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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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離攙著黃木龍走進房裏,小心翼翼地把已經爛醉的老人放在床上。老人白天和武士交手,受了些暗傷,偏偏又因孫兒的事老懷大慰,因此多喝了幾杯。黃離給他擦了手腳、蓋好被子,又跪在地上無聲地磕了幾個頭。
房間一角有黃木龍白日裏為他準備好的行禮,本來是做逃難用。他挑揀了幾樣必須的物件,背起包裹,悄無聲息地走出屋門,掩上門扉。
東方初現魚肚白,雄雞唱曉,一抹金光燃上雲頭。黃離眯著眼睛,迎著朝陽,大步向院門外走去。
“黃離哥哥!”
一道稚嫩的聲音叫住了他。
黃離回過頭,卻見黃雀站在牆角陰影處,美目含淚,怯生生地看著他:“你要走了嗎?”
黃離撓了撓頭,無奈道:“你在這兒守著我幹嘛……鬧騰一夜了,還不去睡啊。”
黃雀咬著嘴唇,搖頭道:“雀兒知道黃離哥哥的性子灑脫,不喜歡纏纏綿綿。所以肯定會悄無聲息地就走了……”
黃離哈哈一笑:“既然知道,幹嘛不裝作不知道,讓我走了就得了?”
黃雀死命地搖了搖頭,神情委屈,仿佛就要哭出聲來。
黃離笑道:“安心啦,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山上有規矩,每年都準許弟子下山探親……”
話未說完,香風撲麵,已是軟玉在懷。
“哥……黃離哥……”
黃雀摟著黃離的脖子,哭得梨花帶雨。
“小、小點聲,妹子!別驚醒了木龍爺爺。”黃離扶住黃雀的後背,小心翼翼地哄著,輕聲說道,“乖啦……想哭就哭一會兒就好了。”
“我啊,從小就跟村裏的同齡人合不來。他們欺負我是孤兒,我也瞧他們不起。隻有雀兒待我最好。我這心裏啊,一直拿你當親妹妹一樣。”
“我這個人,天生性子放浪,注定了過不慣農家漢的日子。就算這次上不了首陽山,我本也打算下山闖蕩。就算叫妖精吃了、叫強盜殺了,也好過窩在家裏。”
“雀兒你就不一樣了。你性子恬淡,注定了要過安靜閑適的日子。咱倆呀,就像天上同隊的大雁,你呢,尋得是一處歇腳的澄湖,我呀,卻隻想繼續飛下去。”
“人總是這樣嘛,有相聚就有別離,因為所求不同、道路不同,肯定會有分道揚鑣的那天。咱倆就哭一哭、抱一抱,擦一擦眼淚,我還得上路不是?就好像天冷了要加衣、天熱了鋪涼席,這哭一哭啊,就好比是加了衣服、鋪了涼席。哭完了,日子還得接著過不是?”
黃離溫柔地撫著黃雀的後背,輕聲安慰著。少女的哭聲也漸漸歇了。
“好啦,妹子。”黃離拍了拍黃雀的肩膀,笑道,“我該上路啦。”
黃雀用力地緊了緊雙臂,最終還是鬆開了手,皺了皺鼻子,梨花帶雨地點了點頭。
“我會常給你們寄信的。”黃離笑道,“等著你離哥哥出人頭地的好消息吧!”
黃雀做了個鬼臉,又撲過去抱了抱黃離,終於不再挽留。她目送著黃離走出院門,朝陽之下,少年郎的背影漸行漸遠。天高地闊,少年身影渺小,如龍在田。隻待風雨突變,乘風駕霧而起,便能橫躍九天之上。
……
離了從小長大的山村,黃離展開輕功,在山野間蹦跳竄行,心情疏狂,時而高歌,時而長嘯,肆意自在。
首陽山脈綿延上千裏,真正的主峰卻隻有一座。曆代的家主、長老,各家英才,都聚居在主峰之上,黃家曆代的道藏、典籍、法寶,也都聚於主峰。天下十三大宗,首陽山黃家位列其一,這裏的“首陽山”,說的就是首陽山脈主峰。
黃家曆代講究優勝劣汰,凡修為低下、道行不足者,都會被逐下主峰,遷居山脈外圍居住。久而久之,也就形成了山脈中星星點點的眾多村落。而主峰每年又會派弟子下山選材,重新收錄各村落中的少年俊才,海納百川,維持欣榮。
黃離在山野間趕路,不時就能偶遇同樣去往首陽山的各村少年。這些人都是各村落裏最精英的少年天才,個個身手不凡,黃離行了半日,竟未見過一個煉體期,心中暗自歎道:“我曾經想以煉體期的修為混上首陽山,如今看來,還是太天真了。”
這樣走了一天,越接近首陽山主峰,遇見的少年俊才就越多,簡直像是一場集會。黃離生性自由,也無意與什麽人攀談結交,兀自隻是趕路。天色擦黑時,覺得有些乏了,這才尋了個村子落腳。
村落接近主峰,此時已經泊了許多少年,村中唯一的酒樓張燈結彩,喧鬧非常。掌櫃的站在門口,挨個作揖行禮,賠笑告知客房已滿。
黃離見狀,心道:“那便不住下了,連夜趕路罷。”自覺首陽山中無妖無匪,連夜行路,料也沒有什麽危險。於是隻是叫了一碗湯麵、幾碟小菜,尋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打算歇上一歇。
店中此時坐滿了人,幾乎都是要登首陽山的青年俊才。有的結伴而行,有的則是鄰桌攀談,嗚嗚泱泱,喧鬧之極。黃離久居山村,消息閉塞,偶爾有兩句閑談落在他耳朵裏,都是新奇非常。
“誒,聽說了嗎,大少爺黃漁前幾日,和香山寺的那位大師兄在首陽山上過了幾招,據說從晌午打到傍晚,不分勝負!”
