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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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歌目送阿誠離去,她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才恍然回神的返去家中。

    她推開許家大門,看見許老爹正背對著大門疾步從天井往屋裏走。

    笑歌有些奇怪的問道,“阿爹,你怎麽也出來了?”

    許老爹回轉身子,支吾兩聲,然後迅速說道,“我、我……是了,我是看你送狄公子出門半天沒回來想著出來看看。阿爹關心小妹你還不行麽?這大半夜的,你到底是個女兒家。”

    笑歌也懶得去駁斥他義正言辭的說法,真要擔心她,怎麽一見著她開門就快步往屋裏走?倒像是做賊心虛躲避不及一般。

    “多謝阿爹。不過這更深露重的,時辰也確實不早了,阿爹不要早些回去嗎?”

    許老爹整了整衣衫,不緊不慢的說道,“回去?回哪裏去?這不就是我許家嗎?我還能回哪裏去?從今日起我就搬回來住了。前些日子為生計在外辛苦奔波,疏忽了照顧你們幾個孩子,這都要過年了,阿爹我是時候好好回來照顧下你們了。”

    這又是唱的哪出?

    今日這許老爹突然回來過節,然後現在幹脆還不走了。說是要從此搬回來住,卻連個換洗衣服都沒帶。莫非被那劉寡婦掃地出門,淨身出戶了?

    笑歌一邊同許老爹往屋裏走,一邊又問道,“那您同阿姐說沒有?”

    “小妹這話問得蹊蹺,這家誰才是一家之主,我老許回家還得大妹允準嗎?”

    笑歌不與他胡扯,直接去廚房找正在收拾洗刷碗筷的許月知。

    許月知聽了,有些破罐子破摔的說,“他到底是我阿爹,我能有什麽辦法?今日那老不羞一回來我就猜準沒好事。他找到姘頭就搬出去,一被甩了就又想起這個家,想起兒女了。這種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說起來劉寡婦也算是長情的了,都幫我養了他快一年了。”

    “阿姐,話雖這麽說,可你還是要看緊錢袋啊,阿爹回來住不要緊,怕隻怕又帶回來一身債讓你還。”

    許月知苦笑著搖了搖頭,隻回以一聲歎息。

    笑歌也不好再多說什麽了,她知道隻要許月知狠不下心來不管許老爹,那這事就還是個死結。用許月知的話來說,難道真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人斷手斷腳嗎?

    笑歌見許月知這般黯然,也隻能嬉笑著安慰她兩句,“等小妹我賺了錢,就請幾個壯漢一天十二個時辰的守著阿爹,保管他再也賭不了!”

    許月知莞爾一笑,“我倒要看看你一個女兒家要賺多少錢才夠?又是要送阿姐十裏紅妝,又是要請人看守阿爹。阿姐這後半輩子索性也不指著嫁人了,就全靠你了。”

    “那可不行,嫁人還是要嫁的,等我有錢了,再給你招個上門女婿,配得上阿姐的麽,必須得文采風流,風姿綽約,一表人才……”

    “好啦,好啦……瞧你這象牙吐的,我看也就隻有狄公子才……”

    笑歌一聽許月知又要念叨阿誠的好,巴不得她快嫁出去,忙豎起白旗退出廚房回到自己房間。

    本來也還有正事等著她做,阿誠送來的簡報她還沒看呢。

    笑歌迫不及待的打開查閱。

    正如阿誠所說,她之前要求查探的事情今日的簡報上已經列出了結果。

    其實她要求查探的事情有兩樁。

    前幾日已經調查清楚一樁,是關於車船行封給本州度支司的紅包的。

    每年益州收繳上供給朝廷的金銀財帛,除去本州開銷就地核算之外,結餘都包給了駱記車船行運輸去中京城,循例車船行為了維持住與度支司的良好合作關係,保住這份肥差,送給度支司的一眾大小官役的回扣、節慶紅包都不算小。

    可今年卻有些奇怪。

    首先是之前報告說今年駱記車船行送給度支司的年節紅包比去年為大。然而笑歌檢閱搜集上來的信息卻發現,明年度支司預定的車船卻比今年來得少。按理說,預定的車船少了,車船行賺的錢也就相應少了,為什麽卻反而包出了更大的紅包呢?

    一番查探之後發現其實是度支司的官員提高了明年預定車船的單價。也就是說,訂的車船總數雖然較今年少,但實際駱記賺的錢卻一點不比今年少,自然要多多感謝這些經手的官員了。

    這本來是一件普通的官商勾結的貪腐,沒什麽特別的。但笑歌卻從中嗅出了一點不一樣的味道。

    為何明年要少定車船呢?若無特別之事,年年結餘都差不多。真要遇上災荒需要賑濟,要多留存錢財在本州那也不是現在就能預計的。

    難道是收繳上供給朝廷的金銀財帛比今年少?

    笑歌特意派人探詢一番,度支司的人也隻說是劉知州的示下,說是體恤民眾受災,年後會上書奏請減免老百姓稅負,是以不需要那麽多車船了。

    這話換一個人說笑歌還信,可這位劉知州上任以來又哪裏辦過一件為民著想的實事呢?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劉知州才因為大火一事搞得焦頭爛額,據聞即使他瞞報了死傷人數,明麵上的損失看起來比實際輕多了,但官家還是大為不滿,邸報上白紙黑字的登錄出了官家的斥責敕令。坊間都傳說,要不是劉知州背靠了伍相公這座大山,而伍相公的千金、當朝皇後又剛好生出了官家的嫡長子,聖眷正濃,他才免於處罰。在這種情況下,劉知州怎麽可能還減低上供給朝廷的錢財?應該是增加才對啊。他難道就不想挽回聖心,討好官家?

