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字數:6546 加入書籤
蕭玉節這人愛打啞謎的毛病,杜瀲衣是深感頭疼的,拿著留下的這幅畫,是對著太陽望了半天,心道,瞧著大概不是加了啥特殊的藥引子,見光也印不出底色,要不然,試試用水潑?
這魔道密信的手法太多,什麽火燒、煙熏,有一年蕭玉節異想天開,高高興興給山上思過崖的杜瀲衣偷偷送了封信,拿蜂蜜沾水寫了幾個字,非得你丟老樹根下螞蟻往上爬,爬半天螞蟻一團黑,杜瀲衣才瞧得那龍飛鳳舞仨字:爾乃豚……
“太師叔知道畫中是何意嗎?”何君瑤見她癡傻了一般,看老半天脖子酸了都還沒回話。
眼前這畫內含啥乾坤,杜瀲衣一時半會兒還摸不太清,隻好先把紙收起來,大不了就是走一趟弦月崖吧,既然何君瑤說玉節走時帶著陰月那丫頭,說不定是先返回老窩了,也是,玉節跑出來這許久,老窩的人肯定也急瘋了,必然前呼後擁跑出來找她:“玉節向來愛玩鬧,留下這東西,我也摸不清。”頓了頓,看著何君瑤道:“她也許是回崖上了,我想去她派中找尋。”
“如果她沒有回去呢?太師叔貿然前往,隻怕魔教眾人對太師叔會有不利。”何君瑤擔憂她安危。
……
她二人在此言談,倒是聽聞山徑上傳來喊聲,原是李若可帶著蕭瀟跑下來,二人見杜瀲衣出門怕她有事也出來尋找。倆小兒奔的急了,李若可的輕功是個半吊子,從一塊山石上往下跳,隻蹦躂了兩步,一個沒收住直接摔杜瀲衣腳邊了,這一下頭暈眼啊的喊疼。
“小心!”杜瀲衣對徒弟之蠢也已經快絕望了,習慣性開口訓斥:“亂跑什麽?一天到晚就不能老老實實的。”
山崖陡峭,蕭瀟要去扶,何君瑤離得近先拉李若可起來,瞧她可憐兮兮,便對她笑笑道:“哪兒摔疼了?我幫你揉揉。”
她麵善人雅,比杜瀲衣那山野村道和藹可親的多,李若可見有依仗,也不顧她師父訓斥,躲在何君瑤身邊看著杜瀲衣吐舌頭道:“白擔心你一回,你老對我凶巴巴的,一點也不如掌教待我溫柔。”
杜瀲衣伸手要揪她耳朵,李若可抱著何君瑤一側大腿躲得特別快,何君瑤求了情道:“她出來尋你原是好意,摔了碰了不是有心,莫追究了。”
杜瀲衣今日睡醒已經是正午,待蕭瀟喂藥時日頭已經有些西斜,此時跑出來半天,四下倦鳥歸林,天色要暗了,她醒來還一直沒吃東西,腹中忽而咕的一聲響,神情不免尷尬起來。
“太師叔還是回小峰歇息吃點東西,養精神些再做決定,蕭玉節縱橫慣了,誰想害她都得忌憚三分,想來她既能離開,心中怕是有打算的。”何君瑤知她撐不住許久。
她說的不無道理,杜瀲衣不是蠻橫霸道的性子,此時再撐也沒什麽意義,點了頭,萬般不願意裏還是先返回小峰,隻是一路上又沒了言語,神情失落不時輕輕歎息,李若可剛被她罵過,但瞧她無精打采還是去拉她衣袖,嘰嘰喳喳說些賠罪的話,以為師父是被自己氣到了。
蕭瀟跟在她們身後,此際才看著何君瑤道:“道長適才念著姑姑跑出來,想來是擔心姑姑安危心緒不佳。”
何君瑤對她一向寬厚道:“你是不是也很想你姑姑?”
蕭瀟十分誠實點點頭,對她開口:“姑姑愛我疼我,與我極少分開這許久,想來姑姑定是碰見什麽難事……我每日都很掛念她,希望她平安來接我回去。”
何君瑤聽在心中一時不免感懷,暗暗歎口氣道:“你原也想和她走……”
蕭瀟見她也低落起來,不知怎麽對這美貌道姑起了憐惜,伸手去拉她的手,大眼睛忽閃忽閃看著何君瑤道:“掌教,你不想我走嗎?”
