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離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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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羽,你怎麽回事?人家同學都在忙著參加修行補習班,你天天宅在家裏,還想不想要前途了?”

    “媽,你好煩,從小到大,我什麽時候讓家裏失望過了?修行上的事情你們又不懂,我自己有主意。”

    ……

    “你說說你,你不是向來都很有主意的嗎?你不是什麽事都不讓家裏管嗎?你不是天天仗著自己有點小聰明,淨日裏隻想著玩嗎?”一個聲音爆發了,聽著有股說不出的失望、無奈和悲涼,“餘羽,我和你爸沒有根骨資質,一輩子都在社會最底層,你通過了根骨測定,好不容易進了懸劍閣法修院,終於有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卻自己不懂得珍惜!”

    ……

    是誰在說話?名字好熟……餘羽覺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很長很長,長到沒有盡頭的夢。雖然是在夢裏,耳邊卻總有人說話,原本很香甜的覺,漸漸成了折磨。

    修行補習班,法修院,根骨測定,道學……聽著那些很中二並且畫風離奇的話,餘羽忍不住想笑。

    作為一名唯物主義者,一聽見神神道道的東西,就忍不住笑的。

    隨即,他的心提了起來。

    他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開車時,突然遭遇雷暴天氣,開著車窗,左手放在窗邊,捏著一枚銅錢把玩。銅錢類似八卦錢,兩麵均蝕刻著山川河流,但正麵沒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字,反刻著“命無所定”,背麵也沒有子、醜、寅、卯等地支十二字,倒是有“禍福自決”。

    從記事以來家裏就有這樣一枚,並不知曉來曆。

    結果,一道閃電突然劈進了車窗,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餘羽感覺到了一雙手在身上摸來摸去。

    “還有心跳,瞳孔沒有放大,應該有救,快點送醫。”一個很陌生的清越的男聲。

    我還沒有死,我還有救,餘羽心裏卸下了一塊大石。

    “脈搏呼吸很不穩定,看起來像是中了毒,能不能搶救得回來還是個問題。”另一個粗啞的男聲。

    “中毒?我是被雷電劈中的,醫生,快看看我下麵還能不能用,有沒有焦......”餘羽想要睜眼,眼皮沉重無比,仿佛灌了鉛,想要伸伸手指,再努力使勁,手指似乎也沒有收到信號。

    粗啞男聲又說:“現在的道生心理素質真爛,不過是個外院弟子選拔賽入選了前三名,就因為在三人中落選概率較大而壓抑到輕生,這種軟腳蝦,哪怕是入了外院也不會有什麽出息。”

    “是在對我說話?什麽外院,什麽選拔賽……怎麽一句也沒聽懂?”餘羽感覺自己的身體被放在了一具擔架上。

    “起”,耳邊有人輕喝,餘羽感覺自己的軀體忽然“飄”了起來,越升越高,風迎麵刮來,臉上肌膚有刺痛的感覺。

    “十息時間就能上升到一百米高空,淩天宗法理院的那位少年天才真是創造了一個好東西,我們這些不入超凡境無法飛天遁地的煉氣境小修士,也可以飛天了。”這是最先判斷餘羽還有生命體征的清越男聲。

    “踏足駕雲毯上,有時就怕萬一出個故障,掉到地上可就摔成了肉餅。”粗啞男聲笑著說。

    “我在一百米高空?”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意識和身體取得了聯係,餘羽勉力撬動灌了鉛的眼皮,隻睜了一條縫隙。

    勁風如割,一座高高的塔樓在眼皮底下掠過,兩個一高一矮的青年男子正在邊上。

    轉動視線往下,一塊五米見方的毛毯四角折起,再遠點,地麵上移動的小點是人?……餘羽又閉上了眼,從來沒有這樣的“飛行經驗”,哪怕沒有恐高症,站在一百多米的樓層上俯瞰地麵,一般人的腳也會發軟。

    先前所見的一幕,讓他不敢再把耳中聽到的怪力亂神的話語當作中二期病症患者的胡言亂語。

    “我是穿越了吧?”餘羽心底隻有一個念頭,“肉身穿還是魂穿?”

