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自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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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話,顧懷袖刁是刁,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都是捏著一把汗的。

    張廷玉跟張廷瓚的關係挺不錯,這也是顧懷袖這麽賣力撒潑的原因。她不是不能忍,隻是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忍而已。

    聽了張廷瓚這麽客氣又平靜的一句話,顧懷袖很清楚地知道,下麵幾乎沒自己的事兒了。

    二房的使命,就此終結。

    剩下的事情,將由張廷瓚,這個將要繼承整個張家家業的嫡長子,來一件一件地解決。

    吳氏愣住了,馮姨娘也愣住了,挨打了的王福順家的這一頓打也是注定白挨。

    顧懷袖微微鬆了一口氣,微微往旁邊一讓:“大爺客氣了。”

    張廷瓚點頭,然後朝自己身後道:“別人都在外麵等著吧,我請了名醫,為大少奶奶把把脈。”

    話音剛落,吳氏便是臉色一變,心虛道:“之前那麽多的大夫都看過了,怎麽還要請?這個人又是哪裏來的?不清不楚的人怎麽淨往家裏帶呢?”

    長安跟吳氏說過了,陳氏命不久矣,如果讓自己的大兒子知道這件事,又想起她前一陣還往他屋裏塞人,這母子情份可不知道要淡薄多少。

    對張廷玉,吳氏一直沒怎麽關心過,左右母子情份淡薄也就淡薄了,吳氏不心疼;可張廷瓚不一樣,這一個兒子一直都是最厲害的,也是吳氏付出過很多心血去疼去關心過的,如果連老大都跟自己生疏了,吳氏怕真要覺得眼前一黑了。

    現在吳氏手心都在冒冷汗,隻盼著那張廷瓚帶來的庸醫不要說出什麽來。

    顧懷袖索性也不進去了,隻站在外麵。

    那大夫她沒見過,不過肯定隻能是之前孫連翹那邊叫過來的人。

    張廷瓚不會讓陳氏知道她病情的真實情況的,現在把人留在外麵,也好為一會兒出來說病情做個鋪墊。

    顧懷袖之前臉上那種跋扈的神情,一下都消失幹淨了,看著平平和和。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幾乎所有的丫鬟都站在距離她很遠的位置,除了她自己身邊的丫鬟。

    也許,經過這一遭,顧懷袖這名聲就可以扔掉了。

    可是扔掉了又如何?

    誰能說她?

    顧懷袖也就是這麽個模樣了,這世道,欺軟怕硬的人太多,專挑軟柿子捏的也不少。顧懷袖若是個包子,就不怪狗惦記。現在她喜怒不定,時不時爆上這麽一回,大爺甚至不對她的行為發表任何意見,更不要說已經將二少奶奶當寶一樣捧在手心裏的二爺了。

    在種種傳言之中,二爺可是寵二少奶奶得很,隻是二少奶奶自己沒感覺罷了。

    她雙手都揣在手籠裏,好整以暇地掃了一圈。

    馮姨娘得臉色倒是看不出什麽來,隻有吳氏,已經開始發抖,她甚至都沒敢進去。

    做娘的,做到這個份兒上,顧懷袖也不知道該說這一位老夫人什麽好。

    其實未必是不疼兒子的,隻是什麽都信命,未必太傷人。

    這麽持之以恒地犯蠢下去,往後還能有個什麽好?

    以前顧懷袖沒進門的時候,那是府裏的矛盾一直壓著,所以吳氏蠢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長安跟王福順家的能幫吳氏料理好事情,可一旦矛盾爆發了,顧懷袖這麽個人精又偏偏跟張廷玉一起站在了吳氏的對立麵,這一位的腦瓜子就明顯地不夠用了。

    張英娶妻,一開始怕也沒想到自己能平步青雲吧?

    都是種種的巧合,拚湊成了如今張家的種種態勢。

    顧懷袖心裏揣了個明白,眼神卻淡淡的。

    吳氏沒心思去管顧懷袖了,隻有王福順家的,吃了虧,原本抽抽搭搭的,可在大爺來了之後一點聲氣都沒敢做出來。

    顧懷袖看她原本一張還算是有輪廓的臉,一瞬間被拍成了個大餅,肚子裏的腸子都要笑得打結,麵上還不能露出來,著實辛苦。

    大夫上官轅,孫之鼎孫家杏林醫館的聖手,治病救人很有一套,遇到疑難雜症會很高興,不過因為這一次的事情比較特殊,所以他診脈過後沒有說話。

    張廷瓚隻跟陳氏說:“上官大夫脾性跟別的大夫不一樣,不在人前說病,你躺一下,我與上官大夫出去說。”

