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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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笑歌就恍然大悟了。她就說許老爹怎麽會平白無故的突然回家,還又是送菜,又是送高級胭脂的,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她差點忘了許老爹“許三賴”之名,賴賭可是排在第一位的。這樣一個老賭棍,怎麽可能不廝混在銅鐵錢炒賣場上?最近怎麽可能沒聽說過笑歌之名呢?又怎麽可能按捺得住不上門來打探一番?
笑歌笑笑,“湊個熱鬧而已。”
“小妹你這是太過自謙了,聽聞都估中開價六七回了,大家都說你這是得了什麽了不得的神通。”
“哪裏有什麽神通,阿爹還不知道我的,僥幸罷了。”
“那小妹你再僥幸兩回,透點料給阿爹,這接下來銅錢是漲是跌?十四斤以上是買是賣?”
“阿爹你實在是太過高看我了,我也不知啊。”
……
一個硬想問出點什麽“內|幕指引”,一個隻是迂回推辭,聽得一旁坐著的許龍開口了。
“原來你們在說銅鐵錢炒賣啊。阿爹,你又去賭了?”
許老爹矢口否認,“隨便問兩句而已,哪至於就下場去賭了呢?”
許龍也知道許老爹大概是“狗改不了吃|屎”,隻是不信,他又轉向笑歌,“許三,你也去賭了?你若是去賭,阿姐一準把你趕出門去!”
“我每月做管賬娘子的工錢全都交給阿姐收著的,哪裏去找錢來賭?”
許龍想想也是,隻是口上不願便宜笑歌,“總之你自己好生點,要是被阿姐逮個現行,誰也保不了你!”
說完他又憤憤不平的罵了幾句,“這幫人簡直是目無王法,國朝明明禁銅錢入川,偏偏他們要私底下搞出這許多花樣,誘人賭博,傾家蕩產!”
年方十八的許龍同學就是個典型的中二少年。大漢族主義者,愛朝廷愛國家,擁護今上的領導,一心想要去從軍報效大趙。要擱現代,鐵定是一自幹五。不過現在他還羽翼未豐,一直被阿姐許月知無情的鎮壓住,也就隻能時不時的指點下時局,過過嘴癮。
笑歌忍不住撇撇嘴,“如果沒有這些人偷運銅錢進來,那每年完糧納稅的時候,大家繳不出銅錢怎麽辦?”
“國朝不是許百姓四枚鐵錢兌一枚銅錢嗎?”
這話連許老爹都聽不下去了,“你隻管去官府處兌兌,看誰會換給你?”
許龍也不是完全不通世情的,自知理虧,隻嘴硬的說,“那也不能放任這幫黑市販子,若不是他們,也不至於把銅錢炒高到這種地步。”
笑歌出言譏諷,“是啊,都是黑市販子的錯,官府沒錯。可你們劉知州自己的銅錢俸祿卻全都賣給黑市大老板們了,這一進一出賺的錢,不知比在川外當官舒服多少。”
許龍隻是恨鐵不成鋼,“劉知州這個狗官自然也是早該革職的!國朝好好的禁令,偏被他弄成這般模樣。”
這銅錢禁令明明讓川內百姓百般不便。鐵錢比銅錢重許多,一貫(一千文)就重六斤半,買一斤鹽得拿一斤鐵錢,而買一匹布更是得拉一車鐵錢去付賬,起碼一百來斤。而百姓繳稅又非得用銅錢,平日裏朝廷不準銅錢入川,黑市不發達的地方,換不到銅錢的人,甚至逼得隻有去挖前朝的墳墓,好找出一點陪葬的銅錢來抵事。
這無論如何也談不上“好好”的吧。
笑歌免不得同許龍多計較一句,“敢問銅錢禁令好在哪裏呢?”
