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棧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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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亮出自己的法則,就像一隻老虎露出了自己的爪牙,這談起來是一件很有威懾力的事情,隻是這威懾還是要看對手的,在不死不休麵前,沒有任何一個自詡有力量的對手會因為威懾引頸受戮,於是不能一鼓作氣的壓倒對方的時候,就給了別人熟悉和試探的空間。

    肖家的老天師現在看上去威勢十足,但是真正懂行的人卻已經在心中歎息,這更像是不得不亮出來一樣,是迫於壓力,是被逼的,這是很糟糕的事情。

    或許每一個在場的人對戰鬼魂都有不少的經驗,但是說上真正的懂行,大概也隻有寥寥幾人,不是每一個人都曾經險死還生的,更多隻能算是練手,雖然也會有意外,但是懸於鋼絲上這種事情隻有多走兩次才會有更加警覺的心思。

    且法則畢竟是法則,還是會對人造成傷害的,這是持久不了的東西。

    而肖家的老天師更是已經老了,越是霸道的法則,老天師能堅持下去的時間就越短,若是年輕的時候還能多撐一些時間,但是現在,張陵估計這位老人家是撐不住太久的,老天師的法則真的是很霸道的法則,一條走錯了的,卻依然還是有些霸道的法則,沒有一個好的身子,未傷敵,隻能先傷己。

    這也是唐秋生當初用各種天材地寶幫張陵打身子基礎的理由。

    各種思緒在張陵的腦海中閃過,就像淳淳溪流一樣一往無前,隻是流著流著就被巨石截斷,奔流向兩邊,最後變得越來越細小在陽光的炙熱下被蒸消失不見。

    這些張陵想得到的,郭溫書也是想得到的,大概肖家的老天師自己也是知道的,隻是卻像張陵腦海中的溪流一樣,最後被郭溫書一語所化的巨石層層截斷,隻能默默的看著場中央的那鮮紅炙熱的光芒的不斷的膨脹,不斷的吞噬著老天師的生命。

    無頭鬼魂一點點的觸碰著老天師的玄陽,像極了一隻試探捕獸夾子窺視著夾子上鮮美誘餌的狡猾野獸。

    這並非是沒有代價的,雖然無頭鬼魂已經十分謹慎,但是肖家老天師漸長的不僅僅是歲數,還有那些過往不斷積累起來的經驗。

    人老了就喜歡想想年輕時的崢嶸歲月,對肖家的老天師來說最崢嶸的歲月無非就是那些年輕時或情願,或不甘,或害怕,或一往無前的與鬼魂廝殺的事情了。

    當然不是每一戰他都能記得,人老了,身體老了,記憶自然也就變差了,隻是那些出錯的事情卻很難忘記,甚至疤痕都已經消失,老人依然還是記得那些傷口的位置,還是記得為什麽會有那些傷口,這是他的榮耀,也是他犯的錯。

    這是一件能說得很多,又很難說出口的事情,說得多的都是當初力戰哪位,救了哪些人才留下了這條傷疤,說不出口的都是若是當初我不冒進,大概也就不會受傷了。

    雖然後悔的事情無法重來,但是在經過漫長的一遍又一遍的述說與思考之後,那些錯了的事情就很少做了。

    老人身經百戰,無頭鬼魂的雙手已經被燒沒了許多次。

    隨著時間的推移,兩邊的人和鬼難免變得有些騷動了起來。

    場麵上看上去是老天師的優勢,於是張陵身後的人多少沒有那麽焦急,但是竊竊私語是免不了的。

    鬼魂那邊,張陵也有些看不真切,總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大概是最前麵的四個鬼魂施展了什麽手段進行了遮掩。

    它們在隱藏著一些東西,一些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

    肖家老天師的玄陽終於到了一個極限,老天師依然在努力著將它往外推,就像與千斤巨石角力,每往外推一寸,那巨力就狠狠的壓下來,像是要把老天師的脊椎也一起壓折一樣。

    張陵一顆心越的涼了下來,可是表麵還是要裝作不動聲色的樣子,緊張是一種很恐怖的情緒,身後的人緊張了那便緊張了,但是站在最前麵,甚至可以關明正大坐在椅子上等待的他們是不能緊張的,一旦緊張了,恐怖的情緒就會蠶食著緊張不斷的蔓開,最後吞噬人心。

