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將夜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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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想過事情可能會敗露,也早就想過顧懷袖不可能不懷疑,可看見這一枚金簪,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夫人什麽時候醒的?”

    “才醒了沒多久,有些犯惡心。m.”

    顧懷袖這金簪,是半路上被丫鬟給碰掉了的,正好落在床榻上,所以悄悄地握了,隻是她瞥見了屏風後麵有人,便忍了沒動。半道上醒來,沈恙的話,隻聽見什麽魚兒……

    她問孫連翹自己是怎麽回事,孫連翹說她是喝醉了酒,氣血又有些虛乏。

    冬日裏頭顧懷袖身子調養得不錯,真以為她不懂醫術,便真的什麽也不知道了嗎?

    孫連翹滿口胡言,興許以為能蒙混過去,可顧懷袖哪兒能不清楚?

    現在聽了顧懷袖說的這話,孫連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跌坐在地上,目光在地麵上遊移了一陣,才道:“您既然都知道了,何必再問我?”

    “你隻需要告訴我,一開始四爺是怎麽跟你說的。”

    顧懷袖想要知道,今天這一出到底是怎麽回事,她什麽都敢想,可沒想到自己竟然有這樣大的能量。

    孫連翹知道事情遮不住,可她貪生怕死,不怎麽敢說。

    “告訴您,就是背叛四爺……”

    “不告訴我,你離死也不遠。”顧懷袖笑了一聲,忽然想起當初遇見孫連翹的時候,就在寺院裏,聽她說那些驚世駭俗的話,“我知道你是平時連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善心人,也聽說你見不得什麽打打殺殺,以前跟著孫之鼎學醫的時候,連從禽鳥身上取血你都不敢看,對那些畜牲照料備至……可是這樣一個善心腸的人,殺人的時候卻是一點也不手軟。”

    誰不說孫連翹也是個菩薩心腸,治病救人,還經常去廟裏祈福上供香火。

    螞蟻都舍不得踩死的人,偏偏對人很無情。

    當初顧姣身邊的丫鬟,還有顧懷袖吩咐她處理掉的那些跟宮裏顧瑤芳通消息的釘子,甚至包括暗地裏給顧瑤芳和太子下毒……

    還有什麽別的?

    顧懷袖也不是很清楚了。

    這樣的一個孫連翹,到底是菩薩心腸,還是閻羅的手段?

    孫連翹也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她從來都是這樣,人命輕賤如草,倒是對那些少靈智的東西心懷憐憫。

    她聽著顧懷袖的話,感覺著她高高在上的蔑視,竟然輕笑了一聲:“您又何曾比我高貴到哪裏去?不過也是陰謀算計人的小人罷了。”

    “我從未說自己乃是良善之輩,也從不講究什麽光明正大的手段,就像是今日我問了你,回頭就敢告訴胤禛一樣。”

    敢開口直呼皇子的名字,可想而知現在的顧懷袖到底有多大的憤怒了。

    她真是懶得忍胤禛了,他不仁,她何必有義?

    “當初是我推你入了火坑,讓你進入了這個爭鬥場,時時刻刻我都有被人賣掉的危險,我也想過這個人會是任何人……也許哪一天這個人成了張廷玉,我也不會驚訝。我隻知道,我可以被人賣掉,但隻要我不死,一定會報複回來。不能報複的先忍著,秋後算賬的日子還長。”

    這就是顧懷袖的原則罷了。

    在名利權勢爭鬥場上混,不可能永遠獨善其身,也不可能永遠輕而易舉地規避所有的風險,再聰明也有失算的時候。

    顧懷袖從來都是很坦然地接受自己被人算計的事情,可事後該討要回來的自然會討厭回來。

    “你說吧。”

    都這種時候了,孫連翹不說,顧懷袖雖不會立刻跑去問胤禛,可她很可能直接去找沈恙,孫連翹不說,沈恙一定會說。

    似乎終於知道自己非說不可,孫連翹終於道:“這一切,都是沈恙要求的……他手裏握著八爺在江南官場上的名冊,還有種種的把柄和證據,都在賬本上。上一回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算計八爺的時候,用的人就是上半本裏麵的,並不是很要緊,真正要緊的人都被他藏了許多起來。四爺要賬本,一勞永逸,沈爺肯給,可有一個要求……”

    說到這裏,她抬眼看著顧懷袖,眼底帶著一種來自於女人的奇怪欽羨。

    “如今,您該知道他求的是什麽。”

