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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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無雙目光掃過眾人,他們便齊齊垂下眼,像幼兒園小朋友一樣排排坐,乖乖的吃盤子裏的東西。
她的臉很紅,不知道紅暈是爐子的熱氣烤出來的,還是別的原因弄出來的。
顧驍一直背著眾人吃青菜,吃得極其認真,仿佛手裏這碗青菜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燒烤晚會在熱烈的氣氛中開始,在詭異的安靜裏結束。
顧驍回到房間,走進浴室,把頭埋在洗手池,開了熱水洗頭。
熱水順著頭發往下-流,為了不讓眼睛進水,他合上眼皮,程無雙方才的表情立刻浮出腦海,分外生動,仿佛她和他近在咫尺,讓他本能的抬起了頭,後腦勺撞了一下水龍頭。
他摸了摸被撞的地方,吸了口氣,重新把頭給埋進水池。
再次閉眼,她的臉又出現了,雙眼圓睜,有些不知所措。兩人離得那麽近,額頭險些碰在了一起,他還嗅到了她的發香,清甜溫柔,是玫瑰的氣息。
他煩躁的在頭發上抹了一把洗發露,揉出泡沫,隨便洗了洗就衝掉,扯過毛巾擦著頭發,抬頭一看,掛在洗手台上的鏡子清晰的映出了他的麵容。
他的臉紅得就像蒸籠裏的螃蟹。
那枚肥美的生蠔,他根本沒嚐出味道。
他搶食物的時候嘴唇碰到了她的筷子,這應該算是間接接吻了吧?
他用力的甩頭,想把這段冒冒失失的回憶從腦子裏甩出去,頭發上殘留的水隨著他擺頭四處撒開,鏡子也濺上了一長串細細的水珠,模糊了鏡中人的麵貌。
顧驍撐著洗手台怔了一會兒,才發覺自己身上汗津津的。可他至少要等一周才能洗澡,想到這裏,他就憤憤的捶了下牆,拿盆子接了熱水,脫掉衣服擦了擦身子,回到房間。
睡前還得換次藥。他走到鏡子前,背過身子,把手伸到後麵,扭頭凝視著自己的傷處,小心翼翼的抹藥。被植物紮的那邊癢得厲害,被玻璃割的那邊又疼得厲害,他難受得想把醫藥箱一把揮到地上,忍了忍,索性拿了支筆咬在嘴裏,繼續拿棉簽將藥膏抹勻。
門忽然被砰砰敲響,他險些將棉簽戳進傷口裏,吐掉嘴裏的筆,揚聲問:“是誰?”
“顧驍,開門。”程無雙用命令的語氣說。
顧驍臉色微微一變,深更半夜的,她來做什麽?
難道是來收拾他這個膽敢冒犯自己的家夥?
可是,她怎麽不在他搶生蠔的時候立刻收拾?
還沒有理清混亂的思緒,程無雙又開了口:“顧驍,你是自己開門,還是等我踹門?”
他剛洗過澡,光溜溜的背脊又沁出了細汗,皮膚在燈光下微微閃光。他手忙腳亂的找褲子,說:“我在上藥!”
門鎖傳來鑰匙插-入轉動的聲音。
顧驍耳邊轟的一聲響,就像汽油遇上火星,驀地燃起來時那種氣浪滾滾的聲音。他的臉也像被火給烤了似的又紅又燙,褲子提了一半,掛在膝蓋上,呆了片刻,發覺門已經開了一條小縫,手一滑,褲子又落到了地上。
穿褲子已經來不及了,他匆匆抱起醫藥箱擋在前麵,怒道:“程無雙,你給我出去!”
她仿佛沒聽見,施施然走進來,瞄了他一眼,砰的關上門。他的腿隨著門響聲抖了抖,定定神,吼道:“你有病是不是?給我出去!”
程無雙摸了下臉,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迷離:“顧驍,我今天喝了半打啤酒哦。”
顧驍心一咯噔,抱著箱子退了一步。
大小姐的酒品他是見識過的,如果她再發酒瘋……
正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程無雙輕輕一笑:“我去洗個臉,你趕緊換藥。”說罷轉身,慢慢踱進浴室,關上門,片刻後,門裏傳來嘩嘩水聲。
顧驍暗自慶幸,傷口的藥已經上完了,隻需要包紮。他迅速從醫藥箱裏找出紗布和紙膠帶,兩分鍾之後,他提起褲子,拉上拉鏈,長長舒了口氣。
披上外衣,他走到浴室門口,耐著性子問:“大小姐,你到底想做什麽?”
水聲停了,程無雙開了門,臉微微發紅,卻瞪圓了眼睛,狠狠盯著他:“顧驍你個混帳,你還好意思對我發火!剛剛你居然敢從我嘴邊搶吃的,李凡他們都說你在親我……”
顧驍連忙道:“可我沒親!”頓了頓,說,“有事不能好好說?至於非要在我換藥的時候闖進來?”
