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脫掉人類形態的尾崎倫子並不算難事，綾瀨攔下出租車後,在車裏了會兒時間平複呼吸。

    綾瀨透過後視鏡可以看見自己的臉。

    她不認識她。

    無論是臉孔還是神情,都不認識。

    “小姐,需要去醫院嗎？”綾瀨聽見司機先生友善的聲音。

    愣了一下，綾瀨才搖頭，“不用，謝謝。”

    隻是萍水相逢，隻是素不相識，但是卻會有一聲問候、一聲關切。

    所以，才會喜歡人類啊。

    這是不會因為罪惡而被遮掩住光輝的種族……

    “……”綾瀨想著，疲憊的眼睛被眼瞼輕輕掩上。

    經過新幹線時,綾瀨腰間的呼叫器響了。她睜開眼，漫不經心的拿出呼叫器，請司機先生停在路邊，便結賬下車了。

    是桐生佑二。

    “什麽事？”

    綾瀨問後，聽見對方略有猶疑的聲音，“神使小姐，有位女生想成為我們的夥伴，但是她的身份有些特殊，所以——”

    “我現在就過去。”綾瀨打斷了他的話，“她有什麽特殊身份？”

    “她的身份是國會議員。”

    ……議員。

    綾瀨與這位年近五十的議員山本綾子女士在工廠見麵。

    看到對方兩鬢白的模樣，對她的加入自然產生了懷疑——像廣川市長那樣四十一歲還中二的人，理應沒幾個——這位看上去容貌慈祥的女士是為什麽呢？

    “……我的女兒死了。”

    山本綾子並不忸怩或遲疑，十分幹脆的開口。

    作為“神使”，綾瀨此時並不方便接話，隻看著她示意她繼續講。

    “五年前，我女兒才十一歲……死在學校裏。校方和警方都說是意外。”山本綾子麵無表情的訴說著，那雙眼睛本應含著歲月沉澱的智慧或別的東西，此時卻流露出濃濃的灰□緒。

    “但不是意外，她是被人殺害的。”說出這句話的山本綾子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是嗎？”

    然而，綾瀨沒有情緒的聲音似乎激怒了她，她忽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語氣十分激動，“‘是嗎’？都說這是我的臆想！但是那所學校十年來死了五個人不是假的！全說是意外——凶手明明就是那個小孩——”

    “小孩？”綾瀨一愣。

    “是的，現在也才十五歲的十文字菜。自從真理死後，她就是學院第一偶像……”

    想為唯一的女兒報仇，想為唯一的女兒討回公道，卻在麵對現實時束手無策——即使身為議員，站在更高的位置——這位失去獨生女的山本綾子在一夕之間白了頭。

    不說十文字菜背後的舊貴族家族，隻說十文字菜本人——山本綾子也沒有證據來告發她——沒有足夠的證據，甚至不能定罪——但是，山本綾子知道是她。是母親的直覺，以及政治家的眼力。

    也想不擇手段去殺掉那個少女為真理報仇，卻因為“這樣做就跟對方一樣是殺人犯”“女兒也不會原諒有個殺人犯母親”的原因而壓抑著。

    明明是受害方，可如果殺掉那個孩子，就會變成罪犯……事實太可笑了。

    山本綾子因為獨生女的死亡而變得神經質，丈夫也受不了她與她離婚。孤單的她常常與同樣失去孩子的那些母親見麵，一麵互相幫助著尋找罪犯的線索，一麵從對方身上獲取更多的力量。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山本綾子在昨晚撞見“本源”拉攏“因失去愛子而痛恨罪犯的杉浦先生”。

    “我想加入你們，如果是你們的話，我的女兒也不會……”

    ——不會被人殺害還無法懲罰罪犯。

    “真是，竟然與你說這些，畢竟像小姐這樣……一定不會明白的。失去孩子的那種心情……一天又一天累積的幸福……一瞬間全都沒有了的心情……”

    ——失去孩子的心情。

    綾瀨沒有感受過這種心情，但隻是試想天女被殺害就完全不敢再想。

    綾瀨走至議員女士的麵前，一直沒有表情的臉忽然漾開溫柔的笑，一時間眉眼溫柔至極，生動萬分。

    “我明白的。”她說。

    議員女士看著她，忽然就落下淚來。那是幾年來憋在心中的怨憤與不甘，還有痛失愛女的悲痛。

    “神使小姐竟然笑了呢。”

    “是啊，竟然笑了，笑容好溫柔，一定是被那位女士感染了。”

    “所以是神使小姐呀，隻為了人性之愛露出笑容，真好。”