    陳氏點點頭,心裏卻有些憂慮起來。

    這邊,上官轅才出去,那邊的長安就已經端著藥碗來了。

    她沒想到現在大房屋子外麵有這麽多的人,走上台階的時候,腳步微微頓了一下。

    “老夫人,二少奶奶,馮姨娘……”

    眾人聽見聲音都回過頭來,顧懷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老夫人。

    很明顯,見到長安來,老夫人像是一下有了主心骨,竟然不由自主地往前麵走了兩步。

    長安還算是鎮定,她掃了一眼屋內,便知道之前見到的那個大夫,果然已經進去給陳氏診病了。

    這一劫,她逃不過了。

    長安微微垂首:“馮姨娘的安胎藥,奴婢給端來了。”

    馮姨娘終於看向了長安,這藥就是她之前讓長安熬的了吧?

    長安走上來,將盤子裏的藥端給了馮姨娘。

    馮姨娘伸手接過,老夫人還在一邊歎氣,隻盼著長安那邊給馮姨娘端了藥,立刻會來跟她商量事情。

    長安則是意味深長又帶著一種憐憫,看著馮姨娘。

    顧懷袖注意到,馮姨娘的手抖了一下。

    事情,有點奇怪了。

    果然,在長安轉身朝著老夫人走去的時候,馮姨娘忽然將藥碗一摔,“啪”地一聲響,嚇壞了走廊上的人!

    “長安,你好狠的心哪!竟然敢端墮胎藥給我!”

    若是說,方才顧懷袖摔茶杯,是憑著氣勢嚇到了所有人,那現在馮姨娘就是憑借著說話的內容嚇到了所有人。

    什麽?墮胎藥?

    多少人這一刹那根本沒反應過來!

    顧懷袖都沒鬧明白這事情是個什麽展開,她皺著眉,看向了長安。

    然而,跟大多數人想象的不一樣,長安臉上隻有那種淡淡的嘲諷。

    她瞧著馮姨娘,“我何曾下藥害你?”

    “我粗通醫理,你以為我不知道嗎?這一碗藥裏加了多少紅花?我會不清楚?!長安,枉我們當初還一起伺候過老夫人!你如今怎麽敢這樣害我,還要害我肚子裏的孩子?!即便是我得罪了你,我肚子裏的孩子還是無辜的啊!”

    馮姨娘心中冷笑,這一招招都是長安教她的。

    老夫人重視的是自己肚子裏的孩子,隻要事事都往肚子的問題上扯,老夫人不敢不重視。

    更何況,這藥還是長安端來的?

    當初馮姨娘說要用這藥來算計陳氏,其實不過是要在這個時候算計長安,算計陳氏她有自己的辦法,更何況正室如果那麽容易被扳倒,還敢說是正室?

    她要算計的,不過是這一把時時刻刻懸在自己脖頸上的刀罷了!

    之前長安進門那一耳光,她現在還懷恨在心呢。

    這一回,長安是喂了多年的鷹,卻要被鷹啄瞎眼了!

    顧懷袖卻是輕歎了一聲,她何等的眼力?

    早在馮姨娘出口說長安害她的那一刹那,就已經將目光轉向了長安。

    長安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還是帶著那種諷刺的憐憫。

    長安道:“姨娘莫不是最近喜事太多,所以糊塗了?這樣的事情竟然也拿來說?”

    長安冷冰冰地一笑,卻從袖中摸出來一個藥包:“這就是你之前給我,讓我幫你熬的所謂安胎藥,你莫以為我長安真是個蠢貨不成?能被你這樣小小的伎倆給陷害了?”

    她輕輕抬手一扔,那藥包就已經落到了馮姨娘的腳邊。

    馮姨娘麵色頓時一變,精彩極了。

    這一幕戲,也是精彩極了。

    先是長安端藥來,馮姨娘摔碗,後是長安扔出藥包,馮姨娘色變。

    眾人還沒從前麵一幕戲裏回過神,下一刻就已經發生了堪稱驚天的逆轉。

    顧懷袖簡直快要笑倒了。

    正好張廷瓚在裏麵也聽見外麵這些了,他聽完了上官轅的話,已經沉默了一陣。

    過後,張廷瓚撩開簾子,麵無波瀾道:“大少奶奶的病不要緊,你們的病,卻是該治一治了。馮姨娘與長安之事,拖遠了談。母親,我娘子身子不好,這件事無法親自處理,還望娘暫時不要走開。”

    “爺,往哪兒去?”

