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了是什麽意思？”陸萌萌皺眉頭，心仿佛要提到嗓子眼。

    “下午的時候璨烈哥說身體不舒服想先回宿舍，經紀人哥哥也答應了。可是剛剛我們回宿舍一看，宿舍裏根本沒有人，現在璨烈哥的電話也一直是無人接聽。”吳仕勳飛快地講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語氣裏帶一點懊悔與自責。

    “都怪我，明明早知道璨烈哥這兩天情緒不對。我應該陪著他一起回宿舍才對。”

    “萌萌啊，璨烈哥不會是被私生或是anti給綁架了吧？”吳仕勳年糕音顫巍巍的。

    陸萌萌活動一下握著手機的手指：“不會的，你別多想。這事也不是你的錯，別什麽都往自己身上攬。”

    陸萌萌思索一會兒，輕聲說：“要不這樣吧，我去他可能會出現的地方找找他，你們幾個乖乖待在宿舍不要出去亂跑。”

    “我們不......”

    “仕勳，聽我的。”陸萌萌嚴肅地打斷他，“璨烈不見，你都能聯想到私生和anti了，說明你也知道最近anti很多，你們出去亂找風險太大。這個節骨眼上，能少生點事就少生點。相信經紀人哥哥和公司其他的人也會幫忙找的。”

    “......”電話那頭的吳仕勳不說話，顯然是不太認同陸萌萌的想法。

    陸萌萌歎口氣：“仕勳，我們認識這麽久，我拿主意的時候有出過大差錯嗎？這次你也信我好不好？我一定把璨烈平平安安地找回來。”

    “......好。”長久的沉默過後，吳世勳終於輕輕說。

    掛斷電話，陸萌萌閉上眼，重新回味一遍吳仕勳所講述的事情全過程，最終將尋找目標鎖定在公司。

    說是身體不舒服先回宿舍，加上下午之後的練習裏確實沒有看到樸璨烈，所以大家都先入為主地排除了樸璨烈還留在公司的選項。

    可是陸萌萌太了解樸璨烈。

    樸璨烈不笨，他知道在現在這個時間段一個人在大街上亂晃會有什麽下場。

    相比較起來，還是夜深以後空無一人的公司練習室更安全些。

    出示特別通行證並向門衛說明情況，陸萌萌成功進入s.m.公司內部。

    沿著一排關了燈的練習室慢慢往前走，陸萌萌在經過一間房門緊閉的自習室時耳朵微微一動。

    練習室沒有開燈，關上門後隔音效果又極好，若不是陸萌萌仔細在傾聽動靜，還真不一定能發現這個練習室的異常。

    陸萌萌右手放到門把手上，輕輕把門打開。

    練習室裏隻有窗外月光灑進來的點點光輝，靠著這淺淡的光線，陸萌萌看到那個背影極瘦的少年手裏握著鼓錘在用力地擊打著架子鼓。

    他敲打的節奏亂成一團，劈裏啪啦的聲音直教人皺眉頭。

    陸萌萌站在門邊沒有說話，靜靜看著那個在拿架子鼓發泄的少年。

    就算在人前再怎麽微笑，果然還是到極限了吧？

    那些ins下的惡意評論，自己不是當事人，看到的時候都覺得心裏發堵。那麽當事人自己看到的時候，該是怎樣的心情呢？

    這世界上最痛苦的，或許就是曾經說著愛你支持你一輩子的人，突然之間就將言語化為最最犀利的刀子，一刀刀捅進你內心最柔軟角落的感覺吧。

    陸萌萌低頭，少年談起米分絲時神采飛揚的樣子和事發當天通紅的眼睛不斷在麵前交替出現，讓陸萌萌的心一陣一陣地疼。

    就算這樣難過，還是要微笑的你，就是我最心疼的模樣。

    很累吧？我的璨烈。

    少年終於停止毫無章法的敲擊，把手上的鼓錘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躺下來。

    練習室裏密集的鼓點聲全部消失，突然安靜到不行的空間裏隻剩下少年粗沉的喘息聲。

    陸萌萌抿抿嘴角，往前邁出一步。

    “璨烈？”空蕩蕩的練習室裏突然響起一個極輕的聲音。

    樸璨烈睜開眼睛，便看到站在自己身邊由上而下仰視自己的陸萌萌。

    他撇撇嘴坐起身來，用下巴示意陸萌萌坐到自己身邊。

    陸萌萌笑笑，伸手在他汗濕的腦袋上用力揉一下，就勢坐在他右側。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一時間整個練習室又重新安靜了下來，耳邊樸璨烈的喘息聲粗重，蓋過窗外樹葉在風裏晃動的沙沙聲響。

