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他說廢後(萬更求首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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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處的更鼓忽地一聲聲敲響,四更天,清脆地響過一處處宮殿上空,驚了廊下的上夜。然隻豎著耳朵聽了聽,並未睜眼,見無動靜,咂了咂嘴仍舊睡下。

    霜天曉貓到廊下,瞧瞧四處無人,忽地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隻細長的金屬條子,紮進門縫中,對著門鎖抖摟兩下,門便“哢擦”一聲開了。

    再次確認無人,霜天曉輕輕推門而入。誰料才進門,忽地一雙黑洞洞的大眼睛將他看了個正著!

    從來不怕鬼神的霜天曉竟也被驚了一下,定睛一看,發現是個四五十歲的老宮女,想來是這壽寧宮掌事的老人。她隨意地披著件披風,手中執著一支短燭。搖曳的燭火映得她的麵皮垂垂臉色慘慘,目光狠戾:“什麽人,敢到壽寧宮中撒野!”

    說時遲那時快,那婦人手中化出一柄寒慘慘的匕首往霜天曉脖頸就是一削——霜天曉如遊魚閃過,抬腳便將其手中燭台踢飛。

    披風落地。

    年姑姑見那燭台飛往殿中棉質簾帳,心頭一驚,無心戀戰,飛身去截燭台,然待燭台在手,霜天曉早已已不知去向。

    “想不到這馥太後宮裏竟然有這麽厲害的人物……”霜天曉靠在壽寧宮外的牆角下喘著氣。許久未曾遇到對手的狼狽,讓他都有些懷疑自己的功夫了。

    他的功夫,雖然比上他的輕功是略低一籌,但也不至於連個老太婆都打不過。

    這隻能說明,馥太後宮裏的這號人物,不簡單。怪不得廊外上夜的敢這般掉以輕心,原來殿中的才是狠角色。

    隻是奇怪,當日他盜取夜明珠的時候,並不見這號人物,這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就這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夜明珠盜走?還是……當夜她根本不在?

    霜天曉無暇多想,怕年姑姑再次追來,隻好再次運起輕功,朝禦膳房方向而去。

    隱在暗處的秦無衣看見霜天曉走後,年姑姑也從那殿中出來,隻是未看見人,便又回去。等年姑姑消失在殿中,秦無衣這才飛身一掠,朝霜天曉消失的方向而去。

    禦膳房的一處小屋內,冬青默默地躺在床上,璿兒出了門,說是突然有事情要做。門外忽然閃過一個人影,冬青一驚,緊緊地看著。

    月光將那人的身影投在紙窗上,看樣子是個瘦高的男人。他伸手往紙窗上一戳,便掏出個洞來。冬青屏住了呼吸,黑暗中悄悄眯上眼。

    霜天曉在門口搗鼓了兩下,順利地進了屋。他將璿兒的腰牌往桌上一放,才想走人,忽地背後一陣冷風過來,一回頭,一個形容枯槁的女子正用她那雙細得隻剩下骨頭的手高高舉起一把凳子,還因為吃力而“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從來不怕鬼的霜天曉一夜之間遇到兩個似鬼的女子,心中一個“咯噔”,當時便驚出一背冷汗。隻因這女子的形容枯槁,早已辨不出年紀,仿佛隻剩下一張皮,包著骨頭,眼窩深陷,如同無肉的幹枯行屍。

    然未等霜天曉回過神來,隻聽“砰”得一聲響,冬青卻因體力不支猛地摔倒在地。

    椅子砸落地麵發出很大的聲響。

    秦無衣躲在暗處,才想接近,一個菊青色的小身影飛速趕來,奪門而入:“冬青,冬青你怎麽了?”

    秦無衣眼中閃過一絲精光,和她猜測的一樣,冬青果然沒死!

    璿兒進門,猛地看見霜天曉站在一邊,而冬青則狼狽地摔倒地上,忙將冬青扶到床上。霜天曉要來幫忙,被璿兒一把推開:“滾開!別假惺惺的!”

