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兩麵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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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麵守著兩名宮女,沈恙到底是怎麽進來的?

    這人行事一向是詭秘。

    剛才官兵在外麵的時候,說逃過來的人可能是犯人,現在這個人變成了沈恙,前麵皇帝是說在抓江蘇巡撫宋犖,卻來了個沈恙,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沈恙肯定跟那邊的宋犖有關係。

    畫眉還沒回來,顧懷袖之所以現在還沒揭穿沈恙,是因為……

    顧懷袖坐在裏麵頗帶著幾分警戒,這裏距離門口還有一陣距離,裏麵說話聲音小一點外麵也聽不清。

    “沈老板進來,不怕我喊官兵嗎?”

    “我以為你最想問的,乃是我怎麽避開外麵兩個宮女進來……”沈恙笑了一聲,他沒有坐下,依舊貼著牆站,順便從窗邊看外麵的情況。

    官兵還在外麵搜查,沈恙站在牆內的陰影裏,眼神之中帶著幾分晦暗不明。

    若不是被人算計了,那才是怪了,還好他跑得快,在下麵又正好看見顧懷袖這邊的丫鬟青黛畫眉,所以即便沒有親眼見到顧懷袖,他也知道顧懷袖現在在這裏。隻是沒想到,會恰好在這裏。

    現在沈恙看著倒是鎮定至極,顧懷袖簡直懷疑他根本被這些官兵嚇住。

    都說什麽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可事實上最危險的地方本身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沈恙來這裏簡直是找死。

    “那你倒說說,你怎麽混進來的?”

    沈恙低笑了一聲,眼帶著嘲諷地看著她:“沈某人怎麽混進來的,對夫人來說,興許不那麽要緊。倒是沈恙一直沒聽見夫人去叫外麵的官兵,倒是忽然知道什麽了。”

    的確。

    顧懷袖忽然意識到,沈恙可能是試探自己來的。

    不過,可能性比較低罷了,他隻是順便發現了一些而已。

    沈恙不覺得自己跟顧懷袖很熟,對方兩口子都是寡情涼薄之人,憑什麽幫助他?

    可是現在……

    “現在我很可能就是官兵要抓的那個可能的罪人,夫人卻鎮定不驚,甚至沒有叫官兵來抓我的意思。一則,您原本不該知道我這裏犯了什麽事,二則您不一定需要救我,畢竟這算是欺君大罪,皇帝老兒還在前麵呢。”

    說著“皇帝老兒”幾個字的時候,沈恙似笑非笑。

    他又道:“夫人見到我隻有驚訝,卻再沒有別的話,這應該證明,一則您知道我這裏出了什麽問題,或者大致知道。二則您必須救我,不然可能會牽連到你的……夫君。”

    都對,一個字不差。

    顧懷袖知道之前他們在丹徒爭鬥,可是等到皇帝他們去丹徒的時候,卻發現丹徒小鎮之中沒有一個人。當地的官員說是水患,或者說是從張廷玉那裏查回來的消息是水患。

    可事實上,關於私鹽鹽梟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透出來。

    張廷玉雖然沒對顧懷袖透露一個字,可她猜著,什麽水患肯定是有,隻是那應當不是一切的緣由。

    因為鹽梟爭鬥之事,涉及很廣,不僅有那些普通的私鹽鹽梟,還有沈恙跟羅玄聞。

    別人都可以出事,沈恙死了也與張廷玉沒有什麽相關,甚至可以說若是沈恙死了,張廷玉喜聞樂見。可可現在一旦牽扯到沈恙,肯定要牽扯到羅玄聞。張廷玉養著羅玄聞,雖不過隻是養了一條咬人的狗,可現在該咬死的人都還沒咬死,到底張廷玉不能讓他沒了。

    事情,一定要在張廷玉的掌控之中。

    也就是說,如果沈恙現在被抓,之前丹徒鹽梟之事肯定會暴露,那麽羅玄聞的事情也就藏不住了。

    所以,顧懷袖見到沈恙的時候,才沒立刻叫官兵進來。

    她是投鼠忌器,這會兒卻被沈恙特別敏銳地察覺到了。

    也就是說,如果顧懷袖不辯解,不能有別的更好的理由的話,這會兒沈恙肯定以為張廷玉與這件事有關。顧懷袖的行為反常,那就是她知道的事情有異常,再一來就是張廷玉辦事略有複雜。

    還好,她並非毫無準備。

    “若是沈老板覺得,我不會救你,又怎麽會進來?”