    冗長的沉默裏，陸萌萌轉頭去看雙腿曲著，下巴擱在膝蓋上的樸璨烈。

    他的眼睛定定地望著某個方向，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出一小塊陰影，襯得眼神更為地空泛。

    練習室昏暗的光線裏，他的側臉線條有些模糊，但鼻梁依然筆挺，配著那緊抿的嘴唇便顯出一股濃濃的倔強與失望來。

    “累了？”陸萌萌有些模糊地笑笑。

    樸璨烈聽到這句話轉過頭來看她。原本抿著的唇瓣慢慢分離，微微顫抖著，眼睛撐地很大，晶亮的一對瞳仁浸在極淺的水光裏，有些看不分明。

    剛才的沉默裏，他設想了很多陸萌萌可能會說出的開場白。

    譬如“別難過，一切會好的。”

    譬如“樸璨烈你不是說自己是快樂病毒嗎，怎麽現在這麽喪氣？”

    譬如“不管怎麽樣，我還是你們的頭號米分絲啊。”

    可是璨烈沒有想到，她隻是輕輕淺淺地問了他一句“累了？”

    但就是這淡淡的兩個字，卻超過了自己設想中所有話語加起來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上讓他疼痛難當。

    那些被拚命壓抑著不敢展露在隊友麵前的委屈與疲憊在這一刻仿佛找到了出口，叫囂著想要噴湧而出。

    他唇角抽動幾下，突然高高揚起眉毛開始說話。

    “這幾天都聯係不到我又著急了嗎？”

    璨烈又把頭轉回去擱在膝蓋上，臉埋得比之前更低。陸萌萌隻能看到他高揚的眉毛和睜得極大極大的一雙眼睛。

    “我挺好的。經紀人哥怕我們情緒不好還破例允許我們吃了烤肉，嗯，還喝了一點酒。”

    “當然，是雋勉哥請的客哦。”

    原本就低沉的聲音因著褲子布料的阻隔顯得悶悶的，語調卻抬得很高，在靜謐的夜裏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啊，你也不要擔心鉑賢啦。米分絲情緒雖然激動，但是也還是理智的。仕勳也一直陪著他。我們大家都很好。”

    他頓了頓，很用力地笑了一下，確認一般地點點頭，下巴在褲子上摩擦發出輕輕的聲音。

    “我們大家都很好。”他輕輕重複。

    陸萌萌垂下眼睛，耳邊熟悉又陌生的變調低音炮依然在絮絮叨叨著。

    樸璨烈這個人啊，是團隊裏的反應擔當。他永遠都是極有活力的樣子，聽人說話的時候表情專注，能在最恰當的時候拯救即將冷場的尷尬。

    他在台下的話其實沒有台上那麽多，笑容也沒有那麽多。他會在成員疲憊或失落的時候第一時間感覺出來，並以各種方式活躍氣氛。可是大多時候這個人隻是安安靜靜地完成自己的事情，並不動聲色地幫隊友做一些事情。

    還記得李滿叔曾意味深長地說過：“樸璨烈啊，做反應擔當再合適不過了。他的是與生俱來的。”

    笑起來大大咧咧，實則比誰都心細、在意別人感受的男孩子。也正是因為能夠很快地感受到身邊人尷尬、無措之類的低落情緒，他才能第一時間就做出反應。

    語言快過思想的反應。

    而這一次，他的反應要挽救的對象，是自己。

    因為察覺到再不反應，自己的淚就要決堤。

    那些絮絮叨叨的瑣碎日常，那些拚命肯定的輕鬆無恙，都是他為自己的難過失望堆砌起的屏障。

    因為微笑的麵具碎裂了，於是隻剩下最後一點脆弱得可憐的偽裝。

    陸萌萌的目光放得很柔，她輕聲叫他的名字，打斷了他近乎神經質的絮語。

    璨烈停下話頭，拿一雙泛紅的眼睛看她。那眼睛裏的紅色近似血的鮮妍，眼角下的皮膚卻依然幹涸。

    陸萌萌拉過倔強男孩子的手輕輕覆蓋在自己的眼睛上。璨烈的手很涼，霎時溫度的改變讓陸萌萌不適地眨了眨眼。

    她按住璨烈想掙開的手，讓他的手牢牢蓋在她眼瞼上：“練習室太黑了。我想陪著你。”

    耳邊傳來他低低的一聲“嗯”。

    “可是啊。”陸萌萌的睫毛在璨烈手心撲閃撲閃。

    “因為我現在看不見，所以......”

