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 你沒有承諾,我如何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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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進家門的時候,齊楚打了電話給我。他說幫我找了搬家公司,今天晚些時候就上門。

    隨口說了一聲哦,我恍恍惚惚地打包著自己少得可憐的行裝。

    一件件衣服分類疊出來,最終找到了壓在舊衣袋裏遺忘的一件舞台裝。

    銀色的齊胸外套,亮閃閃的誘惑流蘇。靠近肩背的地方,有些褐色的血跡一直都忘了要洗去。

    我清晰地記得那天在夜如瀾的包房裏,那位神秘客人受傷的手腕鮮血淋淋。

    如潮洶湧的委屈掏空了我故作強大的內心,我真的想不明白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他究竟為何要這般對我?

    我回憶我們初次相遇的那個夜晚,他無所謂的口吻,嘲諷的態度,以及話裏有話的戲弄,尤其是看到床單落紅的一瞬間——他明明就知道是我。

    所以他一次次在我身上打上廉價的標簽,極盡一切利用。他拿我泄欲,也吐傾訴,但從不吻我。

    也難怪他會把我看得比伎女更下賤——因為伎女至少應該有阿珍那樣的骨氣。愛恨分明,自力更生,坦坦蕩蕩……

    忍不住淚流滿麵,我分不清自己到底為什麽而難受。

    是因為無辜被強暴而意外懷孕的迷惘,還是弄巧成拙後被那個男人看扁了的絕望。

    六點過一刻的時候,邵丘揚來了。

    看到我滿地收拾的衣服,停駐驚訝了幾分:“你要搬走?”

    “恩……”我把頭埋得更低了。

    他的目光頓了頓,落在我膝蓋下壓著的,那一角銀色的外套上。

    “我要你留在齊楚身邊探探他的動機,可沒打算讓你住到他家裏去。”

    我心裏亂的很,不想理會他的嘲諷也不想與他爭執。

    我說今天我與齊楚對過話,他願意把青樊灣的開發權交給你,是因為他更喜歡你的經營範圍及理念,並不像是有什麽陰謀。

    “嗬,他是不是還說,如果地球上連一滴幹淨的水,一口幹淨的空氣都沒有,賺那麽多錢有什麽意義?”

    我木然點頭:“差不多這個意思吧,其實我覺得……也很有道理。”

    “這是電影台詞。”邵丘揚冷笑。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我這個家了。可以起身輕車熟路地倒水,也不再嫌棄我花花朵朵的俗氣茶杯。

    “總之,齊楚這個人太不簡單,我無法相信這樣的說法。”

    “你既然不願意相信,那我問了又有什麽用!”我情不自禁地激動了起來:“邵丘揚,其實你一點都不覺得問題在你自己身上麽?邵家大夫人視你為眼中釘,她要你拿青樊灣,你先入為主地認定多半是陷阱。齊楚無條件幫你,你自然也以為他有別的目的。你把人人都想得那麽壞。從來不願相信他們也許真的是……

    是無辜的。而你,也從不願給別人解釋的機會。

    欺瞞,詐騙,算計,這些都是你評價動機裏的日常態。你這樣的人又怎麽會真的快樂!”

    我承認我失態了,但事出何因我心裏有數。我倔強地想,隻有在麵對我的控訴時,他根本就沒資格那麽坦蕩!

    “杜七月你吃錯藥了啊?”他被我罵傻了,沉默了半天才反問一句。

    我抹了下忍不住沁出的淚水,轉過身去深吸幾口氣:“我隻是累了,不想再為你做什麽了。”

    “這就累了?累就對了,舒服是給死人留著的。”邵丘揚冷冷道挑了下眉:“當然,靠躺在下麵不動來賺錢,相對會比較輕鬆。也難怪越來越多的女人,選擇做你這行。”

    “邵丘揚!”我大吼一聲:“你之所以這麽輕賤我,不就是因為我補了一張膜麽!在你看來,這種事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對麽?所以如果我告訴你,當天在包房被你蒙著眼奪走的——真的是我的初夜!你信不信?你究竟信不信!”