程無雙呼吸有些急促,顯然氣得不輕:“他們都在悄悄的說,我應該揍你,或者直接把你拽房間去。我沒有立刻收拾你,估計不忍心動你,肯定被你吃定了。”
顧驍愕然。
“我舍不得動你……”她用力的咬牙,緩了緩,昂起頭,眼睛亮得出奇,“怎麽可能!我是程無雙,天王老子我都敢動,何況區區顧驍?”
顧驍咽了咽口水,往後慢慢的退:“你到底想幹什麽?你別亂來……”
程無雙不屑的撇撇嘴,“你跪下求我亂來,我都懶得亂來。”
“……”顧驍鬆了口氣,複又不解——那她為什麽要氣勢洶洶進來?
程無雙繞過他,徑直走到書桌前,側著身坐在椅子上,手臂搭著椅背,懶洋洋的說:“他們說我不忍心動你,那我就闖進來,看他們還敢不敢鬼扯。”
顧驍無力的往牆上一靠,按了按額頭,心中浮起不好的預感:“你進來了,他們不就會認為你和我在……”
“嗯哼。”她頷首,承認得很爽快。
他差點背過氣去:“大小姐!這算是什麽事!半夜闖進男人房間……你不要臉麵了?”
“反正我名聲差,臉麵早不知道去哪兒了,無所謂!再說,所謂的臉麵,有威名重要嗎?”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半晌才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還要臉!”
“你的臉關我什麽事?”
“……”他徹底敗了。
兩人對視,目光都是惡狠狠的,過了不知多久,顧驍打破了僵局:“你準備在這兒呆多久?”
程無雙抬起胳膊看了看表,無所謂的笑了笑:“我現在就可以走。不過,我進來還不到十分鍾……”
她站了起來,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腦中一個激靈,忽的想起重要關竅,連忙道:“等等!”
她停住腳步,轉身,似笑非笑看著他。
他的臉紅得幾乎滴血,目光和她的視線一觸就迅速離開,艱難的說:“先別走。”
在別人眼中,她就是進來辦壞事的,出來得這麽早,說明辦事時間短。
他的清白已經被這妞給毀了,不能再傳出“不行”的名聲。
程無雙回到書桌前坐下,摸了摸衣兜,發覺手機不在身上,便左右顧盼,想找點打發時間的玩意兒。黑色桌麵上,散落的白紙十分惹眼,她好奇的拾起一看,“咦”了一聲:“顧驍,你幹嘛重複寫你自己的名字?”
顧驍立時從“名聲盡毀”的哀思中回過神,當他看見程無雙手上的紙張,抽了口涼氣,立刻大步走來,卻因為動作太大牽動了臀上的傷,疼得皺起眉。
程無雙仔細端詳著他的字,他努力寫得橫平豎直,可字看上去卻依然怪怪的,像胡亂組裝的機器。她把寫了足足半頁的字看完,對他微微一笑:“顧驍,你是在練簽名?有誌氣,還沒當上顧總,就開始未雨綢繆了。”
顧驍嘴唇抿得緊緊的,紅暈從臉頰向外蔓延,連脖子也紅了起來。
她把紙鋪在了桌上,對他招了招手。
他磨蹭著走到她身邊站定,沒好氣的說:“幹什麽?我知道我的字難看,你不必重複提醒!”
可是,字難看,畢竟不是什麽光彩的事,他沒法做到理直氣壯,底氣不足,聲音裏的怒意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程無雙拿起筆,在空白的半頁紙上飛快寫下“顧驍”二字,筆跡如流雲破空,直欲飛出紙張。
顧驍不懂書法,可是審美觀告訴他,這兩個字,實在是漂亮極了。
“你一個人瞎寫,腦子裏除了你自己這一筆爛字,沒有好的例子參照,怎麽可能進步?”程無雙放下筆,說,“練字要從臨摹開始。你真想寫好,就找到好看的字,跟著學。”
他想起新華書店教材區擺著的一本本臨摹字帖,問:“那你推薦個字寫得好的人給我好不好?我不懂這個,怕選不好字帖。”
程無雙睜圓了眼睛,把紙拍在他胸口:“你瞎子啊?你說誰的字寫得好?”
顧驍偷偷翻了個白眼,雖然心裏十分不服,卻又不得不承認,大小姐的字,寫得實在漂亮,他這種外行人都能看出俊秀飄逸的意味。
他盯著她寫的兩個字瞧了又瞧,遲疑許久,問:“跟你學?”
“怎麽,山人親自教你,你還不願意?”
“你是女人……我怕我學你,寫得太秀氣,扭扭捏捏……哎!”程無雙一把捏住他耳朵,打斷了他的話,氣咻咻的說,“我先臨唐楷,再臨魏碑,《多寶塔》、《九成宮》、《張猛龍碑》、《雲峰山上下碑》,你仔細的瞧一瞧這些,找得到一點扭捏的痕跡,那我就讓你當大少爺,我進廚房伺候你!”
