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12 溫度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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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擁人的力度過於重,杜箬的額頭重重磕在喬安明的胸口,頭頂住的地方。剛好是他的心髒,舌尖輾轉的那後半句話,就這樣窩在他的心口吐了出來:“…這可是我,百試不爽的武林秘籍…”

    喬安明哭笑不能,想起那次幫她收拾落滿一地的雜物,撿到一本冷笑話書,她像寶貝一樣護在懷裏,說不能扔,她的武林秘籍。

    果然是武林秘籍,都把他擒了去。

    隻是他心裏有淒涼。將手臂收緊,讓她的頭安然擱在自己胸口:“別動,別說話,就這樣,我隻需要一分鍾…”

    她哪裏敢動,連呼吸都不敢出,膝蓋跪地,整個上身乖乖趴在他的胸口。睡袍柔軟的毛巾質地貼緊皮膚,耳邊是他有力急促的心跳,氣息縈繞,思維斷線。

    就這樣輕輕一抱。她心甘情願地臣服!

    歲月驚慌,最終還是他先起了頭!

    喬安明的手掌蓋在她的後腦勺上,發質細柔,全部握在掌間,滾燙的麵頰溫度,透過薄薄的睡袍滲進他的血脈裏。還是沒有忍住,終於走到這一步,他心有愧疚,但更多的是動容。

    一個人撐太久,就算疲憊麻木,也有喊累的權力,他隻想要一分鍾,一分鍾而已,緩他二十年的苦痛,不算過分!

    可是一分鍾有多長?60秒,杜箬卻感覺恒古綿長。像一個世紀。

    身上的人終於動了動,卻沒有鬆手,隻是下巴抵住她的頭頂,問:“剛才的電話,你聽到了?”

    杜箬被扣得酸疼的手纏在一起。不知如何接下去。

    她當然聽到,不光聽到,還聽得很清楚。可這是他的私事,肯定不會願意被自己聽到,所以杜箬隻是點了點頭,點完又發現自己被他這樣抱著,點頭他未必會知道,於是喉嚨口含糊其辭地吐了一聲“嗯”。

    之後又沒聲,長時間的靜謐,她以為他生氣,趕緊掙紮著從他的胸口爬起來,一隻手抬起,中間三根指並攏,舉到自己耳?,堅定地開口:“我發誓,剛才聽到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

    那表情,決斷得像個將要去赴死的將士。

    喬安明終於被杜箬這表情逗樂,抬臂將她舉起的手摁下去,回答:“不需要你發誓,也不是什麽天大的秘密,聽到就聽到吧。”說完又垂下頭去,留給她一個落寞的額際。

    杜箬被他那莫名其妙的擁抱亂了心神,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手裏還捏著他的襯衣。

    之後又是長時間的沉默,不說話,靜坐,這似乎是她從認識他開始,陪他坐的最多的一件事。

    那天喬安明是接近淩晨才走的,他騙她說自己沒有吃晚飯,杜箬便巴巴地跑下去給他買吃的,拎著一大包食物上來的時候,房間裏空空靜怡。

    他換回了他的襯衣,睡袍就扔在沙發上,衣架上的大衣也消失,隻留了一件胸口被潑了紅酒的西裝。

    杜箬在房間裏轉了一圈,心裏漸漸空下去,走回客廳,桌上的空酒杯下麵壓著一張紙:“謝謝你今天陪我,還有那個擁抱,是我越距,不要放到心裏去。”

    下麵是他的簽名,“喬安明”三個字,蒼勁有力!

    杜箬揉碎那張紙。

    不虧是商場老手,連處理這種事都像在處理公事,還帶有簽名,還用了這樣帶點命令的口氣。

    可是他用“陪”這個字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真是抬舉,她哪有這個資格,這個福氣!

    杜箬將他的西裝拿進浴室,用小肥皂慢慢一點點擦著洗,洗到一半,心裏不甘心,便又赤著腳跑進臥室,翻出手機發了條短信:“喬總,別用陪這個字,舉手之勞而已,不用這麽客氣!”

    發完,還不忘在最後又加了兩個重重的感歎號!

