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約是上一世，隨著史可法將軍守揚州時養成的習慣，董小宛每次喝水都好像要喝足二、三天的量才肯罷休。這可嚇壞了賣茶的老婦人，隻見她一臉慌張的說道：“閨女你這是多久沒有喝水了呀？這麽喝下去會撐壞身子的，快停下，大娘不是心疼這點茶錢，給你灌上幾囊帶走都沒關係，隻是你這般喝下去會喝壞身子的！”人們對於美好的事物都難免心生歡喜，便是這賣茶老嫗也不例外，老嫗看著她如此喝水，還惡狠狠的瞪了那蹲在一邊看熱鬧的老頭幾眼，大概是以為這個沒良心的老家夥平素裏怎麽虐待這大美人了？

    董小宛卻並未理會老嫗的話，直將所有茶水喝完便將茶碗放到了桌上，對著老嫗甜甜一笑，臉上還浮起兩個酒窩，說道：“謝謝大娘的茶！”

    老嫗見那丫頭笑的甜美，心中也不由的一陣喜悅，忙的說道：“閨女啊，你要是喜歡大娘這的茶，以後就盡管來，大娘不收你錢便是。”

    蹲在一旁的老頭笑嗬嗬的看著這一幕，似乎並未對方才還與自己斤斤計較，見到自家徒弟就變的十分大方的行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不滿，隻見他走到老嫗身邊，從懷裏摸出一塊碎銀子，約莫兩三錢的樣子，隨手丟給了老嫗，笑著說道：“美女，老頭方才與你逗玩呢！我們不缺銀子，走啦美女，謝謝你的涼茶！”

    “謝謝大娘的茶水，大娘再見！”董小宛微笑著向賣茶老嫗揮了揮手，便轉身跟著師父腳步離開了。

    看著那個漂亮到不像話的閨女走了，老嫗竟有幾分不舍，忽然似想到了什麽，忙的喊道：“以後出門多帶點水，別再渴著閨女了！”看著那牽毛驢的老人並未轉身，隻是向著空中揮了揮手，老嫗才放下心來，隻是看著那頭毛驢，心中不由得一陣恍惚。

    二十幾年前，也有一個騎驢的青年從這裏經過，她如今還記得那個年輕人的模樣，真是挺好kan 的。她記得那天也如今日般的悶熱，那年輕公子從這裏經過，當時西湖上停滿了大大小小的畫舫、小舟，不知多少女子頂著那難耐的天氣，好像都是隻為了能被那個年輕公子看上幾眼。據說那公子是當時一等的大才子，曾與儒釋道三家的大德人物講儒、論道、勘佛理，而未嚐一敗，後來據當時與他論道的當世大家所講：“此子並非因論戰技巧而勝，而之所以不敗乃皆因持樞而已！手中持樞，胸中氣象萬千，故而無di ！”

    也有人說：“此子無di ，並非真的無di ，而是萬般因果皆出一心，故而世間一切道理便皆是他的道理，當世一切因由便皆是他的因由，你與他俱成一體，又如何以敵論之？”

    不管世人對於那名男子的不敗如何解讀，但有一點是公認的，那便是他的學問。對此當世文壇的扛纛人，被人譽為一人便占盡了半個華夏氣象曹飛閣曾親口點評說：“一副皮囊裝盡世間錦繡。”隻是後來聽說他為了一名女子一人滅一國，曹夫子有在那點評之後又加了一句：“滿腔熱血寫遍千古風流！”故而“血屠”之名之所以能夠在世人心中，並非隻留下個殺人魔頭的印象，大半便是因為老夫子的這後半句點評。

    當然這是後話，如今在所有女子眼中，那青年仍是那個以儒雅與胸中錦繡名動天下年輕俊彥，那名頭並不如今當世最風流的沈縝差上太多。而相比較沈縝的出身名門，鍾無涯那僅是一介布衣的身世，便平添了幾分瀟灑出塵的味道。

    當世的老嫗還是一名韶華初成的茶娘，與許多懷春的少女一般，在相鄰的幾十條巷弄裏都是最好kan 的她，也曾傾慕過這位以才名動天下的年輕公子。杭城的女子似乎天生自帶三分靈氣，故而雖然隻是煮茶小娘的她，倒是也能寫出一筆好字，填上幾段還算工整的詩詞，所以也更為為那男子動心。

    她還記得，那人一身青衫，騎著一頭毛驢一路行來，畫舫小舟上的女子放佛一瞬間便再無人覺得這酷暑有多麽的難耐了。一個個溫婉賢淑的做派，好似生怕一不小心有所差池便會在那男子心中留下瑕疵，那樣的話她們怕是要悔恨終身了。

    約莫是天氣太熱，男子走到她的茶攤前，便向她討了兩碗涼茶。這讓船上的女子看在眼中，隻恨自己愚笨，為何不事先也在那旁邊支上個茶攤，扮上個茶娘，便是能隻與他說上哪怕一句話，那也是好的呀！故而煮茶小娘在一幹女子豔羨的目光下，為那名公子斟著茶水。那時的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他說的什麽，做的什麽全然都記不得了。她隻記得他在笑，一直在笑，那笑的樣子真的很好kan 呢！