許龍振振有辭的說道,“一則銅錢盡歸朝廷,國富則兵壯,連太|祖太宗都自存”封樁錢”(大致等於皇室的私房錢,專用於準備北伐),蜀中本就富庶,我們吃點虧又如何呢?等打跑北琅賊子,收服‘岩雲十六州’的時候,這一切犧牲就都值得了。二則,也是為了蜀地的安定。若真有豪富仗持錢多,收兵買馬,再現二十年前的亂事,那苦的還不是百姓?”
笑歌聽得都快絕倒,果然不能與中二論時事啊。
其實銅錢禁令說穿了不過一個“權”字。
前朝覆滅後,天下大亂,群雄逐鹿。蜀中在大趙還沒一統天下的時候是孟王的地盤。因著蜀道難行,又有劍門雄關把守,所以不管外麵各路豪傑割據打成什麽模樣,蜀地都還是太太平平的。後來太|祖皇帝起兵,孟王不敵,卸甲投誠,這巴蜀之地也便歸了大趙。可也正因為蜀地沒怎麽遭兵禍,富甲天下。引得時任知州大力搜刮蜀地財富,將大量銅錢運去京師,以討太|祖爺歡心,支持國朝北伐。
可怪就怪當時知州壓榨太過,蜀人不堪重負起兵叛亂。雖然很快被繼任的太宗皇帝雷霆收服了,但經此一役,朝廷對蜀地愈加不信任。說什麽蜀地地勢使然,易割據一方,易生二心。又說什麽還有孟王餘孽作祟。所以不能讓蜀人有錢,這樣才無力反叛。也因此這才有了之後不公平的蜀地銅錢禁令。
至於百姓的安樂,從頭到尾都沒有一點納入過朝廷的考量之中。
笑歌都懶得同許龍再爭執了,一旁的許老爹更是對兒子的幼稚不耐煩,對他擺了擺手,隻一句話便結束了許龍的高論,“好啦,你那些大道理於我們平頭百姓不相幹。”
許老爹鋪墊這一晚上隻為笑歌那神準估價的本事,解決掉兒子,又隻管殷切的繼續與笑歌套話。
一路從笑歌如何冰雪聰明說到許月知如何對笑歌有再造之恩,從馬屁拍得叮當響到挾她人之恩以自重。
笑歌左擋右避,隻是不肯多吐露半句。
她可不能在許老爹的爛賭路上推波助瀾,就算他在她的指點下,賺了那麽幾回。這種老賭徒也絕不會收手的,隻會越賭越大,最後一鋪輸光。
好不容易熬到許月知收拾完碗盤出來,許老爹才收斂不語,最後在許月知的連催帶趕下方才怏怏不樂的走了。
笑歌鬆一口氣,總算送走一個麻煩。
可一個麻煩走了,另一個麻煩又來了。
笑歌剛回到房間,許月知就麵色不善的跟了進來。
“小妹,你去金杏酒樓做什麽?”
看來是頭先許老爹和她的對話被許月知聽見了,無怪乎她那麽著急的就趕阿爹走了。
笑歌忙分辨道,“阿姐你相信我,我沒有去賭,我隻是去看開價的。”
“你好好的做你的管賬娘子,去看開價做什麽?”
“就是湊個熱鬧,阿姐教訓得是,以後我不去了。”
一來就認錯態度良好,許月知反到不好再說什麽了。
她倒是不擔心她去賭,因著笑歌每月的工錢都主動上繳,在她手中代為保管著,笑歌隻領用一些零錢。可一個小娘子去那種地方不賭又想做什麽呢?她絕不相信笑歌是為了看熱鬧。不過笑歌身上她看不懂的地方太多了,也不差這一件。這人的出現本就離奇,識文斷字、能寫會算、談吐不俗,一看就是接受過良好教育的。但好人家的女兒又如何會淪落到行乞為生呢?平日裏笑歌對過往又總是難得透出隻言半語的,真要追問兩句,也總是做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傷心人別有懷抱的樣子,許月知隻得作罷。
不過不管這個撿來的小妹有多麽神秘,這半年來,對她許月知總是不起半點壞心的,敬愛有加之餘,還能時不時貼心的說說女兒家的知己話,商量下家中雜事。若她那幼時走丟的小妹能平安長大,也不過如此吧。
自阿娘去世後,十幾歲的許月知就開始一個人持家,沒有依靠,甚至也沒有人可以好好說說話。許龍是一個大大咧咧的男子,阿爹又那副不爭氣的模樣,直到收留了笑歌,才算是有一個正經可以傾吐的對象。
所以許月知是真拿笑歌當自己人看待。
當下她也隻有再叮囑兩句,“我知道你不比阿爹,是有分寸的人,阿姐也不多說你什麽了。”
笑歌見許月知臉色稍霽,忙趁勢調笑兩句,“知道了,阿姐。其實啊,我喜歡撿熱鬧的地方去是為了看人的。”
“看人?”