    下了“駕雲毯”,又被送進了一個房間,抬到了一張床上,餘羽有點捉摸不清處境,一時也沒敢睜眼。

    腳步聲傳來,清越男聲說:“成道醫,有個道學的道生似乎中了毒。”

    來人稍微檢查了一下,淡淡地說:“紫汀香中毒的症狀,中毒前期不容易發現,主要是削弱人的意誌,讓人產生幻覺,在幻覺中精神癲狂到神魂破滅,如果不死,一定幾率會導致出現離魂症。”

    “離魂症?”粗啞男聲問,“就是那種對於過往都忘記的症狀?”

    成道醫說:“沒有那麽嚴重,但會遺忘很多記憶。”

    “嘖,這小子看來是沒有希望被選中成為懸劍閣外院弟子了,三選二,怎麽也不會選中一個患有離魂症的。”粗啞男聲哈哈一笑。

    清越聲音的說:“道學選拔賽一年三次,下次說不定還有機會,來我們海州第三道學招收外院內院弟子的,也不是隻有懸劍閣,黑水宗、紫氣宗也曾來過。”

    “那幾個宗門,比懸劍閣怕是差了一層吧!”

    “差不差的,有那麽要緊?好歹也是堂堂宗門啊,像我們這般山門出身的,輕輕一蹦就撞上了橫梁,前途有限。”

    “出身山門怎麽了,超凡境修士中出身山門的多的是,再說了,道學裏的道生,根骨資質上等的,早就在根骨測定的時候就被宗門選走了。”

    “你這就不懂了,這個叫餘羽的,當初可是根骨測定上等三品,直接被懸劍閣收入外院的,隻不過幾次考較表現不佳,一腳又踢回了道學。”

    成道醫聽不下去了,醫者仁也,救命治病比你們閑聊扯淡重要吧?幹咳一聲:“肅靜,病人不能驚擾,兩位在旁邊稍微休息一會。”

    餘羽大概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被雷劈了後沒死,而是如同很多小說中寫的那樣,難以用任何科學常識解釋地“穿越”到了另外一個世界,附身的則是一個道學裏輕生的道生,名字也叫餘羽,夢境裏的那些記憶碎片,應該就是身體的原主人的生活片段。

    沒有一點點的驚慌失措,餘羽很冷靜地接受了這個變化,有什麽接受不了的呢?如果不想接受,那麽他應該已經“死”了,能夠重活一次,還是從少年時代開始,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離魂症的斷定,換作是真正丟失了記憶的人,會很苦惱,但對於餘羽來說,沒有比這更好的結果。

    夢境裏的碎語片段中,有身體原主人和他的媽媽的對話,也就是說,這具身體是有家庭有至親的人,如果沒有被診斷得了離魂症,他該如何在相處中不漏破綻?

    “還好,這個道生的離魂症還算輕,如果用上定神丹,多半能把魂魄定在體內,有較快恢複的希望。”成道醫沉吟了幾息,“隻有一個問題,道學中的學生雖然享受免費診療,但藥物方麵還是要付費的,普通藥物自己貼錢比例不多,但定神丹這一類的珍奇丹方,需要病人全額貼補,不知道這個叫餘羽的道生家境如何?”

    清越聲音遲疑了一下,說:“好像,好像不是怎麽富裕,家裏人應隻是普通平民,沒有出過修士。”

    “那就麻煩了,一枚定神丹定價二十萬錢,如果不是豪富之家,恐怕花不起這錢。”成道醫搖頭歎息。

    “成道醫,就沒有別的治療法子?”