    “拖去前麵園子吧。”

    張廷瓚輕輕地一擺手,他又回身去看了陳氏,溫聲道:“外麵這些個醃臢的事情,你也聽見了。我出去處理一下,這些天,你就好好養著身子,我回頭來就跟你說話。”

    他沒有露出任何的異樣,站在簾子外麵,一向脾性古怪的上官轅,卻是暗歎了一聲。

    果真不愧是張府未來當家的,這風範,一點也不低於張大人了。

    明明知道自己的妻子沒幾年好活了,可在大少奶奶跟別人的麵前,半分端倪都不露。

    陳氏躺在床上,看張廷瓚給自己掖好了被角,卻留了汀蘭在裏麵伺候。

    汀蘭看張廷瓚出去了,便笑著走上來,喜滋滋地說著:“您剛才是沒見到,二少奶奶那樣子,可嚇人了,奴婢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過更厲害的,還是咱們大爺,一來,整個地方都安靜了……現在大爺去料理事情了,大少奶奶可就能把心放回肚子裏,咱們大爺還能有處理不好的事情?”

    她一副高興的樣子,讓陳氏也不由得笑了出來,輕輕一戳她額頭:“你啊,就知道哄我開心。”

    “這還不是大爺能讓您開心嗎?”

    汀蘭跟陳氏說著話,外麵卻已經要天黑了。

    殘陽的一抹血色,塗在了花園小徑沿路的殘雪上。

    顧懷袖小步地走著,走了沒兩步,就看到前麵花園得岔路上出現了張廷玉的影子。

    她頓住,看向張廷玉,道:“你也去看?”

    張廷玉搖了搖頭,卻不往前麵走了。

    他就站在遊廊前麵台階上,也不下來,更不過去。

    顧懷袖還是要跟過去的,事情肯定已經有了結果了。

    馮姨娘麵如死灰,她根本不知道長安是什麽時候發現端倪的。

    而長安對馮姨娘的憐憫,其實也並沒有多久。

    她覺得自己應該更多地憐憫一下自己,因為她知道,自己已經時日無多。

    張廷瓚不懷疑人的時候,是用人不疑;可一旦開始懷疑,那就是疑人不用。

    之前用過的那些大夫,都沒有來。

    張廷瓚這一次找的大夫,甚至根本是長安沒見過也沒聽過的。

    把他們叫到花園裏來說事情,其實不過是為了讓陳氏不知道而已。

    長安忽然覺得,自己其實也很了解張廷瓚。

    她站定,身邊就是馮姨娘,愚蠢的馮姨娘還以為張廷瓚真的是要來審問她,嚇得兩股戰戰,幾乎都要哭出聲來。

    老夫人甚至還沒嗅出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息,隻一個勁兒地罵著馮姨娘:“心黑的,連我身邊的長安也敢誣陷,你莫要仗著你有個身子,就以為這府裏就是你的天下了。下賤東西,以為自己算是個什麽?不過就是個妾!”

    這字字句句,都是指著馮姨娘的鼻子罵的。

    馮姨娘的囂張氣焰,統共也就維持了幾個瞬息,這一會兒被罵著,真是大氣也不敢喘一個,哭都沒敢哭出聲。

    張廷瓚也來了,他後麵還跟著兩個持杖的小廝,瞧著孔武有力。

    馮姨娘看了,嚇得白眼一翻,一下就跪到雪地裏去了。

    天還沒黑盡,人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

    顧懷袖遠遠看著,像是個局外人。

    她回頭看了看那邊的張廷玉一眼,忽然覺得他站的地方看著是遠,可……

    罷了,到底遠還是不遠,也就是一念之間的事。

    馮姨娘已經開始搜腸刮肚地想給自己開脫得詞了,可沒料想,張廷瓚剛剛過來,就吐出一個字來:“打。”

    打?

    打誰?

    馮姨娘“啊”地尖叫了一聲,“賤妾懷著大爺的孩子啊!”

    吳氏甚至也嚇住了,“卣臣,你瘋了!”

    兩名小廝走上去,粗大的木杖一下落在了馮姨娘身邊不遠處的長安身上!

    一根木杖恰好敲在了長安的腿彎上,長安整個人一下就跪了下來,膝蓋重重磕在了雪底的堅硬石板上,頭上冷汗都下來了。

    馮姨娘所有的說辭都卡住了,吳氏也不說張廷瓚是發瘋了。

    顧懷袖靜靜站在一邊沒動,青黛等人卻還沒反應過來。

    原以為張廷瓚肯定是要對胡亂誣陷人的馮姨娘出手,沒料想竟然是責罰長安?