“嘖嘖,這兩位一個是青藤榜第一,一個是青藤榜第二。這一仗打完,肯定是轟動天下。”
“嘿嘿,到底是黃漁少爺壓他香山寺一籌。長安城評的‘元嬰以下第一人’,豈是浪得虛名麽?這次平手,我看也是大少爺自矜待客之道罷。”
黃離耳聽得眾人議論黃漁,不由得想起了那張堪比女子的俊美臉龐,心中笑道:“想不到那家夥竟然這麽強,強得天下有名。看上去倒無半點傲氣。”
又聽人議論什麽三佛論法大會,香山寺大師兄不在,佛宗的唐蟬力壓群雄;什麽通天塔的刑天與薑家家主交手,險而勝之。種種江湖奇談,皆是黃離聞所未聞,聽來津津有味。
等了片刻,有小廝端了湯麵和小菜上來。麵是白湯紅肉銀絲麵,小菜則是幾樣醃製的山貨,嚼起來鮮嫩爽口。黃離趕了一天的路,早已是饑腸轆轆,當即運筷如飛,大快朵頤。
正吃得盡興,黃離突然聽得耳邊一陣叫嚷,似乎是兩桌客人起了衝突。嚷聲越來越大,幾句話間,竟已經交上了手。他正要抬起頭來看個仔細,隻聽得一陣掀桌砸碗的動靜,一道人影徑直飛來,眼見就要砸在他身上。
黃離心中苦笑,心道實是無妄之災。手上卻不含糊,撂下碗筷,“砰”地一掌擊在了木桌邊緣。木桌橫移出去,撞在那人腰間,踏踏實實地墊在了他的身下。這人本是朝著黃離倒飛過來,要砸他個人仰桌翻;此時被黃離連消帶打,變成了躺在桌上滑行過來。
黃離坐著不動,一把抓過那人的肩頭,手上運力,將他在空中抖了三抖、翻了兩翻,卸去了力道。接著扶住他的後背,“啪嗒”一下將他放在了地上,雙腳著地,站得穩穩當當。而黃離自己,則是穩坐木凳,未挪一步。
這一手功夫使得瀟灑漂亮,免去一場雞飛蛋打的尷尬,惹得滿堂喝彩。
黃離定睛看去,隻見四五個少年結伴向他圍來。個個都是衣著華麗,不似鄉野山村出身。為首的一人麵色傲慢,不拿正眼瞧人,正要開口說話,旁邊一個文士打扮少年攔住了他,上前拱手道:“失禮,失禮。”
黃離見他如此客氣,也抱拳回禮道:“好說,好說。”
少年自我介紹道:“小生黃楚卿。”接著一指身旁麵色傲慢的少年,“這位姬路遙。”
姬路遙輕哼一聲,斜視黃離,一副“你小子好自為之”的神情。
黃離哪裏認識什麽姬路遙。他早在姬夫人手下受過氣,又天生瞧不得這樣仗勢欺人的家夥,當即不冷不熱地回道:“既然姓姬,又為何在我黃家地上霸道行事?”
姬路遙聞言麵色一變,就要發怒。黃楚卿又攔住了他,卻也是麵色不善:“這位兄台,我勸你還是便宜行事。我們和你身後之人乃是私人恩怨,你又何必橫插一手?”
黃離回頭看了一眼,隻見方才那人正躲在他的身後,目光躲閃,一副拿他當擋箭牌的樣子。黃離笑他膽慫,卻也不去管他,轉過頭來兀自言道:“我在這兒好吃好喝,你們不由分說地丟過一個人來。現在一句道歉也無,就要拿一個‘姬’字壓我?”
姬路遙冷笑一聲,一把撥開黃楚卿,冷哼道:“好小子,我這就好好給你‘道道歉’!”
說罷,屈指成爪,向著黃離麵門抓來。(m.101novel.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