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溺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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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才走出林子,一邊是一片波光鱗鱗的湖水,湖對岸是綿綿群山,另一邊是一大片蔥鬱的原野,遠眺是一座臨湖的小鎮,那是他家的所在。斜陽如血,懸於湖麵之上,小鎮沐浴在暮色中,原野蒼茫壯麗,每次看到這夕陽西下的美景,他的心中都會倍覺溫馨美好。

    穿過原野,走入鎮街,太陽已經落山,天色昏暗,臨街的店鋪已經掌燈,街上不少人都認識秀才,見了或禮貌地叫一聲“穆公子”,或點頭致意,他也禮貌地回應。

    走著走著,前麵一家酒肆內人聲喧嘩,罵聲四起,一個衣衫破舊的男子被人從店裏推了出來,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店裏的掌櫃罵道:“死酒鬼,就帶三兩個破銅板就喝光我兩壇酒,我看你存心想白吃找揍。”上前抬腳就要踢他。

    秀才連忙上前,拉住掌櫃說:“陳掌櫃,別這樣,有事好商量。”

    陳掌櫃一看是他,本來怒不可遏的,也一下變得幾分和善了,說:“原來是穆公子,你不知道,這酒鬼在我這又吃又喝一個下午,最後就扔出幾個銅板,這不是白吃白喝嗎,我這店小本經營,多幾個像他這樣的,我就得關門了。”

    秀才便問:“陳掌櫃,他欠你多少錢?”

    陳掌櫃說:“一共是一兩三十八文錢。”

    秀才從身上摸出一小塊碎銀子,說:“我這有一兩碎銀,先幫他付了,剩下三十八文錢我明天給你。”

    陳掌櫃接過銀子,臉色好多了,說:“穆公子你可真是少有的大好人,那欠的也就算了,不用給了。”

    秀才說:“不行,欠多少就多少,我既然幫他,就不能讓你吃虧,明天一定全給。”

    陳掌櫃說:“那就多謝穆公子了。”對著地上那醉醺醺的男子說:“算你這酒鬼走運了,遇到穆公子。”

    秀才彎腰去扶那醉漢,問他:“這位大哥,你沒事吧?”

    那醉漢本來已經喝得迷迷糊糊,但忽然間好像受了什麽刺激而清醒起來,雙眼睜大,目光敏銳,用鼻子往他身上聞了聞,然後問:“這位公子,你剛從哪裏來,手上的血漬是怎麽來的?”

    秀才回答:“我剛從湖的東頭回來,在樹林裏看到一頭受傷的小鹿,我幫它包紮了傷口,便沾了些血漬,大哥,你家在哪裏?要不要我叫人送你回家?”

    醉漢擺了擺手,說:“不用了,謝謝。”說完,又是一副醉醺醺的樣子,搖搖晃晃的就往鎮外走去。

    秀才看著他走遠,自己也回家了。

    酒肆內一客人問掌櫃:“那公子是誰,挺熱心的。”

    掌櫃說:“他就是我們臨湖鎮有名的少年天才穆乾穆公子,穆員外家的獨生子,兩歲就已經能認字,十一歲考的秀才,今年才十六,現在天天到湖東的‘枕湖齋’林老舉人家中受教,明年八月就參加鄉試,可能就是我們鎮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舉人了。他還是個少有的好心人,樂善好施,可是有口皆碑的。”

    少年秀才穆乾回到家,穆府的門開著,管家穆常正在門口張望,一見他就高興的說:“少爺,你可回來了,老爺和夫人都在等你吃晚飯呢!”

    穆乾說:“常叔,今晚是晚了點。”

    穆家不算很富有,但在臨湖鎮這個小地方還算是少有的殷實人家,而出了穆乾這樣品學兼優的天才,又使穆家在鎮上備受矚目。

    第二天一早,天才剛發亮,穆乾就起床出門,他要走約一個時辰才到林舉人家上學,家裏人都還沒起床,街上也沒什麽人,夜裏下了大半夜的雨,屋簷上還在滴著水,街上低窪的地方還積著水。