    ……

    室外的聲音如此談論著。

    ……確實是感染了。

    因為她也是一位母親了啊。

    綾瀨站在窗邊目送議員女士離開，看著她背影蒼老如六七十歲的老太太，不由歎了一口氣為心中酸澀掩飾。

    是明明應當歡喜的事情——因為有國會議員的加入。但是，綾瀨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完全無法把這位女士當作助力來看待，在她眼裏的這位議員女士，隻是一位母親——失去獨生女的、痛苦的母親。

    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能懲治罪犯的法製，生而為人帶來的漏洞給予了罪犯可乘之機。

    因為這樣，每天都會有母親失去孩子……

    突然很想天女，想得無法忍耐。

    完全無法想象失去她的情形。不願去想，也不要那種事情發生。

    那些殺害別人的人，為什麽能下手呢？

    麵對與自己幾乎一樣的生命，怎麽能忍心殘害對方？為什麽……

    人類真是匪夷所思。

    有著超乎想象的道德製約，卻也有著震驚全世界的罪案。

    恐怕終其一生，綾瀨也無法理解這個生養自己的種族。

    ——人類就好像是文明進化不完全的野獸一樣。

    坐落於淺口郡的家宅在臨海處被夕光籠罩，綾瀨伸手推開門，朝著感知中的腦波走過去。

    沿著樓梯走上二樓，入目是未關閉完全的臥室門。

    隻是輕輕一推，便可以推開門走進去，見到坐在床邊沙發上看書的島田秀雄與床上的天女。

    “情緒似乎不平靜呀。”

    側過頭來看向綾瀨的島田秀雄露出詢問的眼神。

    綾瀨見他分開的一部分觸手正環繞著天女輕輕搖晃，就好像有生命的搖籃一樣。同時，他的觸手還分出了柔軟細小的小觸手，微微堵著天女的耳朵防止她被聲音驚醒。

    綾瀨悄悄湊過去觀察睡著的天女，看著她閉著的眼睛與微微張開的嘴唇，心裏一陣柔軟，滿心想抱起女兒來親吻。

    “你真可愛……”忍住抱起天女的*，綾瀨輕聲說著往她的臉蛋上親了親。

    唇上感受著天女柔軟的觸感，簡直是世界上最柔軟的存在。

    ……這樣的寶貝，為什麽會有其他人想破壞呢？為什麽會那麽狠毒、殘酷？把別人的寶貝摧毀掉？

    “情況不順利嗎？”島田秀雄又問。

    “不，一切都還好。”

    綾瀨抬頭，再將目光落在他正看著的書上，“選擇好什麽專業了嗎？”

    島田秀雄聞言答道：“東大理學部生物科學係。”

    “……果真高端。”綾瀨一時不知如何評價，再親了親天女，回過身到島田秀雄身邊坐下，“你也和田村小姐一樣對熱衷於探討生物學了嗎？”

    島田秀雄幹脆否認，說：“不，是出於考慮後，配合田村玲子的研究需要。”

    “哦。你繼續。”綾瀨不再提，隻摟住島田秀雄的胳膊，靠著他出神。

    島田秀雄卻沒有繼續看書，而是觀察她一會兒問道，“怎麽了？”

    綾瀨微微一愣，手臂緊了緊，還是忍不住對他說：“我很害怕。”

    “……”島田秀雄忽然沉默下來，但他的腦波信號卻有著奇怪的撥動。

    “有時候覺得抗衡整個世界是在做夢，就想幹脆不管了，反正我可以自保，何必引起社會的關注……”綾瀨輕聲說著。她如今算是徹底與人類隔絕，心裏的聲音無法跟同類交流，又不可能與異種溝通這種在對方心裏莫名其妙的想法。

    “壓力很大……但是……還是想要做下去。”

    即使與家人、朋友隔著極近的距離也要保持陌生。

    想做下去……

    年輕男孩的手掌撫上頭頂，綾瀨能感受到他的體溫順著發絲遞下來。

    然後，他將書放到一邊，探過頭吻上她的嘴唇。

    綾瀨吃驚地眨眨眼，身體被他壓倒在沙發上，而他一如既往冷漠的眼睛近在眼前。

    “人類說做.愛能減輕壓力。”

    島田秀雄將不知從什麽地方聽到的說法說出來。

    綾瀨聽了想笑，卻沒笑出來，她看著他的眼睛，伸出手臂攀上他的肩背。

    “你怎麽可以這樣可愛，總信別人的話……”綾瀨的呢喃被親吻淹沒。

    ——我很害怕。

    ——我很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十文字菜，出自赤石路代所著的《替身天使》。

    山本真理，被十文字菜殺害的美少女。

    於是，《替身天使》入戲w接下來【可能】會有劇中劇。(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