我也而是遠觀為上。

    她漸漸走遠，我便把注意力收回。正好我肚子有點餓，拆開餅幹吃。小巧精致的餅幹，甜而不膩。

    吃飽喝足後，我四處張望，不見陳曦的身影。我靜靜聽，連動靜都沒有。我不想白瞎去找，坐在原地等。我掏出手機一看，信號似乎並不怎麽好。

    我挺想打電話問問陸明鏡婆婆的身體狀況的，但又怕婆婆為此不高興。思來念去，我作罷。我點開無需聯網的小遊戲，百無聊賴玩起來。

    “啊！”我正玩得起勁，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將我驚得魂飛魄散。

    我手一抖，手機滑出去。我趕緊扣住，雙肘壓在膝蓋上。我痛呼出聲，著急忙慌問，“你怎麽了？”

    這聲音，撕裂變音，但我聽得出，是陳曦的。

    一陣寂靜，我趕緊下地，回憶呼聲來源。

    “長樂，救救我！救我……”陳曦終於又出聲。

    循著聲源，我趕緊跑過去，“你到底怎麽了，你別嚇我啊！”

    陳曦要真出什麽事，我心裏終歸過意不去……聽她那動靜，肯定是有什麽大危險了。

    我跑著跑著，雙腿莫名發虛，枯樹枝擦到皮膚，我都感覺不到。

    好容易，我終於看見陳曦了，卻一點沒有放鬆。她居然跌落山崖，唯有手攀著崖邊。

    我嚇得魂飛魄散，跑著跪在她麵前，抓住她的手，“陳曦，你是不是瘋了？！”

    這麽多風景你不看，你偏偏要到山崖邊？去就去了，你還這麽不小心，讓自己摔下去！你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子！

    她的重量瞬間拖拽我，我雙膝蹭著泥地，拚命想要穩固住。

    “我……長樂……我看到……鬆鼠……我沒想到這裏……我不是故意的……長樂……救我……”她幾乎懸在空中，說的話本來就抖，轉瞬還被風吹散。

    我使勁過度，緊咬下唇，喘不過去。聽她叨叨念，我更煩，“別說了，趕緊，上來。”趁我還有勁！

    如果是宋鴿，她肯定輕而易舉把陳曦救上來。但我不是宋鴿，我出了名的體弱多病……要是陳曦再磨蹭幾分鍾，我感覺我們兩個都要墜入山崖。

    電光火石之間，我腦海接連出現陸明鏡的傲嬌臉，常歡撒嬌的模樣，一念初時反感我哭泣的模樣……我的家人。

    我不想死。

    手上沉甸甸的質感讓我回到現實，我看到陳曦因為恐慌而變得特別蒼白的臉。

    我要拋下她，獨活嗎？

    明明，我可以救她，我鬆手，不等同於謀殺嗎？

    手臂再度被拉拽，我感受到她強烈的求生意誌。再度和她對視，我被她眼眸中的求生意誌感染。

    “長樂，救我……”

    我憋著口氣，“別再說話了，拽緊我，往上爬。”

    愛恨一念間。

    哪怕我討厭她的算計，她始終是一條鮮活的生命。現在隻有我能救她，我不可以袖手旁觀。我從來不覺得我是個大善人，但我也不想做壞人。至少，我不願間接害死人，即便那個人是我的敵人。

    她近乎全部的重量，時時拖拽著我，隔著衣褲，我的膝蓋都磨得發疼。

    “再……使點勁……”她一點點上來，我小聲鼓勁。既給她加油鼓勁，也給我自己。

    “長樂，真的謝謝你……”氣若遊絲，就是她此刻這般。

    我呢，也快耗盡體力了。

    冬日凜凜，我愣是出了一身冷汗。

    “啊！”我最後一聲呐喊，陳曦總算半個身子爬上，有足夠的力氣自己爬上。我累得虛脫，鬆開她的手之後，我躺在泥地上，猶如泄氣的皮球。

    一陣動靜後，我餘光看到陳曦安全上來。

    我鬆口氣，“陳曦，以後你可長點心，這麽危險的地方，就別來了。”

    “今生今世，都不會再來。”或許是逆光，我覺得她有些陰森。

    下一秒，她跪在我麵前，“長樂，謝謝你。”她突然行這麽大禮，我真受不住。

    趕緊坐起，我搖頭，“別，我救你……和你沒關係……”

    話沒說完，她突然湊近我，猛地將我後推。力量之生猛，根本不像才脫離險境的弱女子！我頑強抵抗，“陳曦，你是不是瘋了！我剛剛救過你！你想幹什麽！”我感受到她眼裏的殺意，全身湧起鋪天蓋地的寒意……

    “是，你救我。不為我，隻為你自己。可誰讓你，天生軟弱呢。我不像你，我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謝謝你救我，但我還是要置你於死地！”陳曦咬字清晰，呼吸清楚。剛才蒼白受驚，全然不見蹤影……

    “陳曦，你瘋了！”我瞪她，全然不敢置信！

    她難道，用自己的命，在設局？

    莫非，她讓我救她，就是為了耗盡我的體力？

    不管是不是，在和她的對弈中，我確實不堪一擊。我的求生意誌，不足以抵抗陳曦的複仇之火。

    僵持中，我能感覺到，我生命的岌岌可危。

    “啊！”最終，我不敵陳曦，整個人往後摔，跌入空茫的山崖。

    身體騰空的瞬間，我腦海如放電影，一幀幀掠過我的過往，我最思念，最為舍不得的人。我妄想我在做夢，可我確實，被我救上的陳曦，推下山崖！（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