    “誒,我什麽時候假惺惺了?”霜天曉頓時有些無語。想他霜天曉縱橫江湖,哪個女人見了他不是死乞白賴地往上蹭?這個小丫頭倒好,第一次見麵就差點毀了他的子孫根,第二次見麵還這麽凶。

    “如果不是你,冬青能摔在地上嗎?現在倒想起來要扶了,這不是假惺惺是什麽?”璿兒一邊輕柔地替冬青將被子重新蓋好,嘴上卻仍舊對霜天曉不依不饒的。

    “誒我……”

    “少廢話,你來我這兒做什麽?!”璿兒轉身,給自己倒了杯茶,“半夜闖宮,非奸即盜!”

    待放下茶壺才才看見桌上的腰牌,遂斜了霜天曉一眼:“這你還回來的?”

    “對啊,”霜天曉翻了個白眼,“真是沒良心,好心當成驢肝肺……”

    豈料璿兒一把抓起桌上的腰牌,一手叉腰對著霜天曉劈頭就罵:“哦,好啊!我說我的腰牌怎麽見了你以後就不見了?原來果然是你偷的!”

    “我這不叫偷,我這叫取……”

    “取?!”璿兒一陣冷笑,逼近霜天曉,“不問自取那就是個偷!說,你到底是幹什麽的?這麽晚了,到這王宮大內裏來,到底要幹什麽?!我看你賊眉鼠眼的,肯定順了不少好東西!”

    說著,璿兒猛地一手抓向霜天曉微微鼓起的胸口:“這兒肯定有好東西!”

    “誒!”霜天曉壓根兒沒想到璿兒會來這麽一手,閃身欲躲,卻已經來不及了——那個裝著馥太後夜明珠的匣子準確地落入璿兒手中。

    霜天曉神色一凜,猛地伸手:“還給我!”

    “還給你?”璿兒冷笑,“除非,你告訴我這裏頭是什麽東西。”

    “我叫你還給我!”霜天曉再次厲聲道,“再不還我可搶了!”別的玩笑可以開,天黎國寶鮫淚之首的夜明珠可不能開玩笑。他當日不過就是貪玩取了來,不想險些給秦無衣釀下一場大禍,好在隻是死了兩個丫鬟。

    彼時霜天曉和璿兒都還不知道,此刻躺在床上的冬青,正是那個被霜天曉害得差點喪命的丫頭。

    “搶?原來你霜天曉也會搶東西,我還以為,你隻會偷呢!”璿兒定定地看著霜天曉,眼中閃過一絲了然。

    “原來你知道我的身份!”霜天曉不再廢話,劈手便奪,招數中再沒有憐香惜玉手下留情。才見過兩麵,這個看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小丫頭就能知道他的身份,想來也不是個普通的角色,他不必手下留情!

    璿兒靈巧旋身躲開,霜天曉欺身上前,將其左手猛地一擋一擊,逼得璿兒抽身而退——就是這個時候,霜天曉一聲壞笑,反方向旋身猛地朝璿兒前胸一抓——

    “流氓!”璿兒一驚,回手護胸,抬眼時手中匣子已經到了霜天曉的手上。

    “想跟我玩兒,你還嫩著!”霜天曉晃了晃木匣子,往前胸兜裏一塞,壞笑著揮揮手,“再見了,美女妹妹!”

    “你……”

    璿兒追到門口,可霜天曉卻早已消失在夜色中。

    霜天曉幾個起落,落在一處較高的宮頂上,一手放在膝蓋上,就著月光,眯眼看這天黎各處軒轅巍峨的王宮。

    要說這恒源大陸五洲十國的王宮他都去遍了,除了南楚和秦泱,也就數這天黎的後宮最為詭異。放眼望去,所有的宮殿錯落有致盡在言地。可懂行的人才會發現,這看似簡單的各宮錯落布局,卻是無形的陣法。還有那隱在暗處的各處地宮暗室,更是普通人所不能探。

    想他霜天曉行走江湖這麽多年,唯一沒能進入的地方,便是這天黎的隨和苑。也正是因為這個,他才在天黎滯留最長,總想著法子能夠進去——天下第一神盜,卻有進不去的地方,盜不走的東西,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霜天曉細細地看了一陣,仍舊無果。

    他的目光不期然落在禦膳房的某個小屋頂上。就是那裏,方才他跑出來的地方,有一個潑辣的十三歲小女孩兒。忽然想起當日宮牆下驚鴻一瞥,她的菊青色裙子,比任何花朵的盛開都要絢爛,開在他的眼角。

    然想起璿兒的潑辣,霜天曉不禁笑出聲來。

    “想不到天下第一飛盜竟然奈何不了一個小丫頭,還要用這等手段取勝。”一道纖長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簷角,背著月光,周身被鍍出一層淡淡的金黃色來,猶如落入廣寒的仙子,氣質若華。

    霜天曉眯著眼,半晌也沒看來人的麵容,從她那潤滑的嗓音裏,更聽不出任何信息。在腦中飛快地搜尋著可能帶有此人的記憶,卻是徒勞。

    末了,霜天曉問:“你是誰?”

