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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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忙逃了出來,看著外麵的風景心情平複了不少。出來了這麽久,母後早該發現我不見了,現下應該在四處尋我,要趕緊回去才行,隻是此時無船可渡,亦無橋可行,我隻得遊過去。我休憩了一個下午,體力早已恢複,遊到對岸對我來說輕而易舉。
到了對岸之後,我很快遇到了麗政殿的宮人,她們認得我將我帶了回去。我這廂尚未到達宮門,便瞧見了嬤嬤在宮門口遠遠張望,一看見我便急匆匆跑過來將我抱在懷裏,又是哭又是喊的,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禮儀體統,若非母後著急見我,隻怕她會抱著我直哭到明天早上。嬤嬤一放下我,我便跑向了母後寢宮。母後斜坐在軟塌上,單手支著頭,很是傷神,我一看見忙歡呼地喚了她一聲。
母後緩緩直起身子,看見我的那一刻仿佛要落下淚來,她起身向我奔來,緊緊抱著我,泣道:“琰兒,你可算回來了,母後還以為你又被哪個高人帶走了!”她情緒平複之後,便鎮定下來,對周圍人怒道:“你們都是幹什麽吃的,公主回來了竟然也不向本宮通報!”
殿內宮人們跪倒了一片,無人敢吭一聲。我也懶得管她們,隻想躲在母親懷裏,“母後,父皇和哥哥們回來了嗎?”
母後柔聲道:“剛回來,先下還在宮中安頓,等會兒都要去蘭池殿赴宴。別怕,是皇室家宴,你隻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待在母後身邊就可以了。”
我想了想樂道:“那我要穿織羽霽虹裙,還要戴那套冰種頭麵。”
母後聞言驚訝地看著我,“琰兒什麽時候也愛上了這些俗物?”
我高傲地昂著頭道:“公主就要有公主的氣派,琰兒不能給父皇母後丟臉!”
和母後親近之後,我被宮人們帶去了後殿沐浴梳妝。浴池邊高幾上擺放著兩個描金嵌寶的紫檀木寶盒,這是父皇賜我封號帶我入宗廟祭祀時賜我的寶物,便是我先前所說的織羽霽虹和冰種頭麵,二者皆是前無古人的曠世奇寶,是我作為嫡出公主的尊榮以及身份象征。
沐浴梳妝之後,我和母後同乘一輦去了蘭池殿。宗族之人皆就位,父皇高居上首,右側另置一席,那是皇後的位子,我舉目望去,卻再沒有其他空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我們剛入殿門,便見眾人紛紛起身,移座跪拜,高呼“皇後千歲”,卻無人向我行禮問安。那時的我沒有發怒沒有哭泣,鬆開了母後的手,小跑至殿中央,眾人不自覺地望向我,而我在意識到眾人目光的那一刻,看似無意地轉了一個圈,裙擺飛揚旋轉便如盛放的牡丹花一般張揚,鳥羽織就的衣裙在燈光下閃耀出雨霽霓虹般的光彩,鳳凰尾羽般的暗紋若隱若現,一時之間,仿佛有千百隻彩鳳在我的衣裙裏振翅欲飛,怎一個“絢爛”了得。
就在眾人為織羽霽虹驚豔的時候,我突然跪拜在地,朝著父皇施了一個大禮,朗聲道:“千福參加父皇!”我特意以封號自稱就是在提醒眾人我的身份。
父皇慈愛地望著我,道:“女兒何必如此大禮,快些起來!”
我甚是知禮地起了身,微笑道:“父皇不知,宮中近年少有盛事,父皇體恤臣民不予大禮,然而這些人卻不思皇恩,早早忘了這些禮節,所以千福才來給他們做個示範。”
父皇不解道:“哦?竟有此事?”
我躬身應道:“回父皇,女兒回宮第一年,父皇曾領女兒入宗廟拜祭先祖,那時宗親皇族皆有觀禮,次日父皇下旨賜女兒公主之爵,食邑三千,封號千福,然今日皇族家宴,眾人皆呼皇後千歲卻不知有公主,不是失禮是什麽?”
父皇聽我一言,甚以為意地點了點頭,此時母後也走到了我身後,她知道我心裏不痛快,便朝眾人怒道:“公主殿下的話,諸位可聽明白了?若真是記性不好的忘了禮數,便在這宮裏多住幾日好好學學規矩,什麽時候學會了,什麽時候回去。”話畢,那些人統統跪倒在地,學著我之前的樣子,朝著我行了一個完整的大禮。我站在殿中央,心安理得地享受著眾人的跪拜,滿心的驕傲。
受禮之後,我隨著母後走向了席位。高台上隻容得下天朝帝後,即便是公主皇子也不能逾越。我不想讓母後為難便主動放開了她的手,並向她使了個放心的眼神,便朝皇子們的席位上走去。
皇子不多,他們都按著輩分高低依次落座,我在第一個位子那兒停了下來,大哥默默地瞟了我一眼,卻完全沒有幫我的意思。我也不看他,指著最後麵的四哥,狠聲道:“你,起來!”
四哥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冷言冷語道:“呦!剛才對著外人張牙舞爪,現在又欺負起自己人來了,我當你有多厲害。”
我也不惱,始終保持著優雅端莊的儀態,微笑道:“四哥此話何意,小五不懂?”