    如果非要找一個既能讓劉知州討好官家,增加上供給朝廷的財帛,又不需要那麽多車船運送出川的可能,那麽就隻剩下一個了。

    那就是劉知州預備上書官家,提高銅錢上繳比例。

    原先川內的上繳比例是銅錢三成,鐵錢七成,但鐵錢既笨重不值價,又容易生鏽難以保存。除了西北戰區能用到一點外幾乎沒用。而銅錢卻幾乎是全國除川蜀外的硬通貨。何況銅鐵錢的國朝官價還是四比一,與黑市相差幾倍,就是朝廷收了鐵錢也大大的不劃算。

    十數年前,還是太宗臨朝時,時任知州就曾經上書要求提高過銅錢上繳比例,大獲聖心。難保如今這位劉知州不有樣學樣。

    鐵錢便宜卻還占空間,十三、四個才當一個銅錢,若是提高銅錢上繳比重,那需要的車船自然就少了。

    笑歌又大致計算了下提高多少銅錢比重可以節省多少車船,發現算下來提高一成銅錢所節省的車船與明年少定之數恰恰吻合。

    這如何不令她興奮?

    川內銅錢本來就因為禁令已然稀缺,此時再上調銅錢比重,絕對會大幅推高銅鐵錢的比價。怕是二十個鐵錢兌換一個銅錢都不為過。而現在不過才十三四個鐵錢兌換一個銅錢。

    當然,這還隻是一例孤證。不能據此就下注。

    但很快笑歌又發現了第二件稀奇之事。

    劉知州並非世家大族出身,能攀上伍相公這條線,全靠認了伍相公的兒女親家資政殿大學士萬修傑做所謂的“姑表兄弟”。而之所以有這一層關係,是因為他們是一榜進士,當初因著同年方才相交相好,後來劉知州又與萬修傑敘了族譜,這才把八竿子扯不著的親戚關係硬是連上了。所以劉知州沒有多少家族勢力相幫,這麽多年來全靠自己才爬到知益州的位置上來。換句話說,劉知州的手頭並不寬裕,背後沒有雄厚財力支撐。他是貪了許多錢財,但送出去維護關係的更多,加之還要保持一府的奢侈開銷,不瘋狂斂財又能如何?

    從往年的記錄來看,也證實了這一點。

    現在正是年節下,不僅是俸祿發放、朝廷賞賜最為集中的時刻,也是各家各府大把開支結賬的時候。每年到這年關將至時知州府都難免向金杏樓之類的賣出大把銅錢。

    但今年卻絲毫沒有動靜。

    這說明什麽?

    要不就是劉知州把錢用到川外去了,因著今年他官途不順,需要更多的錢財額外上下打點送禮。而要不就是他知道自己要上奏提高銅錢上繳比例,這銅錢在年後必然大漲,所以舍不得現在賣出,大肆囤積。

    笑歌需要查探的第二件事正在於此。

    劉知州手頭的錢到底去了哪裏?

    若是去了中京城,這種大額的銅錢流動,通常來說不會直接就大張旗鼓的自己找車船運走。而是通過櫃坊匯兌出去。

    這時代的櫃坊已經初具現代銀行的“雛形”。具備簡單的存取功能,隻是存錢不僅不給利息,還會一貫錢收三十文的“手續費”。至於“匯兌業務”,那也是從前朝起就有的,那時叫“飛錢”。譬如你在益州存入一貫錢,櫃坊會給你一個憑證,上麵有印鑒和一些隱秘的花押用以防偽。然後你手持這個憑證,就可以去中京城,或是別的什麽城市取錢,隻要那裏有這家櫃坊的分號就可以。

    大老板義哥在益州城的銅鐵錢黑市摸爬滾打二十餘年,這錢與錢之間當然是相通的,與櫃坊的聯係亦不在少數。運用義哥的勢力,秘密查探一下劉知州是否有向川外匯兌過大額銅錢自然不是難事。

    而今日送過來的消息就正正是這查探的結果,並且還出乎笑歌意料的好。

    阿誠不僅查出劉知州沒有往外匯兌過大額錢財,而且還查到劉知州在“乾豐櫃坊”存有大筆銅錢未動,更妙的是,他還向“乾豐櫃坊”的對頭“天德櫃坊”臨時拆借了一大筆鐵錢。

    他這一存一借本來做得很隱秘,還特意找了兩家死對頭。應該就是怕櫃坊間同行交流,走漏了風聲。

    若不是笑歌於細微處發現了端倪,專門拜托義哥去查探,誰也想不到劉知州竟做了這樣奇怪的一件事。

    表麵上看,不過是給度支司的紅包較往年大了些,劉知州沒有找金杏兌換鐵錢這樣不起眼的小事,但順著這微弱的線索細細追查下來,背後卻全都指向了同一個方向——

    那就是銅錢即將大漲!

    笑歌越想越興奮,就像饑餓已久的鯊魚終於聞到血腥的氣息。

    分析到現在,她起碼有七成把握。她深深的知道這就是她等待良久的大機會,正如阿誠臨走時所說的,他們一起來做一場大買賣!

    笑歌深吸一口氣,盡力平複了一下自己激動的心情。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更加冷靜籌謀。

    要做的事還很多。譬如還有哪些事情需要調查確認,期間如何吸籌,如何拋貨,需要調動多少人手、資金……

    而第一件事自然是去找大老板。

    明日一早,她就去。(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