    我抓著他的衣襟,像他無數次把我慣在牆上那樣,淩虐拷問這他的良知。

    我想告訴他,我是個清白的姑娘,你他媽的才是無恥的"qiang jian"犯。

    我躋身魚龍混雜的生意場,保持著最後的驕傲格格不入地做周旋,是你把什麽都毀了!

    “我信。”他看著我的眼睛,眸中不起波瀾:“所以我白出了二十萬買假貨,不也是嚼碎了當飯吃,沒主張退貨麽?

    這與你身為一名夜場坐台小姐的立場,好像一點不衝突?你賣我買,多退少補。沒占你一分錢的便宜。”

    我漸漸鬆開了手,咬著發白的唇退後兩步。

    我很想用力抽自己一個耳光,深深打醒這不堪重負的矯情自尊。

    我賣過身,隻一次就夠了。因為有些東西之所以被稱為清白,便意味著髒了就永遠洗不白。

    叮咚一聲門鈴響。

    “杜七月小姐麽?我們是有佳搬家公司,一位齊先生約的時間叫我們來——”

    一疊鈔票甩出去,邵丘揚倚在沙發上冷眼睥睨:“出去。”

    “先生,這——”

    “沒看到我在麽?就是排鍾也有個先來後到吧!”

    可憐的搬家工人麵麵相覷,最後隻能先退了出去。

    我麻木地聽著那一字一句刺耳聲聲的話,不聲不響地收拾東西。

    早已理好一遍遍的衣物堆疊成一座小冰山,就像我日漸消融的自尊心。我仰起頭。

    揚起臉,我釋然地微笑:“從小我爸就教育我,規規矩矩做人。踏踏實實辦事。不沾人家的手短,不蹚人家的渾水。我就是出來賣,賺的也是血汗錢。

    今天,陶藝琳找我談過了。她說你是她的人,讓我識趣一點不要玩火。

    邵丘揚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你在她心裏算什麽?現在,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你成功了,用一個下三濫的伎女成功地吸引了女神的注意。這次,也算是下了血本了吧。所以,咱們可以不要再糾纏下去了麽?”

    扶好行李箱,我揉了揉跪麻木的膝蓋。不足他肩膀的身高,卻沒能讓我的目光再膽怯。

    邵丘揚點煙,我又給掐了:“這是我家,要吸煙就出去。”

    “假如我說,我突然更想知道我在你心裏算什麽。杜七月。你怎麽回答?”沒了煙的邵丘揚反而解放了一隻手,順勢就用來挑起我的下頜。

    三兩步就將我按在身後的牆壁上。

    發黴的氣息冰冷著脊柱,我平靜地呼吸,平靜地微笑:“嫖客。又沒品又沒良的嫖客。”

    “嗬,那還真是般配。專配你這樣又矯情又自尊的伎女。”

    說完,他捉著我的臉頰就吻了下去!

    這是他第一次吻我,以至於讓我忘了是不是應該閉上眼睛。

    這是我的初吻。

    十六歲的花季,十七歲的雨季,二十歲成人禮,我與石東純潔得僅限牽手。

    諷刺的是,我竟會以一個伎女的身份把初吻初夜和初孕,都給了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淚水劃過臉頰,沁進嘴角鹹鹹的。

    邵丘揚放開我,凝視我,突然將我橫抱起來扔上咯吱作響的簡陋小床!

    他把我壓在枕頭上,再吻過來。

    我自是大叫大喊,掙紮著拒絕。

    我說不行,我不要,我不想。

    他停下來,俯仰著視線深深的,悉數咽下我的嚶嚀。最後攤開摸索我衣扣的手,隻吻了一會兒就放開了我。

    “我不要你,邵丘揚。”我與他並排躺在狹小的床鋪上:“《怨湖》的第四節,白天鵝蒙上雙眼跳起最後一支死亡之舞。就像那條黑色的緞帶,一模一樣。

    而你,即便是在醉到意識全無的狀態下,最想要的也不過是那個求而不得的女人吧?

    抱歉,我不做替身。我很快會搬走,邵丘揚,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見麵?”

    這句話,我好像不是第一次對他說了。

    “你不是替身,你跟她一點都不一樣。”他翻身起來,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去穿外套。

    出門前他對我說:“想搬去哪裏住是你的自由,但你逃不掉。”

    他……這什麽鬼意思啊?