    閑雜人等都已經被叉開,這園子裏的一片空地上,就站了府裏這些人。

    長安跪在地上,隻冷笑了一聲:“爺下手也真狠。”

    張廷瓚道:“沒你的心狠。”

    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是吳氏,她癡愣愣的:“老大,你……這……長安怎麽招你惹你了?這麽能幹的一個姑娘家,你到底是中了什麽邪?”

    張廷瓚瞅了一眼王福順家的,隻道:“扶好了老夫人。”

    王福順家的畏畏縮縮,今日已經聽過這話兩回,可這一次比前一次還要嚇人。

    長安抬起頭,第一次這樣大膽地看著這個自己傾慕了這麽多年的人,他的目光從來都在陳氏的身上,甚至不曾分給別人一點。

    很久很久以前,長安就想過了,她想要成為他的妾室就夠了。

    可不知道什麽時候,這樣的想法變成了野心,膨脹的野心。

    她成為了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丫鬟,甚至有能力將整個府裏的事情處理得有條不紊。

    一個陳氏算什麽?

    不就是出身比自己高貴一些嗎?

    卻也不見得高貴到哪裏去,縣令的女兒罷了,身子骨不大好,溫溫和和能辦事,可絕不對不如自己。

    這樣的女人,憑什麽成為張廷瓚的妻子,又憑什麽能成為未來的當家主母?

    不平衡一旦開始產生,可怕的事情也就一件接著一件了……

    張廷瓚看著長安,隻覺得有些失望。

    “往日得知你救了玉珠,我心裏是感激你的,卻沒想到,你才是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你,死不足惜。”

    “對,奴婢死不足惜。”

    長安一下笑出了淚,她看著張廷瓚,咬著牙:“若是大爺肯早早地看奴婢一眼,也就不至於有今天了。”

    張廷瓚沒說話。

    這一刻的長安,已然是沒有任何的遮掩了,淩厲的神情,即便是清淡的麵容,也遮掩不住她的扭曲:“大少奶奶之前懷孕,的確是我早就知道了,可我本來還沒想到怎麽害她,那一日老夫人差點跌腳,我靈機一動,順手就帶著她一起滾下去了……她的孩子沒了,我心裏也就痛快了……”

    原本預備著,張廷瓚的第一個孩子應該是自己生下來的,畢竟陳氏的身子不好。

    尤其是,在陳氏小產調養期間,補過了頭,身子開始掏空……

    其實長安一開始也沒打算要做得那麽絕,隻是一點一點,積重難返了而已……

    積重難返,多蒼白的一個詞?

    吳氏已經駭然了,站不住,她當真有些站不住。

    “長、長安……你們在說什麽……你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想不通,吳氏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是聽明白了什麽,可是又忽然之間寧願自己什麽也沒聽明白。

    她看向張廷瓚:“你是懷疑長安害了玉珠,也害了玉珠的頭一胎?”

    張廷瓚捏緊了拳頭,咬著牙,一字一頓道:“我妻命不久矣,皆為此婢所害!”

    命不久矣。

    吳氏搖著頭:“不……不可能,不可能,長安心地善良,平時走路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一隻,怎麽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卣臣,你是不是聽信了誰的讒言?你怎麽可以這樣懷疑我身邊的丫鬟?!她掌管這府裏的事情這麽多年,絕對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長安聽著聽著就聽笑了,她想起自己在吳氏身邊伺候這麽多年,已經忍夠了這蠢婦。

    她大笑起來:“真是愚蠢,愚蠢,一大家子就沒幾個明白人,哈哈哈……說起來,也真是要感謝老夫人您呢,若沒您派我去照顧大少奶奶,指不定大少奶奶還能多活幾年,指不定您現在早就抱上長孫了,哈哈哈……都是您的功勞啊!”

    “胡說!胡說!”

    吳氏不敢相信,她上去就甩了長安一巴掌,眼神狠厲:“你胡說!”