    他見過很多女人,但麵前這一個,卻輕易猜不透。她的身上有一種屬水或者是冰的寒涼氣質,深紫色的鬥篷在夜風中輕輕鼓起,飽滿得像雪山之巔蕪湖之畔綻放的睡蓮,夜的精靈。

    哪怕看不清她的臉,也能輕易被她身上這種神秘的氣質所吸引。移不開眼。

    “我是誰,你不需要管。隻是馥太後的夜明珠,是你拿的?”來人說話還算客氣,不用“偷”,倒用“拿”。疑問句,卻是肯定語氣。

    “你可比黎湛那小子說話文明多了。”霜天曉猛然想起黎湛帝後大婚當日緊跟在王後身後也走了一遍成親儀式的女子,當時他坐在酒席之中,還忍不住對那個女人多看了兩眼,似乎也正是這樣,因為蓋頭而看不清臉。

    她的完美身材,因了南楚王的那件鮫服,而聞名天下——換句話說,放眼天下,在找不出這樣一具渾身上下黃金比例餓的身體。盡管更加吸引人的是她身上若華的氣質。

    “當日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也沒料到馥太後會趁機大做文章搜到你的宮裏去,還冤得你死了兩個丫頭……”霜天曉站起來,“隻是這夜明珠我不是不還,而是找不到機會還。馥太後身邊的年姑姑,看起來不太簡單,記得和黎湛說一聲,多提防著點總是好的……”

    “這個無需你操心,隻是,如果你信任我的話,你把那夜明珠給我,我替你還。”

    霜天曉眉頭一跳:“你替我還?”

    “不錯,”女子如緞的黑發被夜風吹起,帶著一絲飄逸,一絲神秘,甚至一絲詭譎,“盡管你是天下第一飛盜,但好歹也是個男人,跑到禦膳房這等偏僻的地方來不是難事,可若是成天往馥太後那兒跑,恐怕不是件易事。何況你今晚驚動了年姑姑,你以為她會沒有防備地讓你再闖一次?”

    “但是,”霜天曉起身四顧,隨即叉著腰,眯著眼仿佛想看清對方的容顏,“你就不怕這東西在你手上被人知道?到時候坐實了你竊取國寶的名聲,我豈不是更對不住你?何況,我都沒能力還回去,你有什麽辦法?”

    “這就不需要你操心了,你若再猶豫,你要盯著的魚可能就要跑了。”

    霜天曉側臉,果然方才他離開的小院,璿兒正探頭探腦,似乎準備出門。

    霜天曉看了看璿兒的院子,又看了看對麵的女人,終於還是將木匣子掏了出來:“你記得,這東西放在馥太後房裏左數第三個檀木架子的第七層右數第二個榆木匣子裏,上頭有一朵很精致的杜若,南楚的國花,你可得記著。”

    女人接過匣子,飛身遠去。

    霜天曉看著那深紫色的鬥篷消失在月色中,這才腳尖一踮,朝璿兒的院子又飛身而去。

    “璿兒……”璿兒的房裏,冬青一把抓住璿兒的手,聲音裏滿了擔憂。

    璿兒回握了下冬青的手:“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為免夜長夢多,我已經聯係好了馬車,現在就停在後院的西邊角門,駕車的是我的義父,給宮裏禦膳房送酒的。你躲在酒缸裏,千萬別出聲,忍一忍,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出宮了。”

    “可我……還是有些擔心,”冬青看著璿兒的小臉,“出了這宮,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你……”

    “說這個幹什麽?咱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我在這天黎後宮,隻要再服侍個十年八年的,等到二十五歲,就可外放。到時候,不就可以和你相見了?現在,什麽都比不上你的安全。”璿兒飛快地將替冬青打包好的衣物收拾齊整,蹲到床邊,“來,趴上來,我背你出去。來!”