她問的突兀,何君瑤不由放慢腳步,大手裹著她柔軟的小手,對她苦苦一笑:“你這般人見人愛,我自是喜歡和你多待些時日,便是你就此長住,時時在我眼前更是極好。”
蕭瀟向來心思敏感,她說的溫柔深情,蕭瀟便對她也一笑,十分乖巧道:“姑姑極為講道理,你雖抓了我們,但你待我很好,她不會拿你怎樣……”頓了頓,對於今後的事仍有些不確定:“我走了,你若想我,可以來弦月崖找我。”
“我可不敢去哪兒,你們的人會要了我的命。”何君瑤對她笑笑,一時不免傷感起來,她與這孩子相處日久,對她便如對幼妹,越發難以割舍。
“他們不會的。”蕭瀟生恐她從此後就不來往,她便見不到這個長得很像媽媽,和母親一般溫柔慈愛的女子,臉色一紅怕被她窺破心事,對她回以溫柔:“我不會讓他們對你不好……他們都很聽我的話,你可以來見我,我想你來。”
“我會去看你。”何君瑤心裏一軟,抓著她的手便答應了,她對這孩子的要求終究總是不能抵禦,隻因這孩子說心中想她,隱隱又覺得對蕭玉節少了一些妒恨。
她許下承諾,蕭瀟點了頭嗯一聲,心中有一絲放心,隨她一路返回。
再回寢室,杜瀲衣仍是感懷,看著熟悉的擺設心道,我隱居日久,本以為凡事看淡,不過都是自欺欺人。她愣愣坐在桌旁,何君瑤為她擺好粥飯道:“太師叔,你先吃一口。”
“麻煩你了。”她對何君瑤客客氣氣,何君瑤隻淡淡一笑小聲道:“太師叔和我同屋吃飯吃了十幾年,第一次聽你說麻煩。”
李若可端著碗筷,瞪著眼睛看杜瀲衣,挺委屈:“師父,我以為咱倆才是最親的,你怎麽還藏了這麽一個女弟子陪你吃飯……”
“胡說八道。”杜瀲衣差點一口粥噴出來,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平時應付吃醋的蕭玉節胳膊肘都快被掐斷好幾回了,沒想到她徒弟也來勁兒了,打了一巴掌李若可的後腦勺教訓:“好好吃飯,瞎琢磨什麽。”
何君瑤笑一笑,複爾歎口氣,對李若可道:“貧道昔年為太師叔侍婢,並非她的弟子,想來還是李道友你的福氣更大一些,太師叔待你不薄,你要好好聽她的話。”
她一番表完,李若可眯著眼眸,盯著杜瀲衣嘀嘀咕咕反問:“你以前還有個婢女?”咋啥吃虧事兒都能輪到自己,師父原來是大戶人家,好吃好喝有人伺候,怎麽自己拜師後,就淪落到給師父洗衣做飯當丫鬟……
“你還吃不吃?不吃罰站!”杜瀲衣恨不得把她嘴撕爛,虧了是蕭玉節不在桌上,這要是當著蕭玉節的麵這麽問,回頭蕭玉節能把她掐死。
李若可撇撇嘴巴,瞧著一桌飯菜,雖是素食但味道極好,頓時懶得搭理杜瀲衣,她師父不求上進淪落到窮鄉僻壤,如今舊主顧顧念恩情請客吃飯,她全當九華派良心發現,稀裏嘩啦開始吃起來。
杜瀲衣自幼過得是挺不錯,全派上下就她一個活寶,輩分奇高無人敢惹,上有兩位師兄顧念,下有晚輩們尊敬,還有何君瑤給她洗衣做飯照顧起居,出了師門滿江湖人士稱頌仙老,想來若非遇到蕭玉節那大災星,她如今好好在山上好好享清福。
未料到,這清福也沒享多久,鬧的被逐出師門下場淒慘。杜瀲衣吃了些東西,恢複了些氣力,正想勸何君瑤回去休息,她照顧倆小的一晚,明日一早即刻離開,外間便有低級弟子前來通報,門口喊了一聲掌教在嗎。
何君瑤與她相認,心中正甜,聞有人喊,以為是旁的教務,隻起身出去,見了弟子才道:“是何事這麽晚來稟報?”