    陳掌櫃的酒肆早上兼賣早點,所以很早就開門,蒸籠熱氣騰騰,包子、餃子等香氣四溢,穆乾每天出門就在這買早點,邊走邊吃。

    他看到昨天那個醉漢就睡在酒肆旁的屋簷下,於是,他便多買了幾個包子,輕手輕腳的走到他身邊。那醉漢還在熟睡,現在可以看清楚他的麵容,雖然胡子又長又亂,五官倒是挺周正,左邊眼角下有一道幾寸長的傷疤。

    穆乾將用荷葉包著的包子放在他旁邊,然後輕手輕腳的走開。

    他走開沒多久,那像在熟睡的醉漢便一下睜開雙眼,眼中精神炯炯,一點都不像剛睡醒,更不像昨晚那醉醺醺的樣子。他坐了起來,打開荷葉,拿起熱氣騰騰的包子,一邊吃一邊看著漸行漸遠的穆乾。

    穆乾走出鎮子,走過田地和原野,走進樹林那條林蔭小路,早晨鳥聲悅耳,花香正濃,朝陽的光輝透過樹梢斜照下來,這美好景致令人心情愉悅。想起昨天救的那小鹿,它流淚注視著自己的情景還曆曆在目,現在想起還令人動容,但應該再也見不到這樣美麗又有靈性的小鹿了,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忽然聽到樹上吱吱吱的鬆鼠的鳴叫,然後頭上輕微一痛,一個鬆果砸在他頭上。

    抬頭,見到一隻錦毛大鬆鼠,比一般的鬆鼠大得多,也漂亮得多,尤其是背後那條大尾巴,靈動搖曳。

    他從沒見過如此漂亮的鬆鼠,心中歡喜,笑著撿起剛才砸到自己的那個鬆果,向那鬆鼠拋去,說:“給你。”本是想逗它玩,沒想到那鬆鼠兩隻前爪伸出,穩穩地將鬆果接住。

    穆乾驚歎的笑著說:“好靈巧聰明的小家夥。”忍不住邊走邊多看了它幾眼,那鬆鼠也好像很好奇的一直盯著他看。

    走出林子,又是湖邊,去往“枕湖齋”的湖邊小路要過一條小溪,溪水清澈見底,溪口架了一座小木橋。因為這知路很少人走,小溪也不過約兩丈的寬度,這木橋也就特別小特別簡陋,也就是溪水中間立了木樁,再分別向兩頭岸上架上兩根筆直的樹幹,也沒有橋欄。一般人走不習慣還膽戰心驚的,穆乾在這走了近兩年,早已經習慣了,不會覺得害怕。

    湖麵和溪水都漲了不少,溪流也挺急,看來昨晚那場雨下得挺大的。穆乾走上小木橋時,感到橋比平時有些晃,剛開始他沒在意,越走越晃,才明白是橋中間的木樁鬆動了,橋開始往湖那邊歪,他害怕起來,但人已經走到橋中間,急忙加快腳步向前,可已經來不及,橋往水時倒,他驚呼著往水裏掉。

    搭橋的樹幹一頭溪岸的泥裏,雖然歪倒,還沒全掉水裏,但他沒能抓住,溪水深過他的身高,而且又急,一下就將他往湖裏衝去。他自幼時記事起就開始認字,背書誦文,幾乎沒有像別的同齡孩子那樣玩耍過,雖然生長在湖邊,卻是個旱鴨子,人在水中掙紮著半浮半沉,驚恐的喊救命,但這條路平時就少人走,又是大清早,更無人影。

    他叫了好幾聲,灌了幾口水,人已經被溪流衝進了湖裏,身體越發往水裏沉,水嗆進鼻腔,神誌開始迷糊,看著水麵上陽光燦爛,仿如隔世。心裏想著這下完了,功名,前程,都成泡影了,還有爹娘的養育之恩,都不能盡孝報答了。

    意識迷糊中,仿佛看到一片霞光從天而降,流光變幻中,竟好像是一個漂浮於空中的美麗身影,裙裾招展,彩帶飄動,一張精致絕美的臉龐貼近水麵凝視著他,於朦朧中又是如此的真切,如此的驚世駭俗。好像有一隻雪白得閃光纖纖玉手伸進水裏,伸向他。

    在一息尚存間,他心中所有的悲哀、恐懼和遺憾,仿佛全消,他似乎在水裏笑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