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強從地麵上摸索到眼鏡，方生的動作有些顫抖，能夠被擠壓到一個小水壺裏的人頭，扭曲擴散的長發，那是多美的一種場景。尤其是蒸汽朦朧裏，隻是看著，方生就有些迷糊，忍不住是要親近。

    如果不是多少有些驚慌，還有對開水的恐懼使得方生過激反應的話，或許真的是用臉湊到開水裏，被熱水和蒸汽燙傷。熱水燒傷還好，蒸汽燙傷，那是更為嚴重的。

    或許，隻是錯覺？人頭，長發，隻都是不存在的。明知道是自欺欺人，但還是抱著僥幸的心態，不是誰都可以理所當然地適應異常的。

    好一會，方生再一次看過去，狹小的壺口，蒸汽還在升騰，內裏存在的開水，並沒有任何的變化。至於早先看到的人頭和長發，消失無蹤，似乎自始至終不曾存在。可方生知道，那不是錯覺。

    那樣倒著的，沉浮在開水中的人頭，上下層疊覆蓋的黑色頭發，隱約可見的白色的浮腫的臉，無論如何，方生都是難以忘懷。或許是被開水燙傷扭曲，白色浮腫臉上，方生沒有能夠看到五官，平坦一片，稍微擠壓就會破裂，流出汙濁的膿水。

    稍微平複了心情，看著靜靜置放在桌麵上的熱水瓶，外表存在的金屬殼有倒影存在，正好是方生的麵貌，是隨著壺身扭曲的鏡像。方生沒有可能忽視那水壺，尤其是類似的倒影，更是使得方生有被空洞的眼眶窺視的感覺。

    至於壺中還存有的開水，連帶適才傾倒出的部分，都不能要了，無論有沒有害，都不要了。比較起浪費，因為飲用或者保留帶來的心理不適，更是糟糕。

    方生沒有可能接著繼續飲用那樣的開水，甚至於隻是看著升騰的蒸汽，方生都是有一種嘔吐的惡心感，蒸汽附近的光線似乎被稍微扭曲，單看著，有一種昏眩感。至於無味的開水，似乎是被汙染了，在方生印象裏，總是有著一種流膿的腐敗氣息。

    身體有些虛，似乎適才的流汗帶走了太多的物質，方生需要休息，精神上的壓力，來自於奇詭的侵蝕，那是真實的一種力量，不是單純的意誌可以豁免的。

    小心地將開水傾倒，盡可能精準地倒入水池裏的下水管道，唯恐稍微有部分飛濺出來，不是因為溫度，而是那些個的開水，在方生看來，都是汙濁的有害物質，一旦沾上，就再也沒有辦法洗去。

    一切還好，真的，可方生看不清，隨著下水口旋渦態的呈現，方生似乎也是迷糊了，看不清……還是看不清……昏睡的感覺影響到方生，他一不小心就把水壺給摔了，就摔水池裏麵。

    不同於早先的緩慢傾倒，這一次的重摔，沒有能夠砸破水壺，可被束縛的開水有一瞬間的爆炸性迸發。裏麵的水流出來，瞬間流出來，沒有任何阻攔的可能，當然，也沒有阻攔的必要。

    方生一陣激澈，然後就看到那張臉，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還是處於一種迷糊的狀態。那張臉跟著流了出來，是熟悉的臉，從森林公園湖水裏存在的麵孔，然後再到水壺中擠壓的麵孔，方生沒有可能認錯。

    始終是浮腫的姿態，明明是單薄的一如流水的人臉，但看上去偏生有一種立體感，更會是將其視作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的人，不由自主地產生好感，再是親近過去。

    方生不知道過分的接觸會有怎樣的一種反應，無論如何，他不願意嚐試。

    那一張完整的臉，就是輕飄飄地被流水裹挾，順利地流入下水道。水池地方，很幹淨，那樣的一張臉，似乎抹去了一切的雜質，無論是水垢又或者細菌，水池的池壁，光亮得可以清楚映襯出人臉。

    但凡涉及到人臉的說法，在方生看來，那都不是什麽好事。

    方生恐懼那樣的靈異，但當他清楚見著那人臉的時候，強烈的熟悉感和濃稠的氣息使得他發癲。不管不顧，他就是整個人撲了過去，似乎是要將那逐步流下下水管的臉把握著，緊緊地擁抱。

    那是熟悉的麵孔，至少方生感覺上是熟悉的麵孔，在精神恍惚間被輕易影響，自然沒有可能做出多明智的判斷，尤其是牽扯到感情的時候，那是人最為脆弱的一點，當然，對於部分可以創造奇跡的人而言，感情，那是他們最為強大的力量。

    方生不是那樣英雄的人，他隻是千千萬萬普普通通的小市民的一員。麵對神秘，他會恐懼，但牽扯到感情，會被輕易地利用，可沒有誰能夠否定他的勇敢。

    在被蒙騙的情況下，因為一種氣味，一種熟悉的洗發水沐浴乳，方生竭斯底裏，他要抓住那流下去的滾燙的熱水，無論如何，都要抓住。熟悉的洗發水沐浴乳的味道，在家裏，隻是他和妻子使用的，至於小姑娘，有孩子專用的品種。

    現在，流下去的臉，是方生妻子的臉，即便是發白，即便是浮腫，有了味道那麽一個影響判斷的因素，方生很自然地被引導著。他不能夠容許妻子的臉就是流失，他們之間是相敬如賓的，尤其是有小姑娘那麽一個聯係橋梁，關係更為親密。

    妻子的味道，妻子的臉，怎能忘記，怎能看著她就那麽的丟失。小姑娘如果知道老爸弄丟了媽咪的臉的話，她會哭的。小姑娘要乖，不要哭，哭了就花臉，很難看的。

    爸爸會把媽媽的臉找回來的，一定會把她的臉找回來的，到時候小姑娘又可以和媽媽一起唱歌跳舞了。

    方生瘋狂地撲到水池上，盡可能地用手指摳下水道，將蓋子硬生生拔拉開來，直接就是將其毀壞。手指有些傷勢，水池還有些炙熱，但方生都不在乎，他隻是瘋狂地嘶喊，就是要流下去的臉回來。

    沒了，真的沒了。那人臉隨著熱開水流進下水道，就沒了，即便方生再是掙紮，也是無用。他徹底失去了妻子的臉，那是他第二喜歡的一張臉。幸好，他還有小姑娘的臉，美美的小臉，這一次，他會保管好的。

    可能是撲到水池上的動作稍微有些過，無意中碰撞到了水龍頭，無意中輕易地將其撥弄開，細微的流水就此落下，恰好落到方生的頭頂，打濕頭發一片，順延著流淌到整張麵孔上，沒有任何幸免。（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