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殺人不是為了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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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通這些,我感覺自己又變了很多。”葉秋薇繼續麵無表情地說,“對一個極度理性的人來說,傷害、喪夫甚至死亡,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深陷泥沼而不自知。”

    “更何況,還是最信任的人親手把你推進去的。”我一邊記錄一邊問,“你決定怎麽做?報複?殺人?”

    “不知道你能否理解,我殺人不是為了報複,而是為了查明真相。”她說,“如果是報複,在試探過謝博文之後,我就應該萌生殺心了,但我沒有。我殺人的源動力,不是感性的憤怒,而是查明一切的邏輯衝動,是一種理性的力量。”

    “從根本上來說,這是好奇心,依然屬於性本能吧?”我提出質疑。

    “你現在怎麽理解不重要,我也不多解釋。”她不置可否,“總之,我想要查明真相。但是,沒有明確的方向,我很難直接從謝博文、舒晴那裏得到有價值的信息。臘八那晚,經過一夜的思考,我決定讓謝博文死。”

    “為什麽?”我問了一個後來自認為很白癡的問題。

    “如果我想象中的那個龐大陰謀真的存在,謝博文顯然是個重要的參與者。”她解釋說,“如果他死,那個計劃一定會多少受到影響。我就能通過他周圍的人和事,尋找新的線索。”

    在我看來,這種思維方式有些奇怪,但細細一想,除此之外,葉秋薇也確實別無選擇了。畢竟,她當時要麵對的,是一股強大而隱蔽的社會力量。

    “明白了。”我沉思片刻,翻開死亡資料,“說說那場車禍吧,你是怎麽做到的?”

    “做出決定之後,我開始製定計劃。起初,我想過直接動手:生物毒素、殺人溶屍、蒙麵襲擊……全都考慮過,但最終都放棄了。我決定等待機會,而不是魯莽行事。很快,機會就來了。”

    我在筆記本上寫上“機會”兩個字。

    “臘八過後,謝博文一定是有了戒心,再也沒去過醫院。舒晴則完全沒有察覺,還是經常到醫院陪我,有時還會帶我出去散心。”葉秋薇回憶說,“臘月中旬的一天,她說d市(隸屬本地的縣級市)郊區的一個小廟很有靈氣,要帶我去為來年祈福。我跟你說過,她很感性。所以路上,她一邊開車,一邊就聊起了我們的從前。她細數了我們在一起的難忘經曆,有件事,頓時讓我心頭一震。”

    “什麽事?”

    “一起不算嚴重的車禍。”葉秋薇說,“那是研一的時候,我和她,還有一個叫許願的女生,一起到北郊看油菜花田,也是她開的車。有段路,我們走過四五次,所以沒怎麽在意路況。突然,舒晴驚叫一聲,猛地踩下刹車,車頭瞬間栽了一下,接著重重撞到了什麽硬物上。當時,我們都沒有係安全帶,同時,不知道為什麽,副駕駛的安全氣囊沒有打開。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那個女生,頭重重地撞到了擋風玻璃上,當時就流了好多血。我下車一看,以前平整的路麵,不知道什麽出現了兩個兩米見方的深坑。”

    “那個許願……”

    “顱骨骨折,還傷到了腦皮層,後遺症挺嚴重的。”葉秋薇喝了口水說,“這件事對舒晴的影響很大。後來,她經常跟我說,她當時看見了那片陰影,但以為是新鋪的柏油,離得近了才發現是坑。她偏感性,所以觀察力不是很強,而且從遠處看,那兩個坑,跟新鋪的柏油路麵確實非常像,否則,就算舒晴看不出來,許願也總該發現的。”

    我把這件事詳細記錄下來,示意葉秋薇繼續。

    “她主動提起了那場車禍,但又很快打住,把嘴唇完全收進了嘴裏——她始終都沒能走出那件事。大概兩分鍾後,我看見前方路麵上出現了好幾塊陰影——那是為了修補路麵而新鋪設的柏油。當時,我就感覺機會來了。我指著那些新柏油,歎了口氣說,哎,看起來確實很像大坑啊。舒晴在我的提醒下看了一眼,手突然一抖,差點撞上臨道的車。”

    “那件事對她造成的陰影還真不小。”我抬起手,下意識地用筆磕了磕牙,問道,“你決定利用這一點?你當時就有了十足的把握麽?”