    那日他走時，也是扔下這麽一塊碎銀子，也是牽著毛驢，她當時忘了拒絕，也忘了說些什麽，隻是就那麽癡癡的看著他走遠。對此她並不後悔，因為在她心中，她這般的粗野女子，能與他說上幾句話，看著他有一天對自己微笑，此生有此一次便一切都足夠了。以至於許多年後，早已嫁為人婦卻仍在湖邊賣茶的她，每次見到青衫騎驢的男子從身邊經過時都忍不住多瞧上幾眼，隻是那些都跟他比起來差了太多，隻是對此她並不感到失望，因為每次這般便會讓她想起當年那個人也是這般的從這裏走過。

    她知道 這樣不好，是失了婦德，對此她對丈夫也感到十分愧疚，隻是她明知是錯，也忍不住再去回想。她想這一世便算她欠下丈夫的，如果有來世的話，她願意當牛做馬的去還。如果真有地獄的話她也不害pa ，因為無論怎麽樣的酷刑與不能想他相比，好像都不算什麽了。

    隻是她不知道 的是，今日與她討論一文錢該是兩碗還是三碗的老頭，正是那名隻孤身經過便引起萬人空巷的豐神俊朗的年輕人。在她的心裏，他還是那個秀秀氣氣、清清爽爽的模樣。她曾聽人說起，他曾經因為愛慕別人的妻子而親手屠盡十萬人，對此她是不信的。她相信他可以為了心愛的女子一人滅一國，隻是在她的心裏，那般清秀的男子如何親手殺人？

    她曾經也想，如果她曾經也能在他心上，哪怕隻有短短的一瞬，那她便是永墮九幽冥獄也是值得的，如果能做他心上的女子，那該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啊？

    此刻她又將目光落回了那塊其實隻有兩三錢的碎銀子上，那大約可以抵上她好幾日賺的錢，隻是這並不是她開心的原因，而她的幸福，誰又能知道 呢？

    董小宛終是離開了，對於這座杭城她很是留戀，最是留戀的便是如今依然住在城裏的那個人。他喜歡做“董糖”的她，那她便可以為了他不去那個拖拖拉拉、黏黏膩膩的女子。所以出城之後她便不再去看那座其實依舊戀戀不舍的杭州城，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更為遼闊的北方。隻聽她說道：“師父，你說我這輩子有望登頂武道第一人麽？”

    “這個嘛？以前倒是真的從未有女子做到過，隻是如果我家小念蕭想做，那師父就可以把所有擋在你前麵的人全都打趴下，然後廢去他們的武功，然後為師再自廢武功，這樣你就是天下第一了！”鍾無涯對於她的寵溺簡直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如此辦法恐怕除他之外絕無第二個人會去如此想。

    “那師父你得揍多少人啊？”董小宛好奇道。

    “我家小念蕭武功不差，如果是此刻的話，為師差不多要揍上三五百人，如果是三年以後怕是隻要揍上十幾個也便夠了！”鍾無涯一邊計算一邊說道，到了最後他又補上一句：“也許更少！”

    “師父你的意思是，我三年內有望登頂武道前十？”董小宛看著師父的神情不似作偽，不由吃驚道。

    “不光是你，還有紅淚，你們兩個三年之內都是有望躋身天境！”老人篤定道。

    “那大師兄呢？”聽著她那嫂子東方紅淚有望入武道前十她並不奇怪，她的武道修為雖說是個秘密，隻不過保密的範圍並不包括他們幾個。

    老人聞言不由搖了搖頭，歎息道：“楓兒的誌向並不在此，他如今能夠如此境界還要感謝紅淚的一心扶持，恐怕連你大師兄自己都知道 ，他的修為此生想要再進一步，那難度之大還在顯揚之上！”

    “為何會如此？大師兄的頭腦可是天底下數一數二的聰明，如果他都無法問道天境，那我們又憑什麽能做到？”董小宛不解道。

    “或許正是因為他太聰明了？正所謂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楓兒所學繁雜，樣樣俱是天下一等，這換做是世上任何一人恐怕都難以割舍，如此數道並行，能做到他如今的程度已然是個奇跡！貪多嚼不爛這等最為粗淺的道理，卻往往難死了許多世間最為聰明之人！”老者說道這裏不由的悠然長歎，對此他也曾不止一次的勸說司馬夜楓，隻是這世間越是聰明的人就越是固執，所以最終，他對此也就變的無可奈何。

    “難怪他會如此抉擇！”直至此刻，董小宛方才恍然。

    “誰？你那個如意郎君麽？他做什麽選擇了？說與為師聽聽！”老者好奇問道。

    董小宛聽著老人的調侃不由小臉一紅，輕啐道：“都一把年紀了，就不能有個正行！楊蕭此前曾與數術、兵學、遊說學與出世學上頗有成就，隻是他一年前便棄了出世學，前一陣又棄了遊說學，我此前正為了此時與他賭氣，如今聽師父一說，才看出他的良苦用心！師父你說，他下一門還會再棄哪門？”

    “此子竟有如此魄力！”老人聽著董小宛的講述不由驚呼道，隻是隨後他便繼續 說道：“數術大約是不會棄的，數便是道是萬法之本，我聽你這麽一說，他是想通了證道之法，最終以一道通而百道明！”老人說道這裏不由雙目之中閃耀起灼灼的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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