    背著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的冬青,璿兒隻覺得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若不是那件事,冬青可是她們幾個姐妹中的一朵花兒,大家都笑她將來是做娘娘的命,後來跟了秦美人,聽說大王每日傍晚都到秦美人那裏用膳,便覺得這一天不遠。誰知道……

    誰知道到最後竟然是以這樣見不得人的模樣,冒死出宮去。而在別人眼中,“冬青”這個丫頭,早就已經死於非命了。還有誰會記得她?

    而她們這樣的年紀,本該還圍繞在爹娘膝下,如何就要為生死而憂慮?

    轉過西北的角門,果然有一輛馬車停著。一個戴著鬥笠的老漢見璿兒過來,趕緊過來幫忙搭把手。冬青入了酒桶,璿兒給了冬青一個安慰的眼神:“我就在車上,陪著你出宮。”

    冬青點點頭,月色勾著她有些枯燥的頭發,隨即隱入酒桶。

    老者“駕”了一聲,那匹中年瘦馬就這麽拉著一覽無餘的小推車朝西南處的東華門而去。車上璿兒的月華裙在月色中隨著推車的前進而微微蕩漾,如海邊的浪花。

    小推車一路寂靜而過,憑著老者的質樸無疑的身份,和璿兒手中的出宮腰牌,順利地拐過一道又一道關卡,將冬青這個苦命的宮女帶到東華門。

    冬青當日幾乎被抽幹了血液,沒有人知道她究竟是怎麽逃脫的這場可怕的災難的。隻要出了這個門,她就可以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

    “這桶裏裝的什麽?”守門的小廝一聲厲喝,冬青猛地一抖,璿兒也渾身一緊。

    那老者立即送上一壺溫熱的好酒:“官爺,雖說這春日到了,但春寒料峭,這麽大冷的天氣還在守著,實屬不易。這些酒水,就借著暖暖身子吧。這可是老漢特意準備的,陳年的雪花釀,宮裏的秦美人才喝得到呢……”

    那小廝笑著接過酒壺,和同伴對視一眼,秦美人的待遇現在可是整個天黎後宮最好的,她獨享的東西,定然不差。遂對著老漢隨意揮揮手:“去吧去吧。”

    直到小推車駛出皇城好遠好遠,璿兒才忍不住回頭看那夜色中巍峨而莊嚴的皇城,確定無人來追,才敢將酒桶蓋打開,彼時冬青早已驚得一身冷汗連連。

    她真怕她出不了這門,反而被揪回去,從此繼續永無天日。

    璿兒索性將酒桶蓋子掀開:“冬青,雖然咱們出了皇城,但還是委屈你在裏頭多待一會兒,免得有人看見。”

    馬車卻停了下來,那老漢將頭上鬥笠一掀,露出霜天曉那張欠揍的臉:“現在,去哪兒?”

    冬青頓時嚇得縮回酒桶,隻露出一雙深陷的眼窩,在這夜色中也不知是她被人嚇著了,還是她在嚇人。

    “怎麽是你?!”璿兒一手護著冬青,一手摸向腰間的匕首,想著若是霜天曉有個異動,她就將匕首和霜天曉同歸於盡!打她是打不過的,但至少也不能讓對方占到便宜!

    霜天曉看著璿兒那張如臨大敵的小臉,頓時一陣無語:“我像是壞人嗎?我都把腰牌還你了,還幫著你出了宮,我能把你怎麽著?說吧,要去哪兒?”

    說著,霜天曉分外無語地將鬥笠往頭上一扣,不爽地撇了撇嘴。這年頭,他霜爺也有被這麽對待的時候。甘願當個車夫誒!他圖什麽了?!這麽多年了,他什麽時候正正常常地通過門出入過任何一個建築物?什麽時候還得憑著腰牌,給人送東西才能出入關卡?

    想想就憋屈。

    然等了半晌也不見璿兒回答,霜天曉猛地回頭,卻發現璿兒正拿著冷森森的匕首對著他,雖然有些遲疑,卻還是警惕地問道:“你把我義父怎麽了?”

