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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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將臨,我得了父皇的特許提前休沐,協助母後一起為後宮預備冬衣。裁布製衣什麽的我是不可能會的,父皇所謂的協助不過是個借口,讓我陪在母後身邊。

    今日母後宮中多了隻逗趣兒的銀耳相思鳥,說是父皇送來給她解悶兒的,我隨意問了幾句,母後便以為我喜愛,到了晚間就直接命人送到了我的寢殿。這鳥兒周身五彩斑斕,鳴囀之聲婉轉動人,的確討喜,我逗弄了一會兒,就聽見屋外傳來一陣宮人的吵鬧聲,心中頓時不悅,便對身邊的侍女吩咐道:“去看看外麵發生了什麽?”侍女聞聲應是,很快便出去為我探查情況。

    我繼續逗弄著鳥兒,外麵的吵鬧聲卻愈發熱烈,弄得我再沒心情玩樂,怒火刷地一下升上來。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努力平息怒火,道家修行最忌怒火攻心,若任由情緒遊離不受掌控,體內的真氣也會受到影響。我平息了一會兒,就坐在月牙桌前玩起了魯班鎖,拆解了幾遍,侍女卻還沒回來,不由得向門口望了望。大門緊閉,但我仍能透過殿門的鏤空雕花看到那侍女同殿外之人交涉的身影。這次我未動用千裏聞音的法門,但仍分了一絲心神,隻好一心二用地繼續著手中的活計。

    又過了一會兒,殿門開啟,侍女回來向我稟報門外的情況,“回稟公主,是六皇子身邊的內侍,說是六皇子自今早去往崇賢館至今未歸,遂向公主求助。公主不必憂心,想來是六皇子一時貪玩兒忘了時辰,奴婢已讓侍衛打發門口那內侍離去了,定然不會打擾到公主。”

    我不可思議地看了那侍女一眼,心想:皇子失蹤這樣的大事,在她口中竟是這樣無關緊要,若是換做旁人隻怕早就嚇得六神無主。我記得今年年春我在誤入了皇宮禁地失蹤了一天,全宮上下便似瘋了一般,上萬個宮人都在尋我,如何到了環兒身上就變成了這樣?這個宮女根本沒把環兒放在眼裏。

    一人之心亦為千萬人之心,在皇宮這種恃強淩弱踩高爬低的地方,她能不把環兒放在眼中,其他的宮人定然也不會對環兒多尊重。都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我深知在這深宮裏一個失去了尊榮的皇子還不如一個籍籍無名的宮人來得快活,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自成為皇子開始就一直處在水深火熱裏。

    “走吧,隨本公主出去看看!”我起身向殿外走去,那侍女俯首斂眉緊隨在後。

    我剛至殿門,便見石階下一位內侍正同侍衛爭論。我站在石階上,看向他們,朗聲道:“何事非要在這兒吵鬧?”

    那內侍看到我,眼光大亮,忙跪拜在地上連連磕頭,他一邊磕頭一邊道:“求公主殿下救救六皇子!”

    我道:“出了什麽事?”

    那人哭訴道:“公主,您不知道。殿下自入學堂以來就日日受同窗的豪門貴子的欺負,而且……”說道此處他頓了頓,淚水更甚,“每次回來,身上都帶著傷。奴才早就勸說殿下請公主做主,可殿下卻怎麽都不肯,我們也不敢多說什麽,隻能每日備著傷藥。可這次殿下從學堂遲遲未歸,隻怕是被那些人給打了個半死,回不來了!”

    我登時怒發衝冠,吼道:“那些官家子弟是反了天了,竟敢毆打皇子,不要命了嗎?”

    那內侍拿衣袖抹了一把眼淚,泣道:“人人都知道陛下不喜歡六皇子,平日裏更是不聞不問,那些人就是抓準了這點才會這麽囂張。如今這宮裏,別說是官家子弟,就連宮中的奴才們都沒一個把殿下放在眼裏的。”

    我怒不可遏地看著這些人,他們這些螻蟻般的生靈竟敢這樣欺負我的弟弟,簡直該死!這樣的念頭轉過之後,我急命殿中宮人前往崇賢館尋環兒的下落,又命人即刻去太醫院請院首前來。身邊那侍女見狀委婉進言:“公主不可,您這般行動定然會驚擾到皇後殿下安歇,到時惹怒了皇後殿下六皇子定要受罰。”

    我被這樣的說辭氣得咬牙切齒,原來在這些人眼裏環兒的安危還抵不過權貴者的一頓好覺。我冷漠地看著她,平靜道:“你要不說話本公主差點兒都要忘了!”

