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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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好像在她眼中,所有事情都有一種最美好的麵目。簡方知知道,那是從小被寵愛到大的孩子才有的特點,他這個從一生下來開始就麵對無數醜惡的人,永遠也生不出這種看待世界的眼光。
隻是......經曆了那些事情,她看這個世界,還是用以前那種充滿善意的目光嗎?
這樣的念頭一冒出來,簡方知就自嘲地笑了笑,如果還跟以前一樣,那易西辭就真的是記吃不記打,她應該不會蠢到這種程度的。說善良,她的善良永遠不是那種不合時宜的愚善,分得清輕重緩急,拎得清主次黑白,這樣的人有自己的一套原則,縱然受到外界衝擊,但也會保持自己獨立的風格。
回想起曾經,難免就會想到當初的事情。那件事情像苔蘚一樣緊緊地長在她的身上,除非是把整層皮剝下來,否則不可能擺脫。今天晚上江南北的麵目固然可憎,但是這一段時間當中她已經想明白了。如果不是她太在意那件事情,江南北根本就不會有機會把那件事情當成攻擊她的武器來對付她。這些年來她一直忌諱著,不敢說不敢提,生怕掀起曾經的傷疤,讓傷口再一次鮮血淋漓。但其實,讓自己不被別人攻擊的最好辦法,不是要在語言體力上麵高別人一頭,而是要自己不能把這件事情當一回事,別人的話說出來不過是個屁,她自己不在乎,別人又能把她怎麽樣呢?
抱著這樣的心態,易西辭在簡方知麵前開始初步嚐試。她開口之前先是笑了笑,像是在給自己鼓氣一樣,“你知道吧,高考之後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你知道的對吧?”像是怕簡方知不明白一樣,她十分艱難又艱澀地續道,“就是......大家都說我殺人的事情,你知道吧?”
簡方知夾菜的手頓了頓,他抬眼看向對麵的易西辭,她臉上有一種深沉的悲哀和淡漠,前一種感情深到了極處,後一種感情卻又淡到了極處,兩種矛盾的感情交織在一起,讓她整個人好像已經沉溺在回憶當中,又好像是個過客,冷眼看著以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我知道自己被保送了之後就跟著賀翔青還有幾個朋友一起去賣建材去了......”等到回來之後,才從其他同學諱莫如深的言談和表情當中知道了發生在易西辭身上的事情。
那件事情,這麽多年來也一直困擾著他。畢竟不光彩,許多人礙著曾經的情分,不肯多言,況且他們都不是當事人,具體細節也不清楚。加上當時易西辭的爸爸還在任上,這件事情伴隨著一些捕風捉影的傳聞,總能引人聯想到不好的地方。被審判之後易西辭就出國去了,他們父女連同他們身邊的人都對此事諱莫如深,加上當時考慮到她的*,並沒有公開審判,一切看上去就好像是在霧裏看花一樣,雖然輪廓能夠看見,但是總讓人覺得不真切。
簡方知不是沒有嚐試過聯係易西辭,可是審判結果一下來,她就被家裏人匆匆忙忙地送去了美國,跟這邊的人完全斷了聯係。好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斬斷跟這邊的聯係,開始她在美國的新生活。是啊,她的生活一直以來都是陽光燦爛的,正是因為陽光燦爛,那個汙跡才格外顯眼,格外讓人難以接受。
同學老師那裏聯係不上易西辭,簡方知還上門去找過。但是她家住的地方門禁森嚴,地方又大,他憑著當初易西辭偶然跟他提過一次的印象在那幾棟別墅麵前轉了好幾圈兒,最後出來了一個曾經在家長會上看到的男人,告訴他易西辭現在在國外學習,她很好,感謝他的關心......那個男人當時年紀並不大,說話做事都是官方辭令,卻讓人找不到任何破綻。於是簡方知就知道,易西辭的家人肯定是不想大家聯係上她了,既然他都說好了,那肯定生活得很好吧。簡方知雖然心有遺憾卻也莫可奈何,因為......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都幫不上什麽忙,易西辭也不需要他。除了在旁邊看著她如夏花般燦爛地生活,他好像沒有其他作用了。
“法院判定我殺了人......”易西辭說完這句話,就開始不停地抖,好像很冷一樣,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發現收效甚微,顫抖著伸出手來對簡方知說道,“給我一支煙。”簡方知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眼,從兜裏拿出一支煙遞給她,給她點燃,易西辭深深吸了一口,才慢慢鎮定下來,“高考結束之後,江南北問我借填誌願的那個書,我去拿給她,誰知她並不在家......”