    “萬事開頭難,第一次,怎麽可能會有十足的把握呢?”葉秋薇說,“但我意識到,那是個難得的機會,我必須做些嚐試。其實做嚐試時,我心裏根本沒底。”

    “你都做了什麽嚐試呢?”我問。

    “我知道機會難得,必須做足準備。首先,我努力回憶了研一那場車禍發生時的細節。我注意到,車禍發生時,天很晴很藍,我們三個一邊聊天,一邊聽著王菲的《紅豆》,許願的頭部開始流血時,歌才唱到了一半。這個細節讓我很振奮,因為在那之前的一年裏,《紅豆》一直是舒晴最喜歡的歌,幾乎每天都要聽,但車禍之後,她就再也沒聽過了。”

    “逃避精神創傷。”我點點頭,“這是心理最基礎的自我保護形式吧。”

    “是。”葉秋薇胸口出現了一次比平時稍稍明顯的起伏,“不過,任何機製都可以被利用。”

    “你就用一首歌製造了車禍?”我問了第二個後來認為非常白癡的問題。

    “哪有那麽容易。”葉秋薇平靜的表情下,藏著一絲複雜的笑意,“我需要做的準備工作太多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恭敬地請她繼續。

    “祈福那天的路上,我不動聲色地計劃好了一切。”她接著為我講述,“我們都捐了不少香火錢,希望來年一切順利,希望我丈夫能早日醒來——在這一點上,我毫不懷疑舒晴的誠懇。臨走時,小廟的主持叫住我們,說我們捐的香火多,心意真,菩薩深受感動,托他邀請我們參加來年正月十五的祈福活動。”

    我掃了一眼死亡資料的第一頁:謝博文和舒晴遭遇車禍的時間,正是2009年的2月9日,農曆正月十五。

    “那時候,舒晴每天晚上都會瀏覽一個社交網站。回來後,我就以校外某化學期刊編輯的身份加了她,跟她交流了一個晚上。專業的化學知識,讓她對我很有好感。之後,我到處尋找車禍的圖片、視頻資料,每天晚上,都通過那個賬號進行分享。”

    “目的是為了喚醒舒晴潛意識中,關於車禍的信息?”

    “是,但不能完全喚醒,隻是稍加。”她解釋說,“那些信息,隻有在湧入意識的瞬間,才會對意識產生迅速有效的幹擾。如果完全喚醒,就會失去對意識的刺激作用。我的目的,是讓那些信息進入一種‘前意識’的狀態,漂浮於舒晴的意識與潛意識之間,以便隨時為我所用。之後,我又換了另一個賬號,以化學愛好者的身份,再次加了她,並用新賬號分享了一些與駕駛有關文章。我分享的文章內容主要有兩種,一種是認為女性駕駛員存在短板,易出事故,另一種,是強調高速公路上易出事故。”

    “。”我深吸了一口氣,“真是高明的。”

    “最有效的,就是不動聲色。”她繼續說道,“但我也明白,僅憑這些,還不足以讓車禍信息進入舒晴的‘前意識’。所以,正月十四那晚,我做了一個非常冒險的決定。”

    “什麽決定?”我已經完全沉浸在她的計劃之中。

    “我去見了許願。我希望通過她或者她的家人,對舒晴進行一次直接刺激。”

    “確實很冒險。”我對她的決定感到驚訝,“在這種刺激下,她很可能會主動回憶那場車禍,甚至回想起潛意識中的細節。如果讓她打開心結,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可就前功盡棄了。”

    “是。”她說,“但如果不提前進行一次直接刺激,想瞬間喚醒她的創傷記憶,理論成功率並不高。我考慮了很久,也沒能想出更好的辦法,何況,我當時心裏也沒什麽底氣,幹脆就決定放手一搏了。”

    “心理微妙,很難把握,確實也需要冒險。”我一邊飛速記錄,一邊隨口問道,“那個許願……她怎麽樣了?”

    “因為那場車禍,記憶力和邏輯能力變得很差,有時連句話都說不明白,性格也逐漸孤僻。她退了學,也沒法工作,去年還一直跟著父母住,在父母開的小超市裏整理貨物。”

    “她的家人,沒有找舒晴的麻煩?”

    “舒晴給了他們一筆錢,具體多少我不清楚,但事情就此平息了。”

    我沉思片刻:“說說正月十四那天晚上的事吧。”

    “我帶禮物去了許願家裏,隻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她回憶說,“臨走時,他們一再挽留我,我說,叔叔、阿姨,其實我今天來,不光代表我自己,還代表舒晴。這些年來,她一直活在愧疚裏。她很想來看看許願,但卻沒有勇氣。她知道不可能得到你們的原諒,她也一直沒能原諒自己。最後我說,叔叔、阿姨,一個人的不幸,就別讓兩個人承受了。”

    “你想讓他們主動聯係舒晴。”我猜測說,“事情後來是如何發展的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