    “哦,那老漢是你義父啊?”霜天曉絲毫也不將那匕首放在眼裏,“他很好啊,沒怎麽樣,我隻是跟他說,我看上你了,擔心這次會有變數,就替他老人家送你出門。還跟他老人家保證過了,把你完完整整地送出宮,再完完整整地送回來!”

    “胡說!他根本就沒見過你,我也從來沒在他麵前提起過你,他怎麽可能會相信你的一麵之詞,還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你?!說實話!”璿兒才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你到底把我義父怎麽了?”

    雖然霜天曉一本正經地說著胡話,她還是保持著十分的警惕,不敢輕易中了霜天曉的圈套。

    “好啦,我不過是讓他睡了一覺,什麽事情都不會有。你明天早上跟他解釋解釋,他就懂了,”霜天曉扭過頭,怎麽看璿兒那張防賊一樣的臉怎麽不爽——雖然,他本質上就是個賊,“連自己義父最近失眠都不知道,他老人家啊,估計就今晚睡得最安穩最踏實了。”

    璿兒對著霜天曉的匕首緩緩落下,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其實她一直都知道義父在擔心她,但是她別無選擇……

    霜天曉左等右等又等不到璿兒發話,猛地回頭剛想沒好氣地吼一句“又怎麽了你?”然而“你”字還沒出口,便看見月光下璿兒微微紅了眼睛,一顆晶亮的淚水就這麽毫無防備地掛在璿兒白皙的麵龐,猝不及防地撞入霜天曉的眼中。

    霜天曉這才第一次看起這個才見了兩次麵的女孩兒。十三四歲,一身菊青色的月華裙,精致的臉蛋,本該是花一樣的年紀,卻偽裝成一個潑辣的狠毒角色。

    這一刻才有了一絲小女孩兒的樣子。

    然而很快地,璿兒麵色一板,沒好氣地吼道:“看什麽看?!沒見過沙子迷眼的?去城南,第九甬巷!”

    霜天曉默默瞥她一眼,回頭,“駕”得一聲開動馬車。

    一路上誰都沒有再開口,卻各自懷著各自的心事。

    璿兒坐在車後,默默地就著月光看霜天曉的背影。十**歲的少年,體格也未必健壯,同黎湛等人相比,他簡直算得上是瘦弱。

    但就是這樣一個看似瘦弱的身板,此刻穿著一身普通的灰布衣裳,戴著再普通不過的鬥笠,身上卻散發著一種很男人的氣質。細看起來,他的肩膀還算寬,同他交過手也領教過他的功夫,看得出是個結實的小夥子。

    隻是他身上的江湖氣太重了,好像時刻都在跟你開著玩笑。

    璿兒默默抹掉眼角的細淚,別開眼去。

    馬車一路行到城南,正是霜天曉當日跟著的黑衣人來到的甬巷。然而到了甬巷門口,璿兒立即喊了聲“停”。

    霜天曉聽話地停了車,回頭看璿兒。

    璿兒往東一指:“第十甬巷。”

    霜天曉往第九甬巷裏望了一眼,心中雖有疑惑,卻還是照著璿兒的話做。

    馬車來到第十甬巷的第七道門,璿兒下了車,敲了門,過了不一會兒,便有腳步聲傳來。來人從門縫裏往外張了張,見是璿兒,這才開了門。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女,嘴角一顆豌豆大小的痣,包著頭巾緊張地往甬巷南各探了探,確認沒人後,才幫著璿兒將酒桶中的冬青扶起來。然冬青在酒桶裏蹲著的時間太長,都麻了腳,兩個人一時間都無法將冬青拉上來。

    “徐老漢,搭個手啊,在那兒愣著做什麽?”那婦女對著霜天曉道。

    霜天曉這才趕緊上前,待璿兒兩人將冬青扶起,起身一背就往屋裏去,看得那婦女一陣眼直:“可以啊,力氣變大了啊!”

    霜天曉背脊一頓,這才意識到,那徐老漢,冒死已經年過半百了,哪裏能像他這麽個小夥子一樣背著個人還腳步生風?趕緊腳下一頓,仿佛冬青這個沒有多少肉的骨架子瞬間變成了一千斤鉛塊似的。

    “葵姑,你就別笑話義父了,他的德行您還不知道麽?”璿兒一手扶著冬青,一邊暗暗地掐了霜天曉一下,趕緊打圓場,“他呀,就愛在您麵前逞能。您要是不說,他這會兒還能飛起來!”