    沈恙多半是沈天甫的後人,可現在四爺用著他,沈恙也肯給四爺效命,顧懷袖總覺得不是因為什麽表層的利益關係。

    沈家的案子本來就是冤案,從卷宗上就能看出來,若說是沈恙不想翻案,那是假的。

    顧懷袖不相信沈恙的目的有這麽簡單,他對於女人的迷戀還沒到這個程度,興許隻是提了一個要求不成,而退而求其次。

    不過……

    罷了。

    顧懷袖又問了一些細節,孫連翹一一地說了,隻是在說道年沉魚的時候,顧懷袖臉色才有些異樣起來。

    雖然早知道這個小姑娘會變成這樣,可眼見著她變了,卻又心生出一種難言的愁緒來。

    誰讓她嫁入皇家?

    跟著她的四爺走,才能有恩寵,才能得到更好的,所以年沉魚也沒錯。

    就像是顧懷袖時常算計別人一樣,年沉魚如今幫著四爺算計她,顧懷袖沒怨言,隻是她算計別人,別人會報複,如今別人算計她,她也會報複。

    人之所作所為,皆有其定數。

    孫連翹還不知道自己說了之後會是什麽下場,她有些惶恐不安,可顧懷袖鎮定極了。

    她聽完了孫連翹說的話,隻道:“嫂嫂起來吧,你熟知我是個怎樣的人,也該知道會有如今的局麵,心底若有怨言,吞下去,我隻當看不見。這檔子事兒,牽連不到你的頭上,且把心放回去吧。”

    原本她跟孫連翹的關係便不算是很好,都是相互之間的利用罷了。

    孫連翹指望著從她這裏攀上四爺,並且聯絡著兩邊,這都是尋常事情,顧懷袖與孫連翹都清楚。

    他們所處的場,便是這樣即便被人甩了一巴掌,也要笑臉迎人的。

    所以即便是如今顧懷袖出手,孫連翹也不該記恨。

    這是她的報應。

    顧懷袖說完,便直接走了出去,外頭的丫鬟見著她了,有些畏畏縮縮:“張二夫人……”

    “我身邊的丫鬟,穿淺青色夾襖的那個,你可見著了?”

    見著這丫鬟,顧懷袖頓了一下,問了一句。

    丫鬟道:“是青黛姑姑吧?她之前暈倒了,剛剛叫人探了一回,才醒過來。奴婢幫您去喚她吧?”

    “帶我去便是。”

    顧懷袖之前便擔心著青黛,醒來便沒見著人,想來她都已經暈倒了,青黛更不可能被放過,不過看她們這遮遮掩掩的樣子,青黛肯定也要被下手。

    旁邊的耳房裏,青黛隻覺得自己額頭疼,她下意識知道事情不對,隻覺得這件事處處透著詭異。

    推開了丫鬟起身,青黛假作無事,隻道:“這都什麽時辰了,我家夫人……”

    話音還沒落,目光一抬,她便見著顧懷袖在外麵了。

    “夫人……”

    “宴席將散了,你頭還暈嗎?該走了。”

    顧懷袖掃了這裏伺候的丫鬟一眼,心想自己的麵子還挺大。

    青黛連忙出來,跟上顧懷袖,等到走了許久,見著要出來了,才差點哭出聲:“夫人,您沒事兒吧?”

    “能有什麽事?”

    顧懷袖淡淡一笑,看著青黛這擔驚受怕的模樣,倒是平靜的很:“我暈倒之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本是奴婢照顧著您的,老覺得不對勁,原想著有顧二少奶奶在,所以也沒擔心,可是二少奶奶叫奴婢出去熬藥。奴婢多了個心眼子……”青黛還不知道顧懷袖那邊到底是發生了什麽,看著顧懷袖的臉色,也不敢問,十分勉強地說著。

    顧懷袖卻道:“金簪是你放在我手邊的?”

    青黛眼淚都掉下來了,用力地點了點頭:“當時奴婢叫不醒您,原想下狠心給您紮下去,您曾對奴婢說過,若有這種時候絕不能暈著……隻是奴婢還沒來得及下手,便被人帶走了。他們是強行拉的,逼著奴婢去熬藥,奴婢剛剛到哪兒,便不知道為什麽暈了……”

    顧懷袖聽著沒說話,金簪雖然沒派上用場,可若是差池了一點,誰知道這簪子會不會救命?