八年前那個暑假,時間比現在還要靠前一點兒,頭頂的太陽發白,好像分分鍾就要把人曬成魚幹一樣。那個時候江南北還不想現在這樣招人煩,又或者,她的招人煩是隻針對易西辭一個人,畢竟她可是“殺了”江南北唯一親人的人。
江南北家庭條件不好,班上誰都知道易西辭人緣好,大氣爽朗,男生女生都愛找她幫。她問易西辭借填報誌願的參考書,易西辭想著自己也用不到,趁著出門逛街就給她送過去了。她按照江南北給她的地址上去,江家的門輕掩著,門口有一把帶血的水果刀扔在地上,易西辭當時根本就沒有想為什麽地上會有一把帶血的刀,長期的習慣就促使她下意識地把刀撿了起來,等到撿起來看的時候,她才發現上麵有血。
當時她已經意識到不對了,然而對於一個剛剛滿了十八歲、從小生活平順的小姑娘來講,什麽殺人什麽搶劫,那些都離她太遠了。事隔這麽多年,她回想起當初拿起刀的第一個反應,依然記憶猶新。她那個時候第一反應居然是,這水果刀是拿來做三刀六洞的......
她推門進去,就看到那個男人倒在一片血泊之中,眼睛往上翻,昏黃的眼珠子像是死魚一樣,死死地盯著她......
一支煙抽完,易西辭扯了扯嘴角,“刀上隻有我、江南北、她舅舅舅媽和她表弟的指紋。後麵幾個人很正常,但是有我的指紋就不正常了。上麵痕跡太多,根本無法提取我的指紋進而推演當時的情景。除此之外,房間裏再也沒有其他痕跡了。他們住的地方是個城中村,自然沒有監控,那個時候正是中午,大部分人都在睡午覺,沒人看到我是什麽時候到那裏去的。既沒有腳印也沒有其他東西,沒有什麽東西能證明我有罪,但也沒有什麽東西能證明我無罪。但是,我是第一個發現江南北的舅舅已死的人,甚至打電話報警的人也是我。法院認為,當時我避開了死者流出來的血和看到水果刀上有血還要撿起來這兩點,不太符合常理,所以他們認為,我有可能是凶手。”
有可能是凶手,也有可能不是。按道理來講,一般做的都是無罪推斷,那為什麽......最後法院會說易西辭殺了人?
簡方知正要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易西辭整個人卻開始繼續顫抖起來,幅度比剛才還要大。她臉色煞白,仿佛遇見了極為恐怖的東西一樣,簡方知知道她這是回憶起了曾經那段不堪的過往,連忙拉住她,難得溫柔地叫她名字,像是要把她從夢魘當中喚醒一樣,“西辭,西辭?”
他的手狠狠地掐在易西辭的虎口處,一掐下去,上麵立刻多了一個緋紅的痕跡。疼痛讓易西辭從恐懼當中醒過來,此刻她身上已經滿是大汗了,冷汗把她衣服都打濕了,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她知道自己失敗了,她始終沒有辦法去用一種平常心麵對曾經的傷痛,這裏麵不僅牽涉到她的清白,還有她爸爸的死因。一重一重,好像大山一樣,把她狠狠地壓在裏麵,連呼吸都困難。她想把這個爛瘡挖出來,卻遠遠高估了自己的強大。
她之所以會選擇在簡方知麵前提起這段往事,一來是因為簡方知跟她有些熟,但又不是很熟,她就不用像在親密的人麵前那樣充滿了負擔,也不用像在仇人麵前那樣隨時保持警惕。二來是她跟簡方知沒有利益衝突,以簡方知的人品,她不用擔心他會做什麽對她不利的事情出來。
不是她心思重,而是這些年來一個人,上過太多當吃過太多苦,她已經不敢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相信一個人了。
但是,一場剖白都要考慮這麽多,又何嚐不是一種悲哀?
易西辭把臉深深埋進手掌裏麵,過了良久才悶聲說道,“抱歉。”抬起頭來的時候,又恢複了往常的淡定和默然。簡方知知道他是不可能再從易西辭口中問出什麽來了,雖然覺得有些遺憾,但更重要的是她人沒事情。可是,明明,她眼底悲色又更深重了一分,如何還能叫做沒事呢?(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