    霜天曉疼得齜牙咧嘴的,璿兒這小妮子的指甲那可是一大利器,掐進肉裏的力道也半分都不給情麵。

    葵姑低頭笑笑,不說話。

    “徐老漢”將冬青往床上一放,轉身就走,看在葵姑的眼裏那就是“害羞”。葵姑正打算挽留,被璿兒一把拉回:“葵姑,您就別再跟他說話了,他這會兒啊,都不知道羞得怎麽樣了呢。本來臉皮就薄,您再同他說會子話,他說不定一急,又一個人駕著車跑了。”

    葵姑這才罷了。看著床上虛弱的冬青,葵姑又抹了一回眼淚,不過跟璿兒說了些會好好照顧冬青等語,便催璿兒回宮;“這大半夜的出宮,還是趕緊回去,免得被人發現。”

    臨了,還將一個新做的酒壺遞到璿兒手裏。見璿兒愣著,這才朝門外努了努嘴:“他呀,這個愛喝酒的性子,你也得管管。這都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總得自己學著克製克製。”

    璿兒一個沒忍住,接過酒壺笑道:“您這一麵教我管教他,一麵又送他酒壺,這不是自相矛盾麽?”

    璿兒的話說得調皮,說得打趣,連床上神傷的冬青都不禁暗笑出聲,急得葵姑揚手就要打她。璿兒忙靈巧地閃身躲過。

    “您就別送了,”璿兒將酒壺收下,攔住要送行的葵姑,“將門關好,冬青這兒就拜托您了。往後我會讓義父定時送些銀錢過來。您也記得照顧好自己。”

    “去吧去吧。”葵姑揮揮手,璿兒入宮這麽多年,其實也不常見,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想不到又立馬要走。

    時光飛逝,想當年璿兒被徐老漢撿來的時候還不過呱呱小嬰,轉眼就這麽大了……

    璿兒出了門,便看見霜天曉正百無聊賴地躺在木推車上,雙手枕著後腦,悠哉地看著夜空。

    “誒,起來了,今晚月兒圓,可沒有星星可看!”璿兒上前又是狠狠一拍,才發現霜天曉壓根兒就不是在賞夜空,而是在閉目養神。

    仿佛感應到璿兒的鹹豬手似的,霜天曉猛地腰間一用力,便坐了起來。

    璿兒出到一半的手收回,暗暗嘀咕:“腰力還不錯……”

    “是啊,我腰可好了,要不改天,試試?”豈料霜天曉蹬鼻子上臉,難得從這小妮子口裏聽到誇自己的話,頓時又開始胡說八道。

    璿兒瞪了他一眼:“沒個正形,走啊!”

    霜天曉兀自笑著回頭,駕著車出了甬巷。但見夜空中圓月光明,映著兩人的身影,和車上兩人之間偌大的兩隻酒桶,慢慢遠成一幅畫,消失在夜色中。

    ——“之後呢,她又去了第九甬巷,將一封信交給了那天和她接頭的那個人。”

    次日,禦書房,霜天曉一五一十地將頭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告之黎湛:“至於信是什麽內容,我可就沒閑工夫看了啊,我可是要負責將她又送回來的。否則她該懷疑了。”

    黎湛執著點了朱砂的狼毫在奏折上飛龍走鳳,頭也不抬:“還有呢?”

    “沒了啊,還有什麽?”霜天曉難得一臉無辜地看著黎湛,難道連他跟璿兒打情罵俏的事情也要匯報?雖然,那是璿兒單方麵地在欺負他來著。

    但真是見了鬼了,昨夜他回去後,一想起璿兒的那嬌滴滴的眼淚,愣是沒睡著。臨了到了淩晨才稍微眯了眯眼,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宮裏來了。

    “昨夜,就沒見過別的什麽人?做過別的什麽事,又或者,什麽事情忘了做?”黎湛抽空抬眼瞥了霜天曉一眼。今日奏折真是異常多,多是為了應夫人被打入冷宮一事,大半朝臣認為這樣做很是不妥,畢竟北漠是天黎的馬匹供應,且近年來一直交好,忽然將北漠王的義女打入冷宮,相當於將北漠也打入了冷宮。

