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其實並不像他幾位叔叔那樣十分看重正邪之門戶，他骨子裏有種實用主義，知道什麽情況下選擇什麽最有利。因此剛才在客棧門口，若換了其他剛直不阿的名門正派子弟，估計是寧可睡破廟也不會接受殷離幫忙的。可他就是接受了，而且幾乎沒什麽心理壓力。

    關於殷梨亭之事，他方才也已經想好，殷離是醫仙的徒弟，似乎頗為擅長解毒，相關知識怎麽看都比他這個門外漢一頭霧水好。此時宋青書斷了線索，也丟了師叔，請殷離幫忙調查是最好最實在的選擇。

    因而見殷離問起，宋青書歎了口氣，就開始講起來。原來他們得知此地有大規模中毒事件，雖不致死，也頗蹊蹺。他爹便令他跟殷梨亭來調查此地的中毒事件，查著查著，最後在本地最大的一個莊子上查到些端倪。殷梨亭於半月前潛入莊中查探，就這樣不見了。宋青書這半月來每隔一天就要潛入探查，尋找殷梨亭的蹤跡，但始終沒有收獲。他的錢袋也於十天前鬧市中被人偷走，因此過上了天天佘房住的尷尬日子。

    說罷又問殷離：“殷姑娘來此處做什麽？”

    此事與毒有關，殷離也摸不準是不是她那師母做的，猶豫片刻方道：“宋少俠既對我全盤托出，我也不應有所隱瞞才是，實不相瞞，我是奉了師命來給我師母送信的。我師母……她便是人稱毒仙的王難姑了。雖則我師母使毒的本事十分高超，但此事未必與她有關，她向來獨來獨往慣了，恐怕是不會和什麽莊子扯上幹係的。”

    殷離雖然為自己的師母辯解一番，也不知道宋青書信不信，說完就去瞧宋青書。宋青書平日裏專注練劍，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前輩是知道一些，魔教中人的那些名號就知曉不多了，因此不知道這毒仙王難姑，也不知她是什麽樣的人，聞言心裏也頗為踟躕。暗想：這位殷姑娘所言雖要打些折扣，此事想來不會有假，她若存心欺瞞我，完全可以不告訴我她是給她那什麽毒仙師母來送信的。但這毒仙也是魔教中人，到底性情如何，是否會與那莊子勾結，也不好說。又想，不管有沒有關係，先把那莊子探明白才是正經事。探明白了，自然也就知道和她師母有沒有關係了。

    想到這，便問道：“殷姑娘找到你師母了嗎？”

    殷離搖搖頭，“我今日才到，找客棧時就遇上你了，還沒去找我師母呢。”她看宋青書一眼，心裏也有點擔心這毒是王難姑下的，人家武當派既然來調查此事，王難姑要是被他師侄兩個抓住說不定得吃點苦頭，她可不能讓她掉一根寒毛，不然師父得心疼死。想到這，便道，“橫豎我也沒個確切地點，也是要無頭蒼蠅一樣到處找我師母的，你們調查的這事既然與毒有關，我便同你一起調查好了。你何時再探那莊子？我準備一番和你一塊去。”

    “今晚。”

    殷離點點頭，“那麽那些中毒者你可方便帶我去瞧瞧？或是與我形容一下他們的症狀也好。”

    宋青書轉頭看看窗子外頭，說道：“天色尚早，我這就和你一塊去看看吧。”

    “那感情好。”

    中毒者都在城中的幾家醫館接受治療，這些中毒者多是城中百姓，宋青書帶殷離去了附近的一家醫館，殷離進去了也隻看到三四名患者，與她想象中大麵積的中毒事件還是有些不同。

    宋青書大約是看出她的疑惑，解釋道：“中毒的人確實很多，但因中毒者多半隻是有些嘔吐、頭暈之類的症狀，一般人能捱就捱過去了，隻有個別有抽搐痙攣症狀的，才會到醫館就醫。”

    殷離點點頭，宋青書就上前去與那位坐館的醫生問好，又與他介紹殷離道：“這是醫仙胡青牛的徒弟殷離。”

    胡青牛可不隻是在武林中有名聲，他的名聲在整個中原都是十分高的，這位姓胡的坐館醫生一聽，頗有些驚訝地打量了殷離兩眼，便笑道：“令師老可久仰已久，小妹妹來可是查看城中多人中毒事件？”

    殷離也笑著施了一禮道：“正是，殷離才疏學淺，經驗不足，如有不懂之處，還要麻煩先生指點我了。”

    胡醫生見她謙遜有禮，笑意又濃了兩分，說道：“胡先生教出來的徒弟，老可怎好意思與他班門弄斧？這毒瞧著症狀極為普通，卻也是因著這普通，我們又不知源頭，要找出對症之法頗有些困難。”

    殷離謝過胡醫生的指點就去查看那幾個病人的情況，現在這幾個都是產生了痙攣現象的，殷離搭了他們的脈一一看過，發現了這些人的脈搏都顯得很尋常鎮定，如果不是他們正在抽搐，簡直像個完好沒中毒的人一樣。

    她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這種奇奇怪怪的毒……確有點像是王難姑的手筆。當下又問胡醫生要了脈案來看，越看越是心疑，如果真是王難姑下的手，殷離還想不太明白她為什麽要對白帝城的人下手。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是王難姑要整治他們，殷離一個人都不能救。