“是啊,看看有沒有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大家公子適合給我當姐夫。”
“你這口沒遮攔的!”許月知又羞又窘又怒,作勢要打笑歌,“這是一個良家女子該說的孟浪話嗎?”
雖然大趙朝的風氣還算開通,女子約莫有唐宋時的地位,遠較明清為高,但到底是古代,這種話又哪裏是一個十六七歲,雲英未嫁的小娘子能說出口的呢?
可笑歌滿不在乎的笑著躲開。反正她也沒打算嫁人,現下又隻有她與許月知兩人,什麽玩笑話說不得呢?
“有什麽孟浪不孟浪的,我阿姐這麽貌美如花,就是配個狀元郎也配得。”
許月知雖是慣常潑辣的,但比起笑歌在男女之事上的厚臉皮還是不得不甘拜下風。她也不敢再聽笑歌胡言亂語了,狠狠白笑歌兩眼,轉身回了自己房去。
見許月知關了房門,笑歌才收起嬉皮笑臉不害臊的樣子。把話題轉移到許月知身上,總好過她刨根問底。現下金杏樓的大魚能不能釣上還不好說,還沒到惹許月知生氣的時候。
到真能去金杏酒樓做事的時候再說吧。
她仰麵躺在床上,一時懶懶的也不想起身去洗漱。
穿回這古代也半年多了,從剛開始穿到一個餓死的乞丐身上,到現在總算也有了一個家,也不知自己是不幸還是幸運。
她有時候也難免想到現代的種種,她的那些倉位是誰接手的,a股還有沒有漲起來。
還好父母早就離婚,各自有了家庭小孩,不然她就這樣消失了,他們一定會傷心欲絕吧?
也不知現在住在她身體裏的是誰,會不會是那個乞丐呢?
笑歌搖了搖頭,把這些胡思亂想甩出大腦。
這些無法驗證的假設沒有任何意義,既然老天讓她穿回了古代,就一定有它的用意。她的人生信條一向是好好活在當下。
她相信自己不會就這樣平庸的一直過下去的,她更不會讓自己再餓一天肚子。她一定會一天比一天過得更好,在所有的不可能中闖出一條可能,開創一片屬於許笑歌的天地。
笑歌第一百零一次的給自己鼓了鼓勁。
又躺了一會兒,然後她突然想起什麽,翻身起來,是了,今日還有一件“大事”沒做呢。
隻見她從床下拉出一個罐子,然後從包裏取出一枚銅錢扔了進去。
這陶罐不大,裏麵已經裝滿一半了,有銅錢也有鐵錢。
這是笑歌給自己存的“保命基金”。
因為剛穿過來那段流落街頭的經曆太慘了,她實在害怕再去過那樣的日子,所以一有點錢之後就給自己搞了這個小小的“保命基金”,每日都投一枚錢進去。窮的時候是鐵錢,稍微寬裕點了就是銅錢,等以後更有錢了,就投金銀珠寶。
她想好了,每日定投,非到萬不得已絕不動用。
這樣,至少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還能再吃兩頓飽飯,更甚者還能有點東山再起的資本。
她抱起陶罐搖了搖,聽見那些金屬碰撞的聲音,又多一分安全感。
真好,世界上大概再沒有比錢更好聽的聲音了吧。(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