    張廷瓚忽然有些累,他也說不清這種感覺是哪裏來的。

    馮姨娘已經嚇暈了過去,現在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她的想象力……

    至於顧懷袖,隻餘了滿腹的唏噓。

    長安臉上紅紅的五道指印,她忽然伸手一推吳氏,惡狠狠地看向了張廷瓚:“你以為我為什麽變成如今這樣?還不都是你因為你!我為什麽會做錯這一切,若你肯多看我一眼,又哪裏來的如今這麽多事?我不貪,不妒,我隻是想要——”

    “打。”

    張廷瓚全無半分的憐憫,眼底結著冰霜。

    生冷的一個字:打。

    沉悶的落杖聲響,一下響起來。

    一杖落在了長安的身上,將她整個人都打得朝前麵撲了一下。

    長安趴在雪地裏,看著張廷瓚,死死地瞪著他,眼底卻湧出淚來。

    她沒有錯,她沒有錯。

    原本也是不想害陳氏的,可那時候鬼使神差,她腦子裏像是有另外一個人在控製她的行動,讓她做出了那許多陰險害人的好事……

    她喜歡張廷瓚,不想讓他用這樣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自己。

    她不想……

    長安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哭了出來。

    張廷瓚無動於衷:“我與你說過一句話:人之初,性本善。可你,一惡,譬如一葉,已然障目。”

    長安聽不見,她也不想聽,她隻是竭力地掙紮著,“你才是這張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對別人送上來的心意視而不見,是你成就了如今的我!張廷瓚,張大公子,你摸著自己的心口問問,到底是誰虧欠了誰!當初你帶我入府的時候同我說過,到了府上我就不會孤獨,可長安好冷……長安想來找你談心,他們都說不許長安來……不是當年的張大公子,如何有今日的長安?!”

    一句一句,聽者無不覺得驚心動魄。

    長安是當年的張廷瓚從路上撿來的,是大水衝了田莊,一家子人都消失了,這才行乞碰見的張廷瓚。

    如今長安竟然說,這一切都是拜張廷瓚所賜。

    他隻漠然看著長安,沒動分毫。

    誰才是這張府上下最最冷血之人?

    張廷瓚也不知。

    長安眼神裏帶著狠色,仿佛記起了當年的一切,她不甘心,不甘心還沒抓到自己想要的,不甘心就這樣從高處摔落下去,身敗名裂,無過於此。

    身後的木杖,又落下了……

    長安尖聲地叫著,直到嗓音沙啞,再也叫不出來。

    張廷瓚甚至沒有跟吳氏解釋,吳氏已經嚇暈了。

    他站在雪地裏,從袖中取出一把匕首來,扔到了長安的麵前:“當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這一命,還我吧。”

    當年我救了你一命,如今你把這一命,還我吧。

    冰冷,毫無感情波動的一句話。

    顧懷袖也聽見了。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這一幕殘忍到讓人無法直視,可她收不回目光。

    她看到,長安聽見這句話之後,笑出了眼淚。

    這是一個走錯路的女人,被*蒙了眼的女人。

    長安伸出走去,握緊了那一把匕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也不知道是誰在這逐漸降臨的夜幕下尖叫了一聲。

    一切,在匕首出鞘,雪亮了一刹那,又沾上鮮血的一瞬間,終結了……

    長安,自戕。

    鮮血噴濺出去,像是冬日裏的紅梅一朵一朵,可顏色卻是暗紅的,觸目驚心。

    長安軟倒在地,已經沒了一點聲息。

    她說不出話來,隻死死瞪著張廷瓚。

    張廷瓚道:“挫骨揚灰。”

    自戕,挫骨揚灰。

    說完,張廷瓚便轉身離開。

    他朝著遊廊上走去,張廷玉一直站在那邊看。

    兄弟倆,又見麵了。

    張廷玉想說什麽,可沒能說出來。

    張廷瓚卻對他說了一句話。

    而後,兄弟二人擦肩而過。

    張廷玉站在原地,而張廷瓚漸行漸遠。

    遠遠地,顧懷袖望見了這一幕,在夜色之中,有一種奇異的昏暗。

    她左手習慣性地捏著右手的袖子,無悲無喜地看了一眼雪地裏的血跡,隻歎了口氣:“要過年了啊……”

    一路從花園裏回去,顧懷袖在經過廚房所在的那個角落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腳步頓了一下。

    她想起了長安。

    “四分是嫉妒,三分是貪婪,二分是自卑,一分是善良。除卻這一分的善良,其餘的九分則是惡。九惡因為這一善而生,而這一分的善,又使她的九分之惡更為難看。” /~半♣浮*生:.*無彈窗?@++

    所以到了最後,根本看不見善了。

    小石方根本不知道顧懷袖在廚房所在的院子外麵停留了一陣,顧懷袖也不會讓他知道。

    這一日的張府,似乎也沒發生什麽大事。

    吳氏一下病了,陳氏一直在病中,剛剛有了身孕的馮姨娘據說已經嚇傻了,大公子已經發了話,生下孩子就把馮姨娘送出府去,餘者再議。

    顧懷袖回了屋,在屋裏坐了許久,才看到張廷玉回來。

    她問:“大爺在走廊下頭,對你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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