    另一半朝臣則認為這樣的處置是對的,畢竟天黎近年來國力大發展,無需再怕北漠一個小小的邊陲之國,何況那應雪兒不過是北漠王的義女,又不是他的親生女兒,不用擔心北漠會因為這點小事而跟天黎翻臉。

    “哦,你說的是這事,”霜天曉放鬆一笑,“我本來呢是去了仁壽宮的,但馥太後身邊那個年姑姑又把我打出來了……”

    “怎麽?一個老女人都打不過?”黎湛頭也不抬。年姑姑的事情他早就知道了,馥太後雖常年同他不和,但馥太後身邊的事情,身邊人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裏。

    何況,黎豫不是馥太後的寵兒麽,有他在,相當於有一雙眼睛在時刻看著馥太後身邊的一舉一動,也在替他盡一個兒子的責任。

    “嗬,不愧是一對,連說話的口氣都如出一轍……”霜天曉摸摸頭。

    “你說什麽?”黎湛這才從奏折中抬起頭來,聽霜天曉的意思,昨晚他碰到秦無衣了?否則,他黎湛在這幫兄弟中被認知的一對,另一半,還會有誰?

    “沒什麽……”霜天曉心思一動,轉開話題,“你可別小看你那個老女人,我告訴你,她的功夫,可不是一般人打得過的。不過跟我比,她還是差得遠了,要不是怕吵醒馥太後,我早就把她打趴下了。”

    馥太後淺眠,這事情在他麽幾個兄弟中,不是個秘密。

    “所以最後,你並沒有將夜明珠放回去。”黎湛言簡意賅地總結。

    霜天曉頓時噎了一下;“可我把夜明珠給了秦無衣啊,她說她替我還……”

    “他說他把夜明珠給了我?”承雲殿中,秦無衣指著自己的鼻子,顯然一副不可置信的樣子。

    “難道沒有?”黎湛想起黎豫曾在禦書房對他說過的話——

    “他的腦後可長著反骨……”

    可他還是不信。

    霜天曉雖然是個盜,但他黎湛認定了的朋友,除非發生了什麽特別的事情,否則他不相信會有問題。

    就好像任廣白、荊天羽還有七王弟黎胤,他們四個人都是在軍營裏認識的,從小一同對付過多少敵人,一同扛過多少患難。他相信曾經將後背都給予對方而迎敵的兄弟,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情。

    這種感情,他有時候覺得,甚至比黎豫這個一母同胞的弟弟的感情還要深厚——或者說,是不一樣的深厚。

    秦無衣搖搖頭:“昨夜我看見他去壽寧宮了,我當時以為他要對馥太後不利,所以就跟了上去。我看見他直奔馥太後的寢殿,本想立刻跟進去,但很快他就出來了,好像還有些狼狽,大概是遇到什麽攔阻。”

    “不錯,他是說過,是母後身邊的年氏,”黎湛接話,“將他打了出來。他怕吵醒母後,又帶著夜明珠出了壽安宮。昨夜我讓他將他從一個宮女身上拿的出宮令牌還回去,並跟蹤她。隻因我早就懷疑,這個小宮女,不那麽簡單。”

    “是那個璿兒?”見黎湛微微點點頭,秦無衣道,“我後來的確跟著霜天曉到了禦膳房附近,在璿兒的房間裏,我看見了冬青——就是那個替妹妹認罪後死於非命的,她真的沒有死。”

    黎湛挑眉,看向秦無衣,什麽時候秦無衣也變得這麽細心?看來,他以為秦無衣並不接受她是姬氏一族聖女,更未曾正視身邊的危險,其實是錯的。

    不管秦無衣接受不接受她是姬氏一族聖女的事實,她都已經開始漸漸留意身邊的一切——這是一個可喜的現象。

    “其實上回冬青死的當晚,我到過停屍處查看過,那個時候就發現,屍體已經被掉了包,”秦無衣回憶著當晚到停屍處的情景,“冬青是承雲殿的二等丫頭,平時沉默寡言,而她的妹妹青紅則比較活潑。還記得你要給我試菜的那天晚上麽?姐妹倆一同來布菜,我留意了,冬青是個左撇子,但那個屍體,卻並不是左撇子。所以我斷定,一定有人救了冬青。”