    一個堪稱是完美的反問。

    顧懷袖脊背挺直,坐在桌後,青黛虎視眈眈地看著沈恙,唯恐這人做出什麽來。

    沈恙聽了顧懷袖這話,也是微微怔了一下,不過他隨後道:“因為我這人比較喜歡冒險。”

    “難道不是您曾經救過我一命……所以……”

    那些舊事,顧懷袖真是一點也不想提起,她瞥了一眼屏風後麵,胖哥兒剛才還在睡覺,這個時候已經到了他平時睡覺的時候,被抱上來也沒醒。

    沈恙也沒說話了,下麵還在搜查。

    這倒也是……

    莫非當真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沈恙輕輕地一摸自己眼角,卻道:“我的人情可沒這麽容易好還的,想來我定然是不要命了,見色心起,所以才進來……”

    顧懷袖差點就手邊的空杯子給沈恙扔過去!

    這人還是滿嘴胡說八道!

    隻是外麵忽然有宮女跟丫鬟說話的聲音,是顧懷袖那丫鬟畫眉回來了。

    於是,顧懷袖恍惚之間看見了很多年之前在自己麵前上演過的一幕。

    沈恙一聽見聲音,想也不想竟然就將東麵一扇閉著的窗推開,跳了出去!

    沒有聽見誰的尖叫,也沒有任何東西墜地的聲音……

    顧懷袖的心腹隻有青黛,畫眉畢竟是後來的,沈恙似乎也清楚,所以根本不會在畫眉的麵前出現。再說,畫眉並不如青黛沉穩,更不知道沈恙張廷玉等人之間有什麽糾葛,這會兒沈恙跳得很果斷,很幹脆。

    沈恙剛剛跳出去,畫眉就跟兩名宮女說了話,親自端了茶上來。

    “夫人,下麵的人太多,店掌櫃都伺候宜妃娘娘等主子小主,奴婢不敢勞動他們,所以自己端茶上來了。”

    顧懷袖尚還在方才沈恙隨口胡言的惱怒之中,乍見到畫眉上來,卻隻能裝作一副無事的模樣,隻問畫眉道:“放下吧,可知道下麵娘娘們在做什麽?”

    “都都在喝茶呢,宜妃娘娘拉著幾位主子小主在說話,方才聽見前麵的侍衛來說,已經找到了巡撫宋犖大人,該當是馬上要啟程了。”畫眉聽話地將茶盤放在了桌麵上,這才走到了前麵來。

    顧懷袖聽了畫眉的話,隻道果真還算是伶俐的,知道什麽事情應該打聽。

    這件事多半跟她那一位又厚又黑的夫君有關,顧懷袖怎麽也不敢大意了,畫眉打聽回來的消息,卻不知道是好是壞了……

    宋犖會把鹽梟的事情說出去嗎?

    抓人的時候剛好抓到了宋犖,甚至還剛好逮住了沈恙,雖被這人給驚險逃脫,也就是說之前沈恙跟宋犖肯定有那麽一點聯係。沈恙跟宋犖有關係,宋犖治理水患不利,被早在丹徒的時候就被張廷玉給擺了一道,卻不知道這背後,張廷玉到底是想整睡了……

    身為揚州巨富,沈恙不可能跟官員沒有關係,認識巡撫是肯定的,跟巡撫有什麽關係,卻很難說。

    顧懷袖想著,已經接過了畫眉倒的熱茶,還有些燙。

    她摸著熱茶,終究是心頭一口氣,意難平,若無其事地將茶給端了起來,走到了東麵虛掩著的窗邊,透過窗縫去看外麵的情形。

    顧懷袖埋頭輕輕嗅了嗅茶香,而後搖了搖頭。

    “這樣的粗茶,斷斷是喝不慣的……”她說著,卻問畫眉,“可曾聽見下麵有什麽別的消息?”