    “邵丘揚,你放過我行不行!我感謝你八輩祖宗!”

    “謝謝。我家八輩祖宗讓我傳話,會保佑你。”

    咣當一聲摔上門,他離開了。

    敞開的窗子裏飄進晚上燥燥的風,我摸了摸臉頰早已幹涸的淚。

    我突然在想一個明明想好了要問,但卻一時沒能問出口的話——

    他買我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專門來夜如瀾找我的呢?

    他本來是想要對我說什麽?道歉?還是負責?抑或是做個紳士而大方的嫖客,補個差價?!

    這種吞黃連的感覺,真難受呢。

    我緩了半天,蹭到窗口。樓下的邵丘揚正在開車門,一手貌似還在打電話。

    我沒聽清他在跟誰說話,但好像是在吩咐誰誰幫他查什麽事情。

    他許是下意識地往上看,目光在一瞬與我對接。

    按下手機,他衝我問:“哦對了,你今天下午說,也有事跟我談,是什麽?”

    “沒什麽。”我搖頭,轉身回去。

    坐在床頭抱著膝蓋,我猶豫了一場新聞聯播的時間。最終撥通了何許的電話。

    “何醫生,我想預約個時間。這孩子,我……不想要了。喂?”

    電話那端並沒有何許的答應,反而是一片亂嗡嗡的嘈雜——

    “喂?何醫生?”

    就聽那邊似乎有人在吼:“趕緊掛了掛了。給我繼續打!”

    我頓覺涼意遍體,剛想再說點什麽,耳畔已然傳來了忙音。

    等我再撥過去的時候,就已經關機了!

    我本能地覺得事情怕是不好,想也沒想就打了邵丘揚的電話。

    “還有事?”邵丘揚正在開車。

    我聲音顫抖,語無倫次:“不是我,是…….是……我跟你說,何許,何先生他可能出事了!”

    一刻鍾以後,邵丘揚折回來接我:“到底怎麽回事?”

    我不知該怎麽說,就把這段時間阿珍離開後,何許曾試圖出錢包台。包括上一次在夜如瀾偶遇阿珍的事都說了。

    “邵丘揚,你說何許可不可能真的對阿珍動了心,到現在都不肯放棄。這會兒得罪了什麽人?”

    “去夜場的都是圖樂子的,沒幾個人有膽子惹何家小少爺。除非,是些不懂事的地頭蛇。”邵丘揚想了想,拉著我上了車。

    “你能開麽?我打幾個電話。”

    我點點頭,說我雖然沒車,但有本兒。

    當危機和狀況突發橫生,好像所有的愛恨情仇都不那麽重要了。

    “先往夜如瀾去。”上車以後,我聽到邵丘揚似乎在給何許的幾個朋友打電話:“阿賓是我,你們知道阿許去哪了麽?”

    對方好像很嘈雜,所以聲音吼得響亮。饒是在聽筒外麵的我都聽得很清楚——

    “是二少啊?阿許他沒跟你在一起麽?”那端的男聲說:“下午的時候阿許說他心情不好,晚上約我們出來的,可這剛剛九點,他突然就人影也沒一個得溜了。招呼不打,手機也不通,我們還以為他跟你從良了呢!哈哈哈!”

    我聽得尷尬泛濫。小心翼翼捏著方向盤。然而一旁邵丘揚的臉上早已朦朧出菜色:“說正經的!阿許他可能出事了,你們現在在哪?”

    於是那邊也不敢鬧了,說在夜如瀾。

    ***

    “二少,你們也真會開玩笑。何少一年照顧我多少生意,我還能把他往坑裏坑麽?”桃姐擺弄著纖長的指甲,一看我們這群人的架勢,先來一圈盤絲洞打哈哈。

    “桃姐,求求你就告訴我吧。何許是不是又來這裏找過阿珍姐?上次包台的事被阿珍拒絕了,之後呢?”我求著她說。

    “哎呦,我這裏小雞小鴨小魚小蝦那麽多,哪裏一個個看得住?阿珍嘛,脾氣比你還怪。何少什麽身份啊?那麽看得起她她還不願意,我能多說什麽?”桃姐可憐兮兮地打起套路:“我們做點小生意可不容易,哪裏比得上各位豪門大少路子廣?你們呀。也就別難為我了。”