    “怎麽沒有,安魂草一盞兩百,自家隻要貼錢一半,隻是療效就等同看天吃飯了,自然,如果這位道生餘羽運氣好,說不定也能完全恢複。”

    “已經通知了他的家人,等趕到了再由他們自家作決定吧。”粗啞聲音接上。

    “二十萬錢,聽起來應該很貴吧,還好,身體原主人的家裏應該出不起這筆錢。”餘羽有些“陰暗”的慶幸,沒有合適藥物治療,離魂症遲遲不能恢複,正有助於他用一段較長的時間,安安靜靜不受打擾地“認識”這個奇特的世界。

    腦海裏的意識還沒法很自如地動用身體,大概也是靈魂和之間結合還不夠緊密的緣故,餘羽繼續猜度著。他感覺很困,眼皮還是灌了鉛般沉重,又睡了過去。

    ......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動了動手指,伸了伸腳,心頭大喜,看樣子好得差不多了,正在這個時候,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幽幽的歎息。

    “一枚定神丹二十萬,成道醫說至少要三枚才能見效,六十萬錢我們上哪裏去籌?這些年為了讓小羽能在修行路上走得順暢,家裏的錢如流水般花了出去,親戚那裏能借的也都借遍了。”

    聲音既陌生又親切,和夢境中的碎碎嘮叨聲一模一樣,餘羽知道,這就是身體原主人的媽。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那也沒辦法,兒子得了離魂症,定神丹是對症的藥,要不這樣,我們把這套房子賣了吧。”

    餘羽微微睜眼,“茫然”望向床邊坐著的兩人。

    周遭的環境已經變了,牆上貼著畫,有點類似前世的明星海報,隻不過畫裏變成了一個個的劍客。這是“我的房間”,餘羽有種莫名的直覺。

    床邊坐著的兩人,見到的第一眼,身體內部的某個部分就被“觸動”了,情不自禁地眼角一酸。

    爸,媽,差點喊出了聲,床邊坐著的中年男女的臉,像極了另一個世界他十三歲那年就離開了世界的父母。

    餘羽有點呆呆的,這種感覺,他二十九年的人生裏,從十三歲後就沒有體驗過了,那個時候開始他在世間就是孤單一人,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親人,能夠依靠的隻有自己,沒有人再會全心全意地對他好。世界上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別的人又不是他什麽人,憑什麽要對他好?

    “房子能賣多少錢?”中年女人問。

    中年男人想了想說:“最近這段時間房價比較平穩,我估計能賣個八十幾萬,多出來的錢,正好給兒子調理身體,若是還有多的,也可以給小羽以後在道學裏的修行買點資源。”

    “都怪我,我把小羽逼得太緊了,要不然小羽怎麽會有輕生的念頭。”中年女人低聲抽泣。

    中年男人安慰說:“你也是為他好,如今世道,若不是修士,大多數人都隻能在社會底層,小羽年紀小還不懂,等以後長大了他會明白的。”

    “不要賣房,千萬別給我買定神丹……”餘羽大急,這句話卻說不出口,一出口“離魂症患者”的人設就破滅了。

    說好的家裏沒錢呢?居然要去賣了房子買定神丹!定神丹你們買了也沒用的好吧,我照樣要裝離魂症還沒有恢複。心裏又有種荒謬感,前世十二歲的時候,自己也生了場大病,從農村出來到海城打工的父母為了給自己治病賣掉了辛苦幾十年好不容易買下的房子,結果自己的病好了,一年後父母為了多賺錢四處奔波,在長途車上碰上一場車禍雙雙走了。

    中年女人視線落回到餘羽臉上,忽然驚喜大叫:“老餘,小羽已經醒了!”

    伸手在餘羽臉上摸來摸去,餘羽露出一副“我很懵懂無知弱智”的神態,摸著摸著,中年女人用手擦了擦眼眶,幾滴還有著體溫的液體落到了餘羽的眼角。

    這眼淚,明明不是自己流的,但滲進了眼裏,怎麽感覺好酸澀?餘羽十三歲後就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哪怕是大學裏唯一的一段失敗感情經曆,也沒能讓他掉下眼淚,此時不知為何,心裏發酸,眼角發酸,隻能拚命忍住,暗暗告誡自己:那是身體原主人的父母,不是你的父母!

    “兒子醒啦,好,老徐,我這就去聯係幾個買主。”中年男人興衝衝地走了,腳步迅捷有力,背影高直挺拔,不像是窮困潦倒得要去賣房,反像是春風得意剛剛中了五百萬。(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