    她的話說到這裏就戛然而止，隻淡淡地笑笑，放下了手開始了別的話題。

    “你還記得嗎？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給了你一罐旺仔牛奶，說你和它很像。你一定沒想到，後來的你擁有了那麽那麽多的米分絲，她們的想法都和我一樣。她們送給你很多很多的旺仔，也送給你很多很多的愛。”

    “還有呀。”她抬手抓住璨烈蓋在自己眼上那隻手的手腕，少年骨架纖細，血管充滿生機地跳動著，“拍完少女時代那些前輩的mv，你告訴我說，覺得她們特別厲害，還說自己有一天也會變得那麽厲害的。”

    她一件一件講著那些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的回憶，停頓的空檔裏，樸璨烈沙啞的聲音卻有些意外地再次響起。

    “那時候你還說你要做我們的頭號米分絲，一輩子不脫飯的那種。多奇怪，練習強度太大又看不到出道希望的時候，明明覺得再怎麽咬牙也堅持不下去了，想到你說的話竟然又生出了還能繼續的勇氣。”

    “其實鉑賢出事的這幾天我老是想到從前的事情。”

    “我想到剛出道的時候，第一次去機場見到米分絲的場景。她們都很可愛，對著我們激動地說著愛與喜歡。那一刻我很慶幸自己能出道，很慶幸自己的不放棄。”

    “我想到有一次去機場的時候天很冷，有米分絲自己穿得很少，在門口等了很久鼻子都凍紅了，卻還是喊著，哥哥啊多穿點衣服，這天太冷容易感冒。”

    “米分絲的愛真得很辛苦。明明喜歡的那個人那麽遠那麽遠，為什麽就能付出那麽多呢。”璨烈垂下了眼簾，喉頭苦澀得發緊，眼角的濕潤再難壓抑。

    他突然明白了陸萌萌未說出來的下一句話。

    “因為我現在看不見，所以......”

    所以，即使哭也沒有關係的。

    陸萌萌在手掌帶來的一片黑暗裏，敏感地察覺到身邊男孩子的聲音染上了哽咽的氣息。

    他好像輕輕吸了吸鼻子：“每一次看到她們，我都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定要做一個優秀的偶像，永遠都能給米分絲們帶來一些正能量。這樣，才算不辜負了她們的愛。”

    “可是，”璨烈的聲音透著茫然，“不知為什麽，那些說著愛我們的米分絲，卻在一夕之間變成了最恨我們的人。”

    “這幾天鉑賢真得吃了很多很多苦，大家也都不好受。”

    “也許這些傷害了鉑賢的米分絲裏並沒有當初機場生怕我受冷的那一個，我也知道依然還有很多愛我們的人。”

    “但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愛和厭惡真得隻隔一線，今天說著愛你，為了見你一麵可以犧牲良多的人，也許在明天就會向你伸出匕首。”

    “我其實很難過。”璨烈的聲音抖得厲害，連同覆在陸萌萌臉上的手也輕顫著。

    “但我還是得微笑，因為愛我們的人不比恨我們的人少。如果我難過的話，他們會擔心的。”

    “可是萌萌，你知道嗎？我真得太累了。”

    “其實，你一開始問我的那句話，根本沒想要我的回答吧？你知道的，我累了。”

    “你知道的......”

    少年的話語停止了，空氣裏隻餘難以抑製的抽噎聲。

    陸萌萌在黑暗裏摸索著拍上了少年瘦削的脊背，它微微彎曲著、顫抖著。

    少年在她手掌覆蓋上去的那一刻脊背一僵，下一秒，他一伸手就將陸萌萌撈進懷裏。

    陸萌萌微微怔愣一下，繼而綻開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

    耳邊的抽噎聲細碎，抱住她的那雙臂膀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整個嵌進自己身體裏。

    “璨烈，沒關係，我一直在。”她被他緊緊擁抱著，手掌一下一下拍拂著他的肩頭，低聲道。

    難過也沒關係，覺得微笑太累也沒關係，想哭也沒關係。

    反正，我一直都在這裏陪著你的。

    讓你能夠在難過的時候放肆地哭出來，而不再是考慮著別人的感受而努力微笑。這就是我來到你身邊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