    我了解桃姐,她那一張嘴,利落得能跟鵜鶘搶飯吃。聽這番搪塞下來,多半是知情而又不敢多說。

    這時邵丘揚上前,按住我的肩,將我拉到身後:“桃姐,我剛剛已經看到了阿許的車在外麵。如果你不希望我現在就叫警察過來搜人,就說實話。

    我們的確都是做正經生意的,但不見得就不能用正經的手段把你不正經的規矩給修理修理。”

    桃姐眼神躲閃,笑容也不自然了。

    “哎喲,我就說這個天殺的阿珍真是個不長腦子的缺貨。何少年輕又多金,能看上她可是她的福分。偏偏要去跟那個殺人不眨眼的虎爺——

    虎爺什麽身份啊?哪管你金鑲玉還是爛土豆的。我跟你們說,我真攔了,我攔著何少不讓他惹事,恨不能把我這兒的十八朵金花都給拖出來任他挑。這孩子你說說,非得追著上去!”

    說完,驚悚地左右看看,八成是怕自己失言惹禍。

    “他們人在哪?”邵丘揚厲聲道。

    “我不曉得,虎爺的人給拖走了……要不,你們去紫西區他地盤上看看?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

    “二少,”一個胖胖的公子哥看起來膽怯怕事:“聽說那個虎爺可是這一代有名的地頭蛇,且樹大根深的不知道依附著哪方的勢力。連警方都對他沒辦法。阿許這次是不是玩大了啊!”

    “七月,”邵丘揚皺著眉轉身衝我道:“給齊楚打個電話。”

    “啊?”我驚訝不已。

    “他舅舅是t市警視廳正廳長,那個什麽爺的要是還想在這裏安分地混,這點麵子總是要給的。”

    “可是…..可是阿許已經被他們帶走一個多小時了!”另一個朋友焦躁道:“那些人下手沒個輕重,現在就算找人也——”

    “所以我要親自過去一趟。歸根到底,就算咱家小弟兄不知輕重冒犯了。先把人救出來,其他的賬以後算。七月,你先回去!”邵丘揚轉身就走,我卻一手抓住他的衣襟。

    我說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一個女人去幹什麽!”

    “就是應該我去啊!”我急道:“邵丘揚,你剛從國外回來。不是說很多人脈都還沒打開?那些流氓敢打何許難道不敢動你!

    阿珍畢竟是我的姐妹,如果能見到她,我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你在擔心我麽?”邵丘揚突然一問,我隻覺得整個畫風都變了。

    這話我沒法接。幾分鍾前我想瞞著他殺了他的孩子,幾分鍾後我又不想讓我的孩子沒了爹。

    “邢綺珍的事,說到底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利用了她,她也不會這麽極端。是我對不起人家。”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邵丘揚有如此誠懇自責的表情。這家夥以前幹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從來都是一副‘你弱你有理啊’的無賴相。

    我眼淚突然就沁出來了。我說邵丘揚,聽你這個人服軟真是比登天都難。

    “回去等著。等我回來,再跟你道歉。”他掐了掐我的臉頰,像逗孩子一樣。剛剛那一瞬,眼裏的寵溺算是什麽鬼!

    但這並不能阻止我要同去的決心。我說這麽晚了打不到車,你不送我回去我就得走回去了。

    “那好,做我的女人,這點氣場還是要培養的。”他一把攜住我的手,拉開車門塞了進去。

    “你說什麽?”

    “不同意也來不及了,”一個左轉方向盤,我差點從窗戶裏甩出去:“你見識過我追女人的耐心。”

    “死纏爛打還是幼稚的手段?”我把臉轉向窗子外麵,單手輕輕撫上小腹。

    “杜七月,對不起。”

    “啊?”

    “到了。”邵丘揚踩下刹車。

    我有種凜然的赴死感:“不是說,等回去再……”

    “有些話說得早不一定就有好結果,但不說不做的,一定會後悔。”

    我心裏莫名地漣漪起一陣酸楚。他十六歲就認識了陶藝琳,夠早的了吧……

    “跟著我,什麽話也不要說。害怕的時候,就把眼睛閉起來。”男人伸手環住我的腰。車鑰匙一按。

    “何許?”站在昏暗肮髒的ktv包裏,虎爺翹著二郎腿晃悠著一身肥碩的爛肉。故作表情地衝身邊五顏六色的馬仔道:“這何許,是何許人呀?”