    畫眉隻道:“奴婢端茶的時候,聽見人說宋犖大人平時是個好官,這會兒平白是遭了禍,不過揚州的官員晉初青樓妓館實則很正常……若是因為這個原因問罪了宋大人,恐怕還不能服民心。奴婢又聽見宜妃娘娘身邊的涵兒姑娘說,外頭的官兵好生粗魯,這會兒沒搜到人,也被人趕著出去了。”

    這裏都是貴人們,自然容不得他們造次了。

    顧懷袖晃著手裏的茶杯,一麵順著櫸木鑲邊的窗沿將茶水往下麵倒,動作很慢,一麵卻道:“粗魯的,合該被趕走。”

    茶水水溫不低,散著白氣,順著窗沿往下淌著,沒一會兒顧懷袖手裏的一杯茶就已經倒了一半。

    她忽然又想起當年自己落水之後的事情,若沒沈恙救她,這會兒她早已是鄉野漁村之中的孤魂野鬼,哪裏還有今日榮華富貴?終究是救命之恩……

    抬手將茶盞放在了窗沿上,顧懷袖走到屏風後麵去看胖哥兒,這小子還睡得死沉。

    她心道這一次就不計較,隻盼著那一位爺往後說話自己當心著。

    下一回,再犯人忌諱,興許就沒那麽簡單了。

    外頭的宮女聽見下麵有太監喊走,已經在這茶樓裏小憩過片刻了,原本各位主子剛剛從船上下來,腳下還有些晃,現在上來一會兒大倒是都找回腳踏實地的感覺了。

    宜妃前麵先行,已經扶著宮女的手回了車駕之中,後麵人也跟上。

    按著之前康熙的意思,張英應該也在江寧接駕,隻是康熙忽然之間下江寧並沒有通知官員,隻怕是宋犖有什麽準備,所以不知道現在張英是不是到了江寧,到了又在何處。

    張廷玉父子,應該能見上一麵了。

    顧懷袖想著,也讓人抱著還熟睡的胖哥兒下去了,從下麵車駕上頭望去,隻能瞧見南麵的窗戶,東麵的窗戶卻是對著巷子的,應當沒人能注意到沈恙。

    那窗縫之中閃過一道青影,顧懷袖想起那一杯灼燙的茶,卻是一路無話,一直到了行宮。

    待得這邊的人都走了之後,沈恙才一下翻身又踏著窗沿進來,終於是送了一口氣。

    那半盞茶放在窗沿上,沈恙一眼就見到了。

    此刻,他袖子濕了一個角,就是剛才那蛇蠍心腸的女人將滾燙的茶水倒下來,燙了他的手指。

    沈恙一瞧自己的手指頭,狠狠地甩了甩,咬緊牙,卻罵道:“這女人太毒!”

    明知道他肯定在下麵,卻能夠狠心用茶水澆他,現在一雙爪子都變成這樣了,太小心眼……

    不過是言語調戲兩句,她卻太過正經。

    女人太輕浮不好,太端莊也不好。

    可要沈恙說顧懷袖哪裏輕浮,哪裏端莊,似乎都不對。

    末了,他也隻能看著自己紅紅的爪子,無語凝噎了。

    不過……

    因為舊日的恩情,所以選擇救了自己不聲張?

    沈恙不信。

    他今日正在跟宋犖談事兒,聽聞丹徒那邊出事,就趕緊去告訴宋犖。沒想到事情還沒說完,剛剛起了個話頭,下頭就抓人來了……

    巧合?