她執掌雖然日短,但一來武功為高,二來人也極為聰慧能幹,把教務打理的僅僅有條,弟子都對她十分敬重,那弟子晚她一輩甚為年輕,身著灰布道袍作揖道:“非我找你,是……”
“怎麽了?”何君瑤見他言辭閃爍,心中不免憂慮。
那弟子湊近些才道:“君海師叔讓我來通報,師尊和眾長老得知杜道長已經醒來,正趕過來……”
他話音剛落,何君瑤便聞山下有聲傳來,卻是她師父現任九華真人徐一平帶著些門內要緊人上得小峰。杜瀲衣回來之事,她提前通報過,徐一平對此事並未多做叮囑,不料卻是這時闖了過來。
外間吵吵嚷嚷,杜瀲衣略約恢複了氣力,耳聰目明感覺不對,吩咐倆小孩在房間,自己推門出去,見何君瑤便道:“若有為難事,我即刻離開便是。”
“太師叔。”何君瑤見她如此有心挽留,隻是前塵往事曆曆在目隻好道:“是師尊帶著長老過來了……不知是何事……你,你若想避一避也可以……我拖著他們。”她生恐那些人又要追究當年之事。
杜瀲衣不願回來很大程度上也和這些人有關,昔年她為長老,這幫三代弟子對她倒也客客氣氣,後來出了事,她心中也知道,徐一平雖做了掌門,但一來輩分比她矮一截,二來武功大不如她,門中弟子對徐一平頗有不服。有時候徐一平處罰弟子,有些弟子愛跑去找自己求情,偏偏自個心軟,也常為小輩頂撞徐一平兩句。
久而久之,徐一平這掌門也有些窩火。她曆經血淚之痛,看淡江湖紛爭,自也對門中勾心鬥角之事輕視,還了一身武功,可謂給足了徐一平臉麵,孤身隱居從此也不想和他們有何瓜葛。
今日機緣巧合重回九華,何君瑤勸她躲,依著杜瀲衣過去的性子倒真說不定就躲了。隻是和蕭玉節待了兩天,又有了些少年心氣般,心道,我既無虧欠也並不怕他,他便是來,我何必躲,隻淡淡對何君瑤道:“來就來,不妨事。”
反而立著不走了。
她杵在門外,不消片刻便見庭院門外一群道士打著燈籠上得山來,隊伍也有十好幾個人,大部分麵孔她都識得,均是她兩個師兄座下弟子,按輩分都要喊她一聲師叔。
那些人見她在此,停在院中,眾人圍成一圈,徐一平一身紫袍頭戴金冠恰好在中間。杜瀲衣打量了他一眼,見他不過五十出頭,頭發全然白,胡須發黃,一臉皮包骨的消瘦,顯是受了重傷所致。這傷當然是蕭玉節當年神功初成,一招幽冥役鬼手打斷他三條經脈。
見眾人前來,何君瑤輩分最低,先拜了幾拜道:“弟子見過師尊和諸位師叔伯……”頓了頓,抬頭看著徐一平道:“太師叔她剛複原,不知師尊前來是……”
徐一平對她倒也客氣,緩緩點了頭道:“你此次出去,震水災,抓奸賊,救崆峒做的不錯。”他說話時的氣息微弱,中氣隨時會斷一般,捂著心口又咳起來。若說崆峒那老狐狸曹慧聰還算是假裝示弱,這九華掌門一把病骨頭倒是貨真價實。
“弟子分內之事。”何君瑤仍有些拿不準他意圖。
徐一平這才打量一眼杜瀲衣,上前一步道:“杜道人,別來無恙。”
“托你洪福,一切安好。”杜瀲衣淡淡一笑。
徐一平聽她說辭,搖搖頭道:“若非你當年執意要去找那女魔頭,求我授予刑罰,如今我們仍要尊你一聲師叔……隻是事已至此,師叔二字想來杜道人也不如何稀罕,應該也不會怪貧道無禮。”
她這大師侄子說話向來就是這般繞彎,杜瀲衣自小不太愛他,不過人家說得也沒錯,一切都是她自找的,這賬徐一平一句話就撇了個幹淨,說他迂腐呆板,那是誤會,全門上下杜瀲衣知道,最傻的是她自個,其餘全是人精,杜瀲衣歎口氣道:“機緣巧合,我路過九華,未曾想過長住,明日一早我便離開,徐掌門不必擔憂我回來有何企圖。”
她說了客氣話,哪知她沒打算找徐一平的事兒,卻是徐一平翹著白發黃的胡子,眯著眼眸開了口道:“貧道從未擔憂杜道人會不利九華,實際上,自你走後,貧道日夜反思,後悔當年逐你出牆之事。你是兩位仙老嘔心瀝血教養的師妹,身負靈霄寶卷絕學,本是九華的仙老,奈何著迷那女魔頭……若我們悉心規勸,你如今未必落得山野隱居,應早早已是正道武林的一代盟主,若你能挺身主持正義,何來崆峒山上死死傷傷?”頓了頓,終是顫巍巍突然下跪,對杜瀲衣道:“便是你不稀罕,貧道也是要謝這個罪,當年是我們不該那般對你。”
杜瀲衣還以為他要發一通脾氣譏諷一番,哄她滾蛋,哪知那群老不死撲通撲通都跪下來,哭哭喊喊:“還請杜道長大諒!武林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間,你看在天下蒼生的份上,回九華吧。”
咽口唾沫,杜瀲衣上一次受眾人朝拜的情形大抵是她殺了殷橫野,眾人群情激動跪著大喊師叔威武。待得知她殺了殷橫野又放走蕭玉節那廝後,連帶她倆師兄和一票師侄刷就變了臉,直接把她丟上思過崖了。
杜瀲衣直覺裏,一般全門拜她都沒好事,頭皮發麻想跑,倒是李若可帶著蕭瀟開了一點門縫,見她師父好不威風,忽而長臉了一般,喜的李若可開了房門,跑出來拉扯杜瀲衣的袖子道:“你要是回九華,何掌教是不是要喊我做師叔?”
這賬算,她倒是十分聰明。(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