    她不是喬安明,做不到心靜如水,就算知道兩人距離遙遠,他說出這樣的措辭也算情理之中,但她總歸意未平,這種感覺,就像是冷天討水喝,一口涼到心裏,但她還是要含在口裏說沒關係

    。

    那條短信發出去之後就石沉大海,杜箬幹幹舉著全是肥皂泡的兩隻手,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最後笑了笑,將衣服清幹淨,開始用電吹風吹,一直吹了大半個小時,總算平整,但是手邊的手機,一直沒有亮起。

    可能因為西裝材質的關係,胸口還是帶點猩紅的印漬,但是無所謂,他扔了的東西,她也隻是留下來當個紀念而已。

    司機小張一直等在酒店門口,見到喬安明從大廳走出來,趕緊下車為他開了車門。

    二十出頭就跟著喬安明,十多個年頭,老板在他眼裏永遠神采奕奕,可今天似乎不一樣,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閉著眼睛靠在後座,神情無力。

    夜裏的風涼得很,他卻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衣,小張很體貼地想要關車窗,卻被後座上的人止住:“開著吧,醒醒神!”

    他是真的需要醒神,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從被下藥到那個擁抱,都已經超出他所能控製的範圍之外。下藥他還能勉強理解,畢竟老太太求子心切,手段雖拙劣,但他作為兒子,雖有生氣的權力,但氣消之後還得去接受。島狀協號。

    可是那個擁抱呢,他起的頭,他伸的手,雖然隻有一分鍾而已,但溫度灼人,幾乎焚盡他所有理智。

    她那樣令人動容的笑,綻放在他的眼底,心有微悸,不忍直視。

    可是感情是什麽,對於別人來講,不過是一場情趣一場愛而已,可是對他不一樣,對他來講是災難,是洪荒,是深不見底,沒有退路的局!

    所以這剛剛起頭的東西,得用力摁下去。

    顧瀾的睡眠一向很淺,感覺身旁床褥深陷,睡夢中便攏了攏被子將身子貼上去,嘴裏含糊其辭咕噥,問:“怎麽才回來啊?幾點了?”

    喬安明回答:“過12點了,下屬太鬧,就被拖到現在。”

    她似乎深信不疑,沒有再問下去,隻是將頭抬了抬,霸道地拉開他的手臂枕上去,換了一個更為舒適的姿勢就很快就睡了過去。

    喬安明喊了一聲,她不答,他便也不再多問,隻是心裏總算鬆了口氣,照她這反應,晚上的事任佩茵應該沒有跟她提。

    任佩茵第二日醒得特別早,天光還沒亮的時候就睜著眼在床上輾轉反側,最後索性起床,披了一件外套去了樓頂的閣樓。

    陳媽因為要起床準備老太太的早飯,所以一般也會很早起來,走去廚房的時候聽到頂樓有異響,好奇之餘便爬上去看。

    閣樓是當時改建這棟小樓的時候另外加蓋的,麵積不大,木質結構,老太太年紀大了也乏於爬上來,所以漸漸的就成了雜物間,堆滿了零碎的物件。

    陳媽走上去的時候看到任佩茵就坐在窗口那張廢舊搖椅上,手裏拿著一本老相冊,神情消索,完全不像白日裏倔固的喬老太太。

    別人眼裏的任佩茵頑固強勢,說話做事從來不留情麵,但是陳媽跟了她近十年,日夜陪她吃住,對她的脾性是真的了解,其實就是一個很孤獨的老太太,年輕時守寡,拉扯兒子成人,不強勢怎麽能夠熬到現在?老了心性不減,再加上兒子長時間不在身邊,又添了一份孤傲,慢慢就成了現在這番樣子。

    陳媽歎了口氣,走過去,將任佩茵身上披著的外套攏了攏,問:“太太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

    “睡不著,心裏堵著,就想上來看看,翻到相冊,這是安明以前的照片。”她說著就自己笑了出來,將膝蓋上的老相冊舉到陳媽麵前,一張張講解:“這是他的滿月照,胖得很,那時候他爸爸還在世,隻可惜沒有留張全家福…這張,好像是得了一個獎之後特意帶他去照相館拍的,具體什麽獎我不記得了,他那會兒成績好,獎得了一大車…還有這張…”