    說四爺謹慎,的確是謹慎,韜光養晦地蟄伏,可說他膽大包天,未免也不假。

    她就是給他賣命的,一條小命都捏在他手底下,作為上位者的胤禛隨時能夠因為更大的利益將她拋卻。

    一般而言,做奴才的,隻有讓自己更有利用價值,才能避免被過河拆橋。

    胤禛就是這麽現實的人罷了。

    隻是有時候,賣命的事情做多了,越加惜命起來,就難免產生也不一樣的心思。

    顧懷袖現在腦子裏轉著些別樣的念頭,隻道:“這件事,你也別想那麽多了,擦擦你眼睛,回頭見二爺別露出端倪來。”

    青黛還是不敢問顧懷袖的事情,點了點頭,便用帕子擦著臉。

    放慢腳步,顧懷袖抬眼望著黑沉沉的天幕,又想起當初的種種人,種種事。

    當年宴席的時候,年羹堯還是個一箭射穿鸚鵡眼睛的少年郎,如今文武全才,也是心機深沉;當初的隆科多,不學無術,連詩作都是張廷玉代筆的,如今也是朝中新晉上來的重臣……

    一個個的人,一種種的變化。

    她朝著前麵走,腳步又忽然之間停頓下來。

    張廷玉站在那掌燈的廊下,正跟自己麵前一個人說著話,神情怡然。

    年羹堯聽著,偶爾也說上兩句,同科之間有同科錄,他們二人算是三十九年會試殿試朝考之中如今混得最漂亮的,有話說才是常事。

    顧懷袖這邊一來,年羹堯便已經遠遠看見了,跟張廷玉一拱手,便叫小廝過來給他們引路,送人離開。

    年羹堯沒留多久便走了,顧懷袖走過來,便聞見張廷玉身上有酒氣,不深不淺。

    他看著她,目光如當年一樣平和深邃,“我怎見著你有些不對?”

    “有什麽不對的嗎?”

    顧懷袖與他一道,在小廝丫鬟們的引路下,便朝著門外頭去,賓客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張府的馬車停靠在旁邊,張廷玉扶她下台階,又道:“總歸有些東西我能看出來,旁人看不出來。”

    說話間,已經到了馬車旁。

    身邊沒有旁人,顧懷袖看了張廷玉一眼,隻道:“你看出來什麽了?”

    張廷玉兩眼微眯著,不過很快又輕聲一笑:“你眼底帶著戾氣,動了殺心……在想什麽?”

    想什麽?

    顧懷袖微啟朱唇,似乎想要說出來,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不過轉瞬她便靠近了張廷玉,在他耳邊說了兩個字。

    張廷玉瞬時抬眼看她,目光鋒銳如刀刃。

    顧懷袖又補了三個字,“日後的。”

    她心子未免也太黑,想必今日又出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張廷玉拉了她手,捏著她手指,隻道:“你……”

    “我沒事,二爺的心思,不比我還狠毒嗎?”

    顧懷袖唯一想起的,不過是一個被他劃去的“忠”字。

    賢臣,權臣,奸臣。

    一字之別罷了。

    張廷玉隻笑:“我想的卻是如今的。”

    也是三個字,如今的,日後的。

    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顧懷袖搖頭笑了一聲,他倆也真是敢說。

    說話的聲音小,也沒人聽見,顧懷袖上了車,隻道:“如今你還有什麽打算?”

    張廷玉進了車來,眼神晦暗不明:“二皇子被廢,朝堂上開始說議儲之事,是時候借刀殺人了……你可還記得我的門生?”

    門生?

    若說是門生,印象最深刻的,也隻有那一個了。

    戴名世。

    還是張廷玉老先生親手發簽下令監斬,隻道現在這件事都還在士林之中流傳,到底落到每個人的耳中是什麽意味,都隻有他們知道。  [ban^fusheng]. 首發

    於張廷玉而言,卻似乎不那麽要緊。

    不過也僅僅是似乎。

    趙申喬誣告的好事,康熙命他親手斬的人,一樁樁一件件,張廷玉都記著呢。

    張廷玉還說過,要趙申喬知道他當初的痛苦。

    人死的時候,必須要挑個好日子,入了六道輪回,方能投好胎的。

    張廷玉想著,今年年運還不錯,好好給挑個吉日,也送趙申喬的兒子上路吧。

    作者有話要說:晚上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