    那侍女以為我聽從了她的意見,得意一笑。

    我繼續道:“你一個小小宮女憑什麽隨意置喙本公主的言行?來人,將她關押地牢,聽候處置。”

    那侍女聞言麵色大變,跪在地上拽著我的裙角,連連求情,“公主殿下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我瞥了一眼她拽住我衣裙的手,俯身笑看著她,低聲道:“你若是敢弄髒我的衣裙,我就讓人砍斷你的手。”

    那侍女嚇得麵色慘白,忙放開抓住我裙角的手,愣愣地看著我,跪在地上渾身顫抖。我不再理會她,跟宮人們一同去了崇賢館尋找環兒。

    崇文館地方雖大,但格局簡單,宮人們很快就找到了環兒。宮人們找到環兒的時候我並不在場,見到他的時候他居然是赤身露體的模樣,衣物沒了,發冠也沒了,頭發披散著,渾身上下濕淋淋的,就像一隻一直潛伏在水底卻不幸被抓獲的水鬼。我近前喚他的名字,他也不應,心中不禁猛地一沉,想到了某種可怕的可能。我忙定了定神,近前探他的脈搏。他的脈象微弱無力,內部經脈受損頗重,但五髒六腑安然無恙,應當是無性命之憂。

    宮人們抱著他,我在旁邊看著,這般形容在這冰天雪地裏,定是凍得要人性命,隻是來時我未曾料到他會如此,便沒能做得準備隻能把自己的外衣解下來給他裹上,又讓一個宮人提早回去準備火爐、湯婆等物,把房間弄得暖和。

    發現環兒的宮人們在路上向我簡單描述一番環兒當時情況。他們說他們是在一處小池塘裏發現他的。這些天連著下了幾日的雪,水麵早已結了一層冰,可環兒待著的冰麵卻是人為鑿開的。當時他全身赤裸地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水裏,雙手被人用腰帶綁得死死的,若非池塘水淺加之環兒長得比同齡的孩子高大些,隻怕已經被凍死,沉屍池底。

    環兒自入宮至今,我從不知他與人結怨,究竟是何人所為?這等心狠手辣之人竟連七歲稚童都不放過。

    我聽完宮人的敘述後,冷聲質問:“那腰帶呢?”

    那宮人還算機靈,發現環兒後就留心收起了腰帶,待得了我的示下才將腰帶上呈。我將腰帶收起,打算回宮之後再細細追究,此刻為環兒診治身體要緊。

    回宮之後,宮人內侍們按照我的吩咐將一切準備就緒,太醫院院首也是等候多時。他們見我這般氣勢洶洶地歸來,生怕我年幼心性不定將他們處置,統統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我讓宮人將環兒放在床上,忙命院首上前為環兒診治。那院首一邊切脈一邊閉目診斷,卻遲遲不得結論,看得我在一旁心急如焚。

    如此這般過去了大約一盞茶的時間以後,那院首才道:“回稟公主殿下,六皇子體內積寒過重,需得舒筋活絡,為血氣運行開通道路,之後再輔以祛寒活絡滋陰補陽的藥物,不日便可痊愈。”

    我道:“這樣簡單,那還不趕快開方抓藥。”

    院首道:“當然沒有這樣簡單。公主殿下既要救六皇子,需得取得一味靈藥才可。”

    我道:“無論什麽藥,但凡是這宮裏有的統統拿去用。”

    院首搖頭道:“此藥不在宮中。”

    我道:“究竟何物竟這般稀罕?”

    院首道:“雪域頂峰生長的冰晶蓮花。”

    我聞言大怒:“院首可是欺負本公主年幼便戲耍於我?雪域頂峰的冰晶蓮花?神話傳說裏的東西,你要本公主到哪兒去找?”

    院首從容不迫地對上我憤怒的眼眸,平靜道:“此物雖無正史記載,卻真實存在,現就在慕容世家府中。”

    慕容世家……

    聽到這四個字後,我心頭的怒火盡去,一陣失神。

    院首說的冰晶蓮花我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那是在大約兩年前也就我剛回宮不久的時候,母後曾帶著我去見外公,那時我便見過它了。據外公所說,此物是慕容世家祖代傳承了數百年的寶物,相傳為大周天統帝時期的權臣慕容玦之妻,從神女手中得來的護身之物。如此至關重要的東西,外公絕不會輕易交給我,加上母後一直討厭環兒,就更不會救他。所以這東西,不是靠我任性撒嬌就能得到的,可是環兒……

    “非要這東西不可嗎?”我問。

    院首道:“非要不可!”

    “若是沒這東西,環兒會怎麽樣?”

    “微臣自能保六皇子性命無虞,隻是經絡凍結難愈,氣血不通,六皇子日後怕要成為廢人了。”

    我大驚:“隻是被冰水浸泡,怎會如此嚴重?”