    不大可能。

    丹徒隻說是水患,揚州鹽梟在丹徒內鬥的事情,卻一點沒透露出去,有人告訴沈恙說查事情的是張廷玉等人,所以沈恙就懷疑上了。

    當初,沈恙不是沒懷疑過羅玄聞被張二公子救走了的,如今想想當時就應該讓人直接衝進那別院搜,也就沒現在這麽多的事兒了。

    隻是再給沈恙一個機會,回到那個時候,興許他還是會選擇被顧懷袖淋得滿身是水,而後調轉馬頭離開。

    沈恙想著,興許哪天他死了,就是因著執迷不悟和自負。

    下頭安靜了,沈恙喝了一口還溫熱的茶水,看著原本就不多的半碗茶,隻將手裏的茶蓋扔到了下麵巷子裏,不一會兒就有鍾恒帶著人上來。

    一見沈恙,鍾恒原本是高興的,不過再一看自家老板那燙得紅了的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沈爺,您這是?”

    “逃命時候不慎打翻茶水罷了。”沈恙沒多說,隻道,“叫李衛那小子把賬目送到我園子裏來,最近丹徒那邊的事情不管了,爺現在是正經的茶商,跟鹽字不搭關係。若是揚州鹽幫,跟羅玄聞,想要這個時候要我手裏的生意……哼,你就慢慢地放給他們,這是下餌的時候。”

    “那……”

    鍾恒心底是暗歎了一聲,到底還是沈恙舍得下。

    說是鐵算盤,可是該放掉的東西,他放得比誰都快。

    這會兒皇帝在江寧,又有一個居心叵測的張廷玉,沈恙若是不小心著,指不定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你是要問前兩天死了的那個鹽梟徐橋的事情吧?我記得他原來是個陝商,也是做布匹生意的,後麵忽然進了鹽幫……現如今死了就死了,就說是發了急病。江南的布行,我沈某人說了算。就帶一筆錢去看看他的家人,至於原本屬於他的布莊跟產業,並入咱們手底下就成了。”

    沈恙慢條斯理地說著,晃著手裏的茶杯,看茶水蕩漾著細紋,流轉個不停。

    可是鍾恒卻還有顧慮:“沈爺,這一位鹽梟不一樣……小的也是方才查他一家才發現的,他的妻子,閨名張望仙……”

    “女人有什麽好說的?男人的事情輪不到他們來插手……”說著,沈恙忽然停了一下,“叫什麽?”

    “張望仙。”

    鍾恒隻道沈恙記起來了,卻一笑道:“您不是忌憚著張廷玉嗎?這一位……經過下頭人問,說是張英老大人的掌上明珠,後麵下嫁給了商人,一路跟著南北地走,乃是張廷玉的胞妹。”

    沈恙的表情,一下就變了。

    他盯了鍾恒許久,而後道:“我記得那徐橋有一個女兒,如今他遺孀……”

    心思一動。

    沈恙將茶盞一放,卻道:“回園子裏去看看,咱們順道探望探望老朋友的遺孀。取哥兒今兒可好了?”

    “好好壞壞,今日看著是好了。”

    言下之意是,時時刻刻都在病,時時刻刻都在好。

    人雖是大了,可命,還難說。

    沈恙聽了,沉默許久,隻背著手朝樓下走:“著人探聽著織造府行宮那邊的消息,尤其是張廷玉的,其餘的照著咱們先頭的計劃走就成。李衛若是想去看他幹娘,就讓他去,不過他幹爹是不是待見他,我可是管不著。”

    他們這邊下了樓,那邊康熙的鑾駕,也已經到了江寧織造府前麵了,眾人跪下山呼萬歲,康熙下來的時候卻是寒霜滿麵。

    張廷玉就在後頭站著,一副高深莫測不鹹不淡的表情。

    宋犖乃是能臣,這一回卻戰戰兢兢滿臉羞愧地站在後麵。

    若非張廷玉關鍵時刻為他說了一回好話,興許現在宋犖已經被革職查辦了。隻可惜這一個糟老頭,還不知道……

    現在給他在皇上麵前說好話的張廷玉,也是先頭跟皇帝說他治理水患不力的張廷玉。

    一人兩麵。

    一舉三得。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一點半大概有第二更。

    周末……

    →_→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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