    “虎爺,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騷擾珍姐的。”

    “哦~~”虎爺瞪著大眼珠子恍然大悟:“那不巧。剛剛斷氣,送叉燒包店了。”

    我說不怕是假的,此刻半身藏在邵丘揚背後,雙手抖得不由自主。

    他握住了我,好像傳過來一聲‘別怕’,跟心靈感應似的。

    “虎爺,大家都是出來混的,又不爭一鍋飯吃。我們家兄弟少不更事,嬌生慣養那麽多年,得罪了虎爺的女人。

    您把他身上的支票簿拆下來也就是了,何必再拆他的骨頭呢。”

    “哎呀,”虎爺一拍腦門:“邵先生說的也不是沒道理。能談錢的,咱誰願意放血呢?可是你家小弟真的是太不懂事了。你問問你問問,說什麽,那話怎麽說的來著?”

    他扯住一個戰戰兢兢的馬仔,牛眼一瞪。那小子點頭哈腰地回答:“說咱們大嫂沒眼光,橫豎要找包家,居然越找檔次越低的。”

    “滾你媽了個巴子,你說誰檔次低!”一腳踹過去,馬仔就地翻了個後滾翻。

    虎爺笑嗬嗬:“邵先生您可別介意,我們混道的就是這麽簡單粗暴。

    我的馬子,就喜歡我這張糙皮厚肉的老臉又怎樣。你不能仗著自己年輕俊俏的就出言不遜是不是?”

    “虎爺教訓的是,阿許也是被家裏慣壞了,脾氣倔不懂事。說了不中聽的話,還請您大人大量。”邵丘揚的情商很高。

    就連服軟的時候也是不卑不亢,氣場恰到好處:“畢竟嘛,大家都有自己的長久生意。今天虎爺要是把他廢在這兒了,也難收場不是?”

    “罷了罷了,既然邵先生是個明理的人——”虎爺擊掌三聲,門一開,兩個馬仔把何許架著丟了進來。

    他顯然傷得不輕,皺巴巴的襯衫滿是血跡,但意識似乎還清晰。

    “謝虎爺高抬貴手,日後有用得到邵某人的地方,這個情麵記下了。”正要俯身扶起何許,就聽虎爺在後麵浪聲戲謔道:“呦,這位小姐不是石東那小子的遺孀麽?我聽說那家夥是邵先生的人給揍的,怎麽?驗過身沒有?這小寡婦是處不是?”

    要麽說人要是不犯賤,地球上能少多少起戰爭啊。

    隻見邵丘揚突然鬆開了何許的腰臂。沉重的身子一下子就癱倒我這邊來了。而下一瞬間,他撩起茶幾上的水果刀就像飛鏢一樣擲過去!

    噗一聲紮在虎爺身後的沙發上,離他腦袋瓜子最多五厘米!

    “虎爺不喜歡別人對您的女人出言不遜.真巧,我也是。”

    一股騷臭氣息撲麵而來,那死胖子抖索著全身縮在沙發上,褲襠早已濕了一片。

    “你…..你你……”

    就在這時,外麵警車呼嘯。

    有馬仔闖進門:“虎爺,警察來了!”

    “什,什麽警察!”

    “不是片區派出所,市警政廳的車!”

    “媽的,走走走,後門出去!”

    邵丘揚把何許扛在肩上,我則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麵。路過一個小包房的時候,恍惚看見阿珍的臉!

    “阿珍!”

    我想不通為什麽。隻希望能盡快找個時間把她約出來談一談。可她像個幽靈,哀怨著一閃而過。

    “七月你沒事吧?”出了這間ktv,齊楚迎了上來。不由分說地抱住我雙肩:“我跟你說不要跟過來,受傷了沒?”