    氣勢就是這麽一回事。

    張陵背負著雙手,站得筆直,就像一支迎風展開的旗幟。

    隻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張陵的目光若有若無的落在了不遠處的一個頭顱上。

    那是無頭鬼魂一開始的時候扔在那的,看上去就像被小孩扔在路邊的失了寵的破舊玩具,一件無足輕重的東西。

    那個頭顱背對張陵,隻能看到一個黑色的後腦勺,可正是這個黑色的後腦勺,讓張陵心中有些寒,有些想要開口。

    那後腦勺上的頭一絲不苟,絕對是精心梳理過的。

    無頭鬼魂把它當球踢,可它真的隻是一個球嗎?張陵心中隱隱有一些不好的預感。

    喜歡的東西才會精心打整,喜歡的球才會時時擦拭,而喜歡的東西真的能這麽輕易的扔掉嗎?

    不能把它當成一個球,不能把它當成一個球,張陵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但是張陵卻無法開口提醒,隻能不時的用威懾的目光看一眼那一個頭顱。

    突然,紅光爆開,真的就像爆炸一樣的爆開,隻是沒有塵土飛揚,沒有激蕩的氣流,張陵隻感覺到了一陣燥熱突如其來的出現在這天地之間。

    然後張陵便知道,這一局的塵埃已經落定。

    是老人勝了,無頭鬼魂隻是一如既往的試探,它大概以為這依然隻是一次普通的試探,隻是肖家的老天師突然力,突然到無頭鬼魂瞬間就爆開的紅光融化,就像被扔在鋼爐裏紙片,甚至連飛灰都無法找到。

    張陵又看了一眼落在路邊依然安靜著的頭顱,原來這真的隻是一個破玩具。

    或許是鬼魂也知道這一戰不容易,贏了興許有一個新的更好的玩具,一個能炫耀它的功績的玩具,輸了,玩具怎樣就已經不重要了。

    又或者,頭顱一開始就隻是牽扯人精力的東西,所謂的裝模作樣也不過如此。

    當然到底哪一個是真的,又或者都是假,這些都已經無法確認了,那個鬼魂實實在在的死了。

    這大概就是經驗了,張陵心中隱隱有一絲奇異的情緒在盤旋。

    這大概就是眼力了,肖家的老天師還是抓住了無頭鬼魂試探的規律,那是張陵沒有找到的東西,不如人是一件讓人有些難受的事情,隻是這一次就算了吧,張陵心頭除了有不如人的感慨,還隱隱有一絲欣喜,第一戰贏了,人也活下來了。

    不過當肖家的老天師大步走回陣中的時候,張陵心中的那是欣喜和難受全都煙消雲散了。

    一股肉熟了的味道飄到了張陵的鼻尖。

    “幸不辱命。”肖家的老天師雙手抱拳,有些寬鬆的袖子順著手臂微微往下滑了一些,一抹紅色印在了張陵的眼珠子上,就像沸水煮過的大蝦那樣的紅。

    大概是真的熟了,在老人身上被遮掩著的地方,熟得不能再熟了。

    若放在野炊時,張陵也許會說這是一股不錯的香味,雖然有些許的焦味,但是烤肉嘛,自己動手要麽是生的,要麽就是有些焦的,剛剛好這樣的事情對以此為玩樂的人來說是不怎麽容易的事情。

    但是放在這裏,放在兩界對壘之前,那一縷焦臭就撲鼻而來,張陵甚至都已經聞不到其他的氣味了,這讓張陵的臉蒼白了一些,甚至有些想吐。

    “勞煩肖先生了。”這是郭溫書的回答,沒有後續的回答,因為郭溫書說完後就扭頭看向了離他最近的方宏波。

    “誰進都一樣。”這是方宏波說的。

    於是郭溫書招來了郭宙,指了指流雲客棧的大門。

    “郭宙,進去吧。”

    郭宙對著肖家的老天師鞠躬行禮之後大步走向了流雲客棧。

    張陵突然就更難受了,身後的目光有落在流雲客棧上的,有落在對麵鬼魂上的,也有落在郭宙身上的,這些目光有期許,有不甘,也有羨慕,卻少有落在肖家老天師身上的。

    直到郭宙消失在客棧的門後,鬼魂方又一次出了一個身影。

    大概是因為肖家老天師的勝利激勵了眾人,於是這一次郭溫書還沒有開口就已經有不少人主動請纓了,郭溫書最後對著一個六十多歲的老人點了點頭。

    老人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中走向了場中,新的對壘馬上就要開始了。

    而這一次張陵的目光卻沒有著急看向場中。

    在郭宙消失的時候,肖家的老天師也動了動身子,走到了張陵的身邊。

    “張棧主。”肖家老天師的聲音虛弱了許多,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像是在忍受著什麽巨大的疼痛一樣。