“什麽寶塔?都是什麽東西?”顧驍一邊解救耳朵,一邊問。
程無雙愣了愣,鬆開手,有種對牛彈琴的無力感。她坐回椅子上,白了他一眼:“這麽無知,還好意思談論我的字?”
他雖然聽不懂她說的這樣那樣的碑,但聽起來很厲害的樣子,他被這些高大上的詞給鎮得發懵,老老實實的站著,說:“是,我不懂。”
程無雙從抽屜裏拿出一張幹淨的紙,說:“你先練練簡單的字,把筆劃的寫法弄清楚。”說著,提起筆寫了一段話,遞給了他,“先照著寫,我看看你怎麽用勁的。”
顧驍接過來,定睛一看,愕然:“你……”
“我怎麽?”程無雙眼睛一眨,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眼波也隨著睫毛的震顫而蕩漾了兩下。顧驍接到這個無意間透出媚色的眼神,心中就像鑽進了一隻受驚的白兔,左衝右突,撞擊著心房,讓他心慌氣緊。
他聲音有些發幹:“這種話,你也好意思寫!”拇指摩挲著紙張,指腹旁邊就是一行端端正正的字,字跡清雋,一筆一劃之間有一股傲然之氣流淌其間,字很漂亮,可內容卻大言不慚——大小姐永遠是對的。
程無雙振振有詞:“你字寫得那麽爛,得從入門開始練,這些字筆畫周全,結構簡單,最適合你這種初學者。再說,這句話有什麽不對?”
有什麽不對?哪兒都不對!可他覷見那對秋水明眸中的威脅之意,臀部一疼一癢兩道傷立時發作,他趕緊垂下眼,有氣無力:“對,很對。”
程無雙站了起來,把筆遞過去:“先用著,等回去了,我給你弄支鋼筆。”
顧驍看了看硬邦邦的板凳,默默的把被子抱過來墊好,遲疑片刻,坐了下去。
被子很鬆軟,他倒也不怎麽疼,盯著紙上那串很不要臉卻很漂亮的字看了一會兒,拿起筆,先寫了一橫,遲疑片刻,又寫一撇,最後慢慢的拖出一筆捺。
寫了寥寥三筆,他卻有種脫力的感覺。
可是,最簡單不過的“大”字,他依然寫得很難看。
程無雙歎氣:“你太緊張了,用力也用錯了,就像筆帶著你的手寫,而不是你自己用筆寫。”
他正發怔,她的胳膊繞過他肩膀,手包住了他的手,輕輕的移動:“要這樣……”
別墅有地暖,他隻穿了單衣,她也一樣。她的胳膊比他的短,要握住他的手,必須緊貼著他的背。
薄薄兩層衣料仿佛瞬間化為雲煙,消失不見,他清晰的感覺到了她的溫度,甚至,她的心跳也從她的皮膚傳遞到他身上,一下一下,規律而有力,活潑潑的,像隻兔子。
他腦子裏雲遮霧罩,一切思緒陷於混沌,她的指點聲很清晰,他記得很清楚,卻連一個詞也理解不了。
手隨著她的帶動,捏著筆,一下一下的寫,緊繃的肌肉一點一點的鬆緩下來,字跡也一點一點的流暢。過了不知多久,程無雙鬆開他,說:“現在領會了使力的訣竅沒有?哎,你慢慢來,一點一點的積累,你自己不悟,我說再多也沒用。”
他怔怔的應了聲,重複的寫了下去。
程無雙站在他身後瞧著,時不時的刺他一句,漸漸的,她說話的頻率低了,再後來,他回頭一看,發現房間裏隻有他一個人。
他站了起來,走到浴室門前,門板上嵌著的毛玻璃裏麵一片黑暗,顯然,她不在。
她果然走了。
顧驍回到桌前,發覺自己已經寫滿了一疊紙,抽出最新的那張,和程無雙寫的範例放在一起,一對比,他就皺起眉。
臀部已經坐得發麻,他改坐為跪,繼續伏案書寫,直到眼皮打架,仿佛隨時會黏合在一起才作罷。
睡得太晚,次日起床做早飯的時候,他眼下有了明顯的黑眼圈。
程無雙喝醉了酒,睡得很死,也不像往日那樣一大清早就起來鍛煉。
保鏢們把這一切都看進眼底,找了個安靜角落八卦了一陣,得出一致意見:這兩人都累壞了,不過顧驍沒有丟男人的臉,技高一籌,至少還起了床。
顧驍和程無雙自然是不知道的,吃完早飯,顧驍回去練字,程無雙和保鏢們打牌,贏得他們臉色發白,最後又把錢悉數退回,皆大歡喜。
高速路重新開放,一眾人上車回城。顧驍繼續趴副駕,在舒緩音樂之中睡了過去。
程無雙在途中某加油站停車,去了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旁邊的男廁門口也走出一個人。她隨意的瞟了一眼,驚訝道:“韓靖!”
韓靖也看見了她,立刻張開雙臂:“小雙雙!我想死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覺得這兩隻進展很快了誒~~~~(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