    “接著說。”黎湛鼓勵道。昨日秦無衣隻是談到她懷疑冬青沒有死,卻不想她原來早就有觀察,是有證據的推測。

    “而且,這兩人的屍體在井中被發現,一定是有人故意將這兩人扔到水井中,是為了造成當日後宮的恐慌,營造一個恐怖的氣氛,”秦無衣大膽地猜測著,“隻是沒有想到,這樣反倒幫助冬青瞞過了她沒死的事實。畢竟屍體一旦被抽幹血液,本身就很難辨認出身份,後加上井水的浸泡,就更難了。”

    秦無衣的雙眸,仿佛一雙啟明星,閃爍著迷人的光芒。黎湛看著秦無衣認真的樣子,如薄如削的嘴角忽然浮出一朵笑,優雅如蓮。

    多天以後,黎湛第一次出現了這樣輕鬆的神態。

    “怎麽了?”秦無衣被黎湛這麽一笑,有些奇怪,“我說錯什麽了?”

    “我這麽笑,像是你有錯麽?”黎湛嘴角的笑意更深,“我隻是在想,我的無衣,好像在慢慢地開竅了。”

    “你的無衣?”秦無衣不禁嗤笑兩聲,這可是黎湛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了,她必須要將他這樣的想法扼殺在搖籃裏,“我什麽時候成你的無衣了?黎湛大人,千萬請您正視咱倆的關係好嗎?”

    看見秦無衣這樣有些急的樣子,黎湛心頭忽然湧出想逗逗她的念頭,遂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忽然道:“那你倒是說說,咱們倆是什麽關係?”

    “誰跟你咱們倆?你,我,是兩個人!”秦無衣指指黎湛,又指指自己,隨即道,“你,我,除了生意上的合作和夥伴,沒有別的關係。”

    “是麽?”黎湛壞笑的目光有意無意地瞥過秦無衣的紅唇,“我怎麽記得咱倆還是夫妻呢?”

    “那肯定是你想多了,”秦無衣錯開眼,黎湛的眼神輕柔得像羽毛,曖昧得好像下一刻就能把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點燃,“我不過是秦綠蘿的陪嫁而已,媵侍,媵侍才不是妻,各國之間媵侍後來成為君王臣妻,或者再嫁的大有人在。再說了,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秦綠蘿,不是我。”

    秦無衣說完,自己倒清了清嗓子,這些話說出來,秦無衣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若是別的男人,她估計一句話也不會說,可這個人是黎湛,這些話雖然雜亂無章,而且還透著一絲小女子的愁怨,但,她還是說出了口。

    想說就說咯,秦無衣沒想其他。

    “那我廢了她。”一句毫無預兆的許諾就這麽從黎湛的嘴裏溢出,仿佛這世上最美的情話。

    秦無衣猛地瞪眼。她沒有聽錯吧?廢後?這可是大事!他怎麽能這麽輕易這麽淡定地說出口?!

    “你可知道我早就認識你了?”黎湛深深地看著秦無衣。她那晶晶亮亮的眸子看著你,似乎永遠有話要說,卻又讓人輕易讀不懂。

    秦無衣,白蘞,一樣的臉,有時候真會錯亂。

    還有羽妃……以及姬夫人。

    都說姬氏一族聖女白蘞墮入塵世輪回十世方可回,可除開那些十世,羽妃和姬夫人都有七八分像的,還有三四分像的,姬氏一族中女子就不少於七人。

    可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一個。畢竟容貌可以一致,性情卻不可。她身上獨有的印記,更不可複製的。

    “你早就知道我了?”秦無衣想起那個黎湛發出國書要娶秦綠蘿為妻,卻附注一條指名要她陪嫁的傳言。如果黎湛不是早就知道她這號人物,怎麽可能那麽早就做了準備?

    “當然。”黎湛輕笑。

    “桃花會上?”秦無衣緊緊地盯著黎湛,其實父王在她出嫁前一晚跟她說過,天黎的王曾經在當年的桃花會上救過她——隻因她打破了天黎先王最喜愛的玉瓶,天黎的王還被罰了三年俸祿。

    黎湛卻不回答,隻用那高深莫測的眼神望著秦無衣。

    他的傻無衣,其實何止是桃花會?早在十世以前,他就認識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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