    任佩茵似乎說得很投入,厚重的相冊握不住,索性又放回膝蓋上攤著,繼續往下講:“這張是他上初中之後拍的第一張照片,那時候性格就有些出來了,要強,不服輸,我慢慢開始管不住,那時還住在大院裏,有很多跟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成天滾在一起撒野鬼混,就他整天抱著書在家裏,同院的鄰居問他,安明啊,你為什麽不出去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你知道他怎麽回答的嗎?他說那些遊戲太幼稚,有那時間還不如在家多念點書,那時候他才15歲不到吧,就能講出這樣的話,所以我老早就知道他以後肯定有出息…”

    任佩茵講到這裏,眼裏有閃爍的驕傲,但很快就慍色,抬頭看著窗外陰沉的天幕,悠悠然開口:“出息是出息了,可是我也越來越管不住他了,那麽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拿主意,到了現在,他哪裏還會聽我?可是陳媽,我活了大半輩子,也不想其他的了,就想閉眼之前添個孫子,這點要求,過分嗎?”

    陳媽又歎了口氣,拖了旁邊的椅子坐到她麵前,輕輕拍著她蒼老的手說:“太太,萬事都要想開些,莫說喬先生這樣有身份的人,就說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吧,終日無所事事,不照樣不聽我的話?”

    任佩茵苦笑著:“你兒子雖然沒什麽大能耐,但至少給你添了一個孫子,你孫子多大了,快上小學了吧。如果早幾年顧瀾能給我喬家生個孩子,估計都比你孫子大。”她說著自己又心酸起來,把手從陳媽的掌中抽出嗎,喃喃自語:“我也懂兒孫自有兒孫福的道理,可是我不甘心,要強一輩子,臨了臨了,連個種都不能給喬家留下,以後怎麽有臉下去見他爸。更何況,我是心疼我兒子,他的苦我都看在眼裏,你也是當媽的人,應該明白我的心思。”

    “是,太太,我懂,我懂…”陳媽見任佩茵的眼裏有些潮濕,趕緊站起來拍著她的肩膀勸:“這閣樓冷,您還是先下樓再睡一會兒吧。”

    “不了,橫豎也睡不著,你叫司機準備好車子,我吃過早飯就去顧瀾那裏……”

    喬安明一向都早起,一份崇州日報,一份財經時報,很早就有傭人放在他常坐的餐卓位右手邊。因為他每天的作息時間規律,掐著點起床,所以廚房也是掐著點開始準備他的早飯,他草草瀏覽完當日的報紙,早餐便也被端上桌。

    食物也很簡單,一三五中式,粥配糕點和豆漿,二四六西式,土司煎蛋和牛奶,周日他會陪杜箬睡得稍晚一些,所以廚房不用為他準備早餐,他會按照心情或工作行程自行安排。

    而除此之外,每天清晨一顆西洋參膠囊,勝安研製,自己的產品自己服食。他到了這個年紀,就算平時注重保養,也越來越意識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個道理。

    頂著數千員工的生計,頂著一個龐大的勝安集團,麵前有千軍萬馬,他卻隻有一個肩膀!

    雖要日理萬機,也要服從年紀規律,一顆小膠囊,卻能給他一天精力,餐前服用,連著清水喝下去,這是他一天生活的開始。 執愛不悟:

    在喬家供職多年的老傭人都已經熟悉喬安明的脾性,每天都坐在餐廳同樣的位置,用同樣的動作和頻率吃同樣的早餐,這樣千篇一律的布景看了這麽多年,卻赫然發現今天主位上的人神情有些微恙,臉色不好,精神也似乎不濟,一碗粥喝了半天還不見底。

    按常理,如果不出差,喬先生是6點半起床,6點50下樓,看二十分鍾報紙,7點10分正式早餐,10分鍾之內解決,7點半準時上車。

    可今天卻有些不一樣,小張的車已經在門口停了超過十分鍾,以老傭人的經驗,喬安明的行程精確到分,所以斷不會一碗粥喝到現在,是做得不好吃?

    傭人走過去,怯弱地問:“喬先生?今天的早餐有問題?”

    思緒被無端打亂,他眉頭皺了一下,看了一眼碗裏的粥,索性將勺子放下,回答:“沒有,不是粥的問題,收了吧,不吃了。”

    隨即便拿了大衣出門,留下呆呆的老傭人愣在原地…

    那一日有風,從餐廳的窗口吹進來,無端就把桌上的報紙吹落地,老傭人撿起來,怔怔出神,先生今天怎麽了?連報紙都沒翻一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