    身後一陣刻意的咳嗽,我以為是何許傷重,原來是邵丘揚在打斷:“叫救護車了沒?他肋骨斷了幾根。”

    齊楚攤了下肩膀:“沒有。我以為何家小少爺天地不怕,金剛不壞。”

    我扶著何許坐在一旁的路基上,他至始至終沒有說話,眼神呆呆得讓人看著很心酸。

    我安撫他說,我答應你,一定會盡快找阿珍問問清楚的。

    “我認識阿珍好幾年了,知道她是什麽樣的性格。就算為了泄憤,自暴自棄,她也絕對不可能會這麽作賤自己。”

    他苦笑一聲說不用了:“什麽作賤?我倒覺得,在她眼裏,也許那樣的流氓要比我們這種人可靠多了。

    我從小到大……風調雨順,想要的沒有得不到的。如今…..親眼看了,也就死心了。”

    來的路上邵丘揚就對我說過,何許的母親跟他的母親是幾十年的好閨蜜,所以兩人很小便認識。而他父親何鼎更是舉足輕重的人物,家裏三個姐姐兩個哥哥都出落得十分出色。作為最小的兒子,他極盡各種寵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邵丘揚說,從西陵島回來後,因為阿珍的事,何許整整一周都沒有理睬他。

    有天喝醉了,他才坦白說。覺得這輩子碰過的女人能用卡車裝,卻沒有一個能像阿珍一樣讓他覺得那麽特別。

    他還說那天在遊輪上。阿珍洗完了澡,穿著他的白襯衫坐在艙門上。海上的夕陽錯落著波光和雲層,女人臉上恬淡的表情掛著驅不散的憂鬱。

    她坦白對他表示,每天的日落她都會想念自己心愛的男人。那個她曾以為總有一天能守到相守的有婦之夫。

    她說自己出來陪遊,隻是出於愛而不得的報複。但她不賣,所以不要錢。最後退還了他所有的嫖資,就隻收了何許一條不算真誠的項鏈。

    我相信,因為這個女人像極了我心目中的阿珍。

    後來何許還說了什麽我沒聽清,隻覺得他的身子突然沉了下去,一陣陣劇烈地咳嗽駭人不已。

    我看著滿手的殷紅,嚇得大叫:“邵丘揚!你們快過來!他吐血了!”

    那邊邵丘揚和齊楚正在跟警政廳的胡廳長說著什麽,問詢跑過來:“不等救護車了,直接去醫院!”

    三個小時後,醫生從急救室裏出來。說隻是些毆打所致的內外傷。所幸沒有及要害。可能要觀察幾天,慢慢等康複了。

    何家父母兄弟姐妹幾乎是同一時間接到通知,從世界各地往這裏趕。邵丘揚忙於陪同周旋,而我一個外人,略顯多餘。

    袖口一緊,是齊楚在拉我。

    “累不累?我買了快餐,吃點吧。”

    此時天已經快亮了,醫院的天台頂就像隔絕塵世的一片樂土。夏夜近黎明,風很悶。

    我咬了一口暖暖的漢堡,這個時間,也隻有24小時的麥當勞還在營業了。

    “謝謝,要是沒有你趕過來,我都不知道後麵會發生什麽。”

    “我該謝謝你才對,”齊楚笑道:“阿許也是我的朋友。這次他事出危機全靠你覺察。”

    “我……”我無地自容地把臉埋在食物裏,任由暖風微微吹著。

    “不過,有一點我挺想不通的。你怎麽會與阿許聯係呢?今天晚上這通電話,是你打給他還是他打給你啊?”

    回避了齊楚的眼睛,我腦中亂成一團漿糊。我知道他心思縝密,邏輯極強。但著實沒想到這麽微小的細節都能被捉出來彈劾。

    “你半個月前也請過半天病假,交給行政處的證明單,是何許任職的醫院。”

    “齊楚……”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雙手,抱住小腹。一切,不言而喻。

    “邵丘揚的?”