    因此殷離沉吟片刻，隻跟宋青書和胡醫生說：“這毒著實稀奇，症狀發於身而脈象卻極為平穩，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毒，需得好好想想解毒之法才行。”

    胡醫生顧念她年紀小，也知這毒的難纏，很理解地說：“關鍵還是要找到毒源，隻是中毒之人散布城中各地，常吃的東西也不同，顯然並非毒從口入。老可倒是有個猜測，莫不是這毒如同瘟疫一樣傳播的？隻是若然如此，卻又不是所有人都中了毒。”

    殷離心念一動，將這猜測默默記在心中，又與胡醫生商討了一陣，見太陽已經偏西，才買了些藥材同胡醫生道了別，和宋青書一塊兒出來。想到晚上要夜探那莊子，又去街上買了身藏青色的粗布衣，裁了同色布料，充作夜行衣和麵罩使。兩人簡單吃了些東西充作晚飯，就各回了房睡覺養精蓄銳。

    到得亥時三刻左右，殷離就換上了夜行衣去找宋青書。宋青書已等在房中了，將她讓進房中，關好門後，就走到窗邊說：“我帶路。”說完就從窗口躍了出去。他跑了片刻，發現殷離沒跟來，頓時一窘，又折返了回去。果見殷離就站在窗口，難得有些靦腆地衝自己笑。

    宋青書一聲不吭地又跳回了房中。

    他還沒來得及道歉，殷離就已經一臉歉意地說：“對不住，我內力不濟，輕功也不成。……我跳不出去。”

    宋青書原還想勸慰一番諸如‘你們醫生大部分精力都用來研習如何治病醫人了，又不用像我們一樣整天打打殺殺，這有什麽’之語，轉念一想，這殷姑娘名號九死一生，想來醫術不怎麽樣，若如此勸慰，說不定反戳她痛處，況且上次見她也沒見她救什麽人，倒是使毒的伎倆層出不窮，恐怕是將學救人的時間都用來學怎麽害人了。思及此，那勸慰的話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

    見宋青書沉默不語，殷離想了想道：“若是隻能從窗戶走的話，宋少俠，你方不方便帶著我走……”

    宋青書聞言臉上一紅，他猶豫了一陣，咬咬牙說：“殷姑娘不介意的話，我能帶著姑娘。”

    “那多謝啦。”

    宋青書不多話，隻道，“來。”說著伸出一隻手來。

    因宋青書已蒙了麵，殷離也看不到他如何臉紅，隻是伸手握住時覺得他手心有些汗。宋青書握緊了便帶著她一同跳出窗去，起初宋青書是打算給她輸些內力，好攜著她一塊，不過他很快發現這不行了，一探便知，殷離的內功實在不怎麽樣，不過躍了十幾下，就差不多用盡了。他若靠給她輸內力跑，兩人都走不到半程便要耗盡內力。宋青書沒辦法，隻得道一聲得罪，抓了殷離的肩膀，幹脆不再輸送內力，半攏著她飛了。

    其實殷離內功雖不怎樣，也勉強稱得上三流，隻不過宋青書自小在武當山上長大，作為武當山第三代大弟子，從小就被寄予厚望。他又要強，平日裏習武十分刻苦，所見往來皆是他爹和幾位師叔那樣的內功上乘之輩，兩廂一比較，殷離這樣的三流內功自然就很不怎麽樣了。

    殷離想到路途遙遠，為讓他跑得輕鬆些，便側身去抓了宋青書的衣襟，好給他分擔些重量。宋青書原在埋頭往前衝，這時低頭看了她一眼，見殷離一雙眼睛在月光下清澄明亮，絲毫不以為羞，又挪開了眼。心中暗道：爹爹和幾位師叔的教導原是沒錯的，魔教中人行事果真是不同於常人，便是他們的女孩兒於男女大防也看得不那麽重。他頭一次和女孩子挨得這麽近，心裏實是有些莫名的亂的，如此想了一番，才漸漸定下心來，專心去看前方那些落腳點。

    殷離哪裏知道宋青書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她靈魂裏有的都是現代思想，於古代所謂的男女大防並沒看得那麽重，又當了幾年小醫生，常常看病患裸這裸那的，她就壓根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況且十一歲的年紀擱現代就一小學生，在她看來是實打實連早戀都還嫌太早的年紀，如今他倆一同調查又隸屬“公事”範疇，殷離隻把宋青書當合作夥伴看了，哪會對宋青書有什麽想法。再者托熟知劇情的福，宋青書最出名的便是他對周芷若用情之深，其次是弑叔，無論是哪樣，有了這先入為主的觀念，就是擱五年後的殷離來看，恐怕都對宋青書生不出什麽想法來。

    其實這卻是她的偏頗，雖她也看過小說，但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多數角色如何都記不清，還是電視劇給人的印象深些，一知他是宋青書就在心底將他視作小人看待，便同如今的宋青書對她“魔教妖女”的身份有些先入為主的防範觀念一樣，是有些偏頗的。

    宋青書提氣帶著個人行走，原已不輕鬆，生怕說話多了泄了氣，一路上都不曾說話。殷離來了武俠世界三年，今晚也是第一回體驗到空中飛人的樂趣，四下張望，兀自興奮，一時也沒想到要和宋青書多說些什麽。兩人一路沉默著，在夜色中翻飛起落，直到宋青書最終落在一堵朱牆碧瓦的院牆前。（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