四哥露出狠相,壓低聲音道:“少給我裝蒜,你和老大蛇鼠一窩,真當我什麽也不知道嗎?”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一派天真模樣,全然不顧他的威脅,反而十分耐心且聲音洪亮地向他解釋先前所提要求的緣由:“四哥貴為皇太子,應當自幼便知禮守禮才是。今日雖為皇族家宴,但宗族之人何其多,如此便有了親疏主客之分。宗族之人遠道而來,自然是客,大哥和三哥也早早出宮立府不在宮中居住,如此自然也是客,唯有四哥你是這皇位正統繼承人今日家宴的正經東道主。《禮記·曲禮篇》有雲:‘主人就東階,客就西階,客若降等,則就主人之階,主人固辭,則客複就西階。’依著古人之言,四哥應當與客區別開來,居於東位才是。也不知是哪個混賬東西,竟敢不為太子設席,今日主持宴席的是誰,父皇定會重重罰他。”
四哥被我斷章取義另加強詞奪理的說辭一時糊弄得不知如何接話,隻狠狠地盯著我。他的後首突然走近一個先生,看著我恭敬一禮,道:“公主此言差矣,太子雖位居東宮,然在上仍有陛下為主,這東道主之稱實在不敢當,再則公主所言東首之位皆為宮廷女眷,太子與其男女有別,如何都是不該過去的,倒是公主您更適合過去。”
聽得此言,我才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先生來,心想:我這膿包親哥身邊竟然也有能人?真是老天不長眼睛。
那時我年歲尚幼,同哥哥修習權術也沒多少時日,自然沒能耐對付太子三顧茅廬才請來的謀士,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隻得偷偷望向大哥請求他的幫助。
大哥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慵懶模樣,隻見他斜靠著座椅,手中執著鑲寶嵌玉的禦用金杯,望向我們這邊時也隻是漫不經心地一撇。甘醇的美酒的入喉,他才開始說話:“本王竟不知,在這皇宮大內之中,公主和太子說話,一個洗馬都可以隨便插嘴。”原來是太子洗馬,難怪這般乖張。
那謀士聞言,隻得噤聲立於一側。身份地位的天差地別的確可以起到很大的作用,我總愛用禮節典故壓人,竟忘記了我與他的身份差距,方才我完全可以用大不敬之罪將那洗馬處置了,就算是太子也不能說什麽。那人自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這時候反駁絕對不是明智之舉,所以就乖乖閉上了嘴。
哥哥又道:“不過太子殿下坐在此處的確不太合適。”
四哥微眯著眼睛看著大哥,那眼神仿佛是在看著前世的宿敵,“哦?大皇兄這是打算教訓本宮了?”
大哥淡淡一笑,道:“小王自然不敢妄論太子殿下,隻是有一忠告想讓殿下知曉。”大哥突然壓低了聲音,“太子殿下是未來的帝王,那便應該知道這裏坐著的每一個人將來都可能成為您的朋友或者敵人,但是究竟是朋友多過敵人還是敵人多過朋友卻是您來決定的。這些皇親國戚們生來便比常人尊貴,他們不會像百官那般隻顧些蠅頭小利,長久繁榮才是他們追求的,今日是個機會,而您今日所有的表現都會落到他們眼中,是朋友還是敵人的判斷從這一刻便開始了,他們不會需要一個籍籍無名躲在人堆裏毫無建樹的帝王。是要坐在這裏和妹妹吵架還是想辦法在宗親麵前脫穎而出,由你決定!”大哥說完後又變成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他慵懶地笑看著太子,平靜地好像什麽也沒發生。
太子在座位上糾結了一會兒後,猛地坐起來將桌上的酒杯擲在地上,指著東麵上首靠著帝後高台的位置喝道:“來人,給本宮把那裏收拾幹淨,再準備席位,這裏不是太子該待的地方。”
我吃驚地望著四哥,心想:這人竟這般沒有耐性,哥哥幾句話就能把他刺激成這樣。如此更讓我對他多生了幾分厭惡。
眾人也都望向他,父皇麵無表情猜不出他的心思,母後搖頭歎息顯然比較失望,其餘人或嗤笑或鄙夷或不屑,總歸是沒什麽好情緒。一時間,大殿裏沒了話語之聲,隻有仆從衣衫簌簌挪動桌椅的聲音。太子自幼資質平庸,登位至今都毫無建樹,百官親貴本就不看好這個太子,若非父皇對他情有獨鍾,他的太子之位早就保不住了。如今他這般無禮莽撞必然大失人心,父皇定要頭疼了。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隻覺得達到了目的,心中歡喜,樂道:“四哥這是願意把座位還給小五了?”
我正欲擠開四哥坐在位子上,身後卻突然傳來母後莊嚴的聲音:“琰兒不許跟哥哥無禮,過來,坐到母後身邊來!”說著又對這剛才搬桌椅的宮人們怒道:“沒眼色的東西,太子一句玩笑話兒也當真了,皇室家宴是能隨便放肆的嗎?拖出去領二十大板。”宮人們聽到後忙把桌椅又撤了出去,來往間一點兒動靜都不敢有,生怕觸怒了皇後加重刑罰。
我開始不過是想靠自己的力量在這場盛大的皇室宴會中獲得一席之地,沒想到陰錯陽差竟得了這般殊榮,心中自然欣喜非常,哪裏還顧得了其他,得意地走上了高台,坐在了母後膝上。母後慈愛地蹭了蹭我的頭發,我知道這一刻我帶給她的歡樂遠遠超越了四哥給她造成的各種煩心,我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陽光雨露。即便不是唯一,即便她心裏還裝著父皇、裝著太子、裝著大蜀的天下,但我是她沉重枷鎖中唯一的輕快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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