    我點點頭,旋即激動道:“我求你別告訴任何人!我不打算告訴他,也不打算……不打算要。真的,我就是想要跟何醫生預約一下手術,才打電話給他!”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這麽激動,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

    齊楚捧住我的臉,溫柔的手掌擎住我的下頜。指腹一點點摩挲,擦去我的眼淚:“其實要不要,都可以選擇。要的話,就做好單身媽媽辛苦而快樂的準備。不要的話,就當是年輕時不小心犯的錯,還有機會重頭再來。”

    “齊楚……謝謝你。”

    “謝什麽,你應該怪我。”

    “怪你?”我淚眼摩挲,不明深意。

    胸口一暖,我竟被他整個人拉進懷裏。一股清甜醇美的咖啡氣息撲麵而來,又溫暖又踏實。

    “是,怪我沒能早些把你拉入懷中,讓你受了這許多侮辱和委屈。”

    我差一點就失控地哭了出來,父親去世後。我以為我還有石東。石東變了心性,我以為我這一生再也沒有機會聽一句這樣的暖話。

    哪怕是假的,雖死無憾。

    “七月,我喜歡你。但我不會逼迫你。你可以做你的選擇,胸膛我先為你暖著。”

    “你說起情話來還是這麽惡心。”身後話音一起,我下意識地掙脫了齊楚的懷抱。邵丘揚臉色鐵青,跟吃了隔夜飯菜似的。

    “阿許醒了沒?”齊楚臉上依然掛著笑盈盈的表情,絲毫不以為惱。

    “剛醒,他姐姐在陪著他。”邵丘揚上手將我拽了過來,就像搶奪玩具的倔強孩子:“離杜七月遠一點。”

    “你還沒有我肩膀高的時候,就整天叫囂著讓我離jenny遠一點。這麽多年了,好歹有點進步吧?”

    “少廢話…”

    齊楚沒再說什麽,隻是擦身從我肩膀過去的時候,用幾乎蚊鳴的分貝在我耳邊道:“想好該怎麽回答。我能看出來的,他也能。”

    我手心沁出了汗,邵丘揚一握便有所察覺。

    “他跟你說什麽?”

    我搖頭,緘口不言。

    “別吃這些垃圾食品。”邵丘揚劈手奪下我咬了一半的漢堡:“跟我回家。”

    我又累又困,在車上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整個人蜷縮在陌生的大臥室裏,身上身下的床單被罩倒是挺眼熟的。都是我那天給他選的。

    拎著困頓的四肢,我走出臥房。邵丘揚在餐廳裏弄著一堆鍋碗瓢盆叮當響。

    唉,不會做飯就不要走暖男路線!

    我說我來吧,他吼我進去接著睡。

    “我怕你把房子燒了,不敢睡。”接過他打剩小半碗的雞蛋,又看了眼地上的狼藉。真恨不得畫個十字架超度一下這些死不得其所的禽類胚胎。

    隨便做了兩個蛋餅,熱了熱冰箱裏的牛奶。我坐在餐桌的對麵,突然毫無預兆地對他說:“齊楚這個人,你很了解他麽?”

    “還說我不相信別人。像他那麽人畜無害的一張臉。連你也覺得不真實吧?”

    我食不知味地嚼了嚼:“他說想和我在一起。”

    邵丘揚放下叉子:“杜七月,你是在問我要禮金麽?”

    “我沒答應他。”

    “沒答應就對了,”邵丘揚漫不經心地拄著下頜打了個嗬欠,我好歹還睡了會兒,他可真的是一夜未合眼了:“難不成,我的每個女人他都要動一動?吃別人剩下的上癮麽!”

    “你別說大話了。”我忍不住戳穿他:“齊楚跟陶藝琳根本就沒什麽,隻是普通同學朋友關係。而且,你也沒碰過陶藝琳。”

    ‘啪’一聲,邵丘揚一震桌子:“杜七月!誰跟你說的!”

    “何許……”我埋頭吸牛奶。

    “我說你們兩個什麽時候這麽熟的?”邵丘揚把我拎起來:“昨晚這件事,為什麽你會和他通電話?”

    我這不是作死麽?好端端的,怎麽把話題往坑裏引!

    “不是,我……因為阿珍的事,跟他聊過幾次天啊。昨晚電話……他被人打,可能無意按過來……”

    “你當我三歲麽?”