    院首道:“六皇子太過年幼,此番劫難換作同齡旁人隻怕連性命都保不住,然皇子心性堅毅,這才勉強保住了性命。”

    我癱坐在腳踏上,隻覺渾身發軟,一動也不想動,隨即揮退眾人離去,隻留下了太醫院院首。

    大殿裏一時間鴉雀無聲,不知過去了多久,我才開口打破了這份寧靜:“不知院首大人該如何稱呼?”

    那院首見我同他閑聊起來,心情比之先前鬆快了不少,他道:“微臣柳弄音。”

    我一聽詫異道:“你一個太醫竟會有這樣一個風流不羈的名字。”

    柳院首道:“微臣祖上也曾有過風流名士,遂頗染風習罷了!”

    我了然地點點頭,不曾多想什麽。

    跟人交談了兩句,我的心情頓時鬆快不少。大腦騰出空間後,忽然想起宮人交上來的那條腰帶,於是急忙從懷裏掏出來,借著琉璃燈光細細查看。腰帶用的是宮中貢錦,上麵沒有過多的裝飾,隻在中間嵌了一枚龍眼大小的珍珠。這珍珠光澤透明,顆粒圓整,又是這般大小,一看便知是珠中極品,應當是東海特產的海珠。然現今西蜀與東周交惡,鮮有海珠能流入蜀地,像這腰帶上一般圓潤明亮的珍品就更是鳳毛麟角。再瞧這海珠的光澤品質,可判斷它應當是新品非舊物。我記得兩月前,地方曾向宮中進獻了三顆極品海珠,母後那裏應當有一顆,父皇還賜給了我一顆,那麽隻需知曉剩下一顆海珠的下落便能找到腰帶的主人了。

    我猛然起身,嚇得柳院首也是一驚,他看我要出門,便問了一句:“夜已深了,公主可是要回寢殿安歇?”

    我被這樣的說辭整得有些莫名其妙,再一思索才明白他是在為我找了一個不容易引人注目的離開這裏的理由。冰晶蓮花那樣重要的東西,若是憑正規手段定難得到,所以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一定不能泄露出去,今日這場鬧劇必須就這樣結束,否則我便有暴露自身本事的危險,這世上太過不正常的東西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何況那還是欺君之罪。

    隻是這柳院首可以相信嗎?

    我思量過後,應承道:“正是。”

    此番離去我自然不是真的要回寢殿睡覺,而是跑到了正殿耳房,宮人休憩之處,喚醒了母後身邊常隨侍的嬤嬤。為了提高效率能一次性叫醒她,我騙她說母後有急事召見。果然,她一聽到皇後二字,再多的困倦都即刻煙消雲散。嬤嬤清醒後一見是我,也未及深思,急忙穿衣服往外跑。我趕緊跑到門口擋住了她的去路:“嬤嬤先別著急,母後並未召見。”

    嬤嬤聞言大怒,但又想到站在她麵前的是位公主便隻得忍著,朝我怨道:“哎呦!我的小祖宗,這深更半夜的不睡覺,您也別來折騰奴才這把老骨頭啊!”

    我拽著她的袖子軟聲軟語道:“嬤嬤,千福這次貿然前來是有急事請嬤嬤幫忙。”

    嬤嬤見我這般乖巧,又仗著輩分高,便一時忘記了身份,輕輕敲了一下我的頭說:“你這不經事的小丫頭能有什麽要緊事?”

    我見她逾越也不惱,隻道:“嬤嬤且告訴我,兩月前地方進獻給父皇的三枚海珠都去了何處?”

    嬤嬤重重地打了個哈欠,一臉無奈地看著我道:“公主半夜三更把老奴吵醒就是為了這個?”

    我看她一臉輕鬆的樣子,覺得她應該知曉,便興奮地點點頭。

    嬤嬤坐回床上,道:“那三顆珠子,一顆在公主那兒,一顆在皇後那兒,還有一顆……”我神情緊張地等待嬤嬤說說出這最後一顆的下落,誰知她卻在這個關鍵時刻打起了哈欠,停頓了好久才道:“給了王尚書家的長公子。”

    我聞言大驚,急道:“嬤嬤說的王尚書可是吏部的那位?”

    嬤嬤道:“自然是,如今這朝堂上除了他誰還能有這般恩寵!”

    我不可置信地聽著她的答案,道:“嬤嬤確定不是記錯了?”

    嬤嬤肯定道:“禦賜之物的走向在宮中都有記錄,絕對不會有錯。”

    我聞言頹然地看著她,低聲道:“好吧,嬤嬤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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