    “肖老先生。”張陵有些不安,從老人的語氣裏他感受到了拘謹,從老人的動作裏他看到了恭敬,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還請快去休息。”這是張陵斟酌之後的言辭,因為他實在不知該說什麽,恭喜旗開得勝?張陵還沒有到這麽不近人情的地步。

    “不急,不急。”肖家老天師招了招手。

    人群中的肖立和肖鋒看到老天師的動作急忙來到了老天師的身邊,也來到了張陵的身邊。

    “老朽要麻煩張棧主一些事情了,這雖然有些為難,但是計劃上的事情總是會出些意外。”肖家的老天師直到兩人來到身邊才繼續說了下去,聲音也越的低了,就像風中殘燭,“當然這也不全是意外,至少我學藝不精這件事是怪不得別人的,所以這沒什麽好可惜的,隻是原本拜托溫家的事情可能要落在張棧主的身上了。”

    “肖老先生打得很好了,很有氣勢。”張陵的每一言每一語都小心翼翼,他在肖鋒和肖立的眼中看到了擔憂,他們是少有的,從剛剛就一直把目光落在老人身上的人,大概他們都是很尊重老人的。

    “當然這事也有可能會有變化,溫天賜棧主興許還是會來的。”肖家老天師聽著張陵的話擠出一個有些難看卻很真誠的笑容,“若是溫棧主不來的話,還請張棧主多照拂一下肖家的後生。”

    “請放心,我們是朋友,肖老先生還請快休息吧。”張陵這一次直接讓出了身位,讓身後的椅子出現在了肖家老天師的麵前。

    “也不知溫家小姐的情況怎麽樣了,這意外還是有些突然的,兩位天師重傷,溫家又被大浪狠狠的拍了一下,還好這不是傷筋動骨的事情,人還活著就好,就好。”肖家的老天師見張陵答應了下來,也就不再拒絕坐上了張陵的椅子。

    肖家的兩人是想攙扶一下的,隻是被肖家的老天師拒絕了,而張陵本來也有這樣的打算,不過卻因為肖家老天師的消息而稍微愣了一下錯過了時機。

    一開始張陵就有些奇怪為什麽溫家的人不見了,隻是張陵沒有問,因為該來的總是會來,不來的你就算問了人家也不會來。

    所以很快張陵就沒有想溫家的事情了,直到此刻,從肖家的老天師口中張陵才知道原來溫畫骨出事了,這大概是一件很隱秘的事情,沒有傳言,肖家的老天師說得也很小聲,就像悄悄話一樣。

    算算時間大概已經塵埃落定了吧,張陵想著又看了一眼肖家的老天師。

    然後張陵的雙手捏成了拳頭,卻揮不出去。

    肖家的老天師整個人貼在椅子上,看上去很是莊重,但是張陵卻能感受得到肖家老天師身上的氣息已經衰退了,就像潮水退潮一樣,一眨眼就沒有。

    虎死威還在,隻是老虎都已經死了,還要撐著架子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但是有的時候,卻不得不死撐著這個架子。

    肖家老天師就是這樣一隻已經死了還撐著架子的老虎。

    “活著,好好活著。”張陵狠狠的看了一眼死死咬著牙,雙目瞪得和銅鈴一樣的肖鋒。

    在肖鋒低下頭之後,張陵才讓往旁邊站了一些,把原先的地方徹底的讓給了肖家的人。

    風聲夾雜著哀鳴和嘲笑狠狠的湧了過來,灌進了張陵的雙耳。

    張陵看向場中,原來已經結束了,第二戰結束得太快,張陵甚至都沒有看到便已經結束。

    大敗,第二人身死,甚至都沒能給對麵出戰的鬼魂造成麻煩。

    鬼魂在場中張牙舞爪,虛空中探出一隻又一隻的爪子狠狠的將那位六十多歲的老人撕扯成了破布片。

    好不容易揚起的氣勢似乎也在這一刻被撕扯成了碎片,被狠狠的壓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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