    我無奈歎了口氣。說我最近月經不調,知道何許是婦科醫生後,想谘詢一下的。

    鬆了手,邵丘揚沒再糾纏。我想邵丘揚之所以對齊楚那麽警惕,多半源於這份深刻自知之明——論心機和城府,他好像還是有點差距的。

    不管怎麽說齊楚也比他多吃好幾年的飯。

    後來我去洗碗,邵丘揚在沙發裏坐了一會兒。

    等我出來的時候,他收起最後一支飛鏢。然後漫不經心地對我說:“杜七月,你跟我在一起吧。”

    “什麽…..”

    “我認真的。”

    我沉默。

    “我不會像齊楚一樣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但我真的挺喜歡這樣跟你在一起的感覺。

    我想也許有一天,我能加深並確認這就是愛情。甚至,也許可以超過對另一個女人的程度。當然也許並不能……

    不過大家都是成年人,你要接受,就有風險。我唯一可以承諾你的,隻要你一天是我的女人,我便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是任何人。

    你,自己看著辦吧。”

    說完他就回臥室了,我站在門外懵了好幾分鍾,直到裏麵傳來均勻平淡的輕鼾,我才意識到我剛剛是不是遭遇了一場本世紀最爛的直男癌告白!

    我該接受邵丘揚麽?他甚至都不確定自己喜歡我!還他媽坦白的那麽理直氣壯!

    可二十六歲的杜七月,不是十六歲了。我曆經滄桑人世,也太明白一個男人在愛而不得千瘡百孔之下,是有多麽容易對一個看似能夠療愈內傷的女人產生依賴和新鮮。

    至少人家何許還明白阿珍是有多麽特別,多麽單純善良不做作跟妖豔賤貨不一樣。

    而邵丘揚卻根本不懂我杜七月到底是怎樣一個女人,我怎麽可以答應跟他在一起?

    唯可惜,我剛剛應該掄起的巴掌卻被腹中幼小的生命硬生生壓了下去。

    我懷了他的孩子,除了悄無聲息地做掉。我想不出還有哪一條路能讓前麵沒有荊棘……

    悄悄走進他的臥室,我把他換下來的衣物送進洗手間。

    洗完才發現我是那麽地心甘情願。這麽多假設和命題堆在我麵前。我卻忘了問問自己——我呢?

    我喜歡誰呢?齊楚,還是邵丘揚?

    第二天下午,邵丘揚帶我去醫院看望何許。

    他說何許醒了以後就表明了態度,並不希望家裏人再去找虎爺和阿珍的麻煩。

    當我們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見他的大姐也在。

    何棠今年三十四歲,單身獨立,漂亮高貴,自帶背景音樂的女強人氣場。據介紹,她是t市赫赫有名的金牌律師,口碑問鼎,手下敗將無數。這會兒怒其不爭地罵得正歡。

    我拉了拉邵丘揚的衣袖,說要不咱等會?

    “不用,機會難得,一起罵。”邵丘揚推著我進去。

    “大姐你差不多行了,我聽得腦仁疼。”病床上的何許耍著賴,臉上還沒消腫。

    “活該!你說爸媽也不指望你傳宗接代,你就是玩個gay帶回來都沒人管你。犯得著為個小姐要死要活麽!”

    我知道何棠也非有意講這種話,但還是覺得臉上發燒。把花插進花瓶,我站在邵丘揚身後,一句話不敢多說。

    “大姐,你就當阿許情竇初開吧。”邵丘揚笑道。

    “你少來!指望他跟你混混能遠離那幫狐朋狗友,沒想到好的一點沒學,光一棵樹吊死的功夫複製挺快。”

    “就是就是,他十幾年了放不下jenny,鬧得還要誇張呢!姐,你罵他去,放過我吧。我就剩半條命了,他有一整條呢!”何許翻著眼睛,就這麽出賣了階級立場上的弟兄。

    “嗬,不好意思。誰說我放不下jenny的!”邵丘揚唇角一挑,單手掐著我的腰,把我扭到懷裏:“我現在就放下給你看看!”

    我還沒等掙紮出來,就看大姐何棠臉色突然僵了僵。站起身來,目光往門口拉直。

    “阿許,聽說你受傷了,我來看看你。”

    身後甜甜的嗓音那麽熟悉,我轉身,看到陶藝琳抱著一束鮮花站在病房門口!

    我以為邵丘揚會本能地放開我,然而並沒有。(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