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離眼見得這人如此神態，心中微微一驚。他適才聽黃子明將青藤榜上諸人誇了個天花亂墜，又得知姬楚乃是姬夫人的幹兒子，已不由將他高看了一眼。如今來了一人，竟對姬楚不假辭色，甚至麵露嫌惡，似乎頗為不屑。

    再看姬楚，依舊作揖行禮，恭恭敬敬，麵色如常。

    那人走到場中，清咳一聲，朗聲道：“我乃黃家長老、黃大祖是也。今年四百歲餘，論起輩分，猶大家主黃白一輩。今日前來主持納新一事，你們這些小家夥們，乖乖聽話，不要給我惹事！”說到這裏，還有意無意地掃了姬家眾人一眼。

    黃離聽他上來先炫耀輩分，心中有些好笑；又聽他今年四百歲餘，可看相貌，卻不過四五十歲。油光滿麵，頭發稀疏，身上全無一絲仙氣，反倒像個地主老財。

    姬楚站在黃大祖身後，一眾內門子弟隱隱以他為首。黃大祖扭頭道：“去，查查他們的文書，點點人數。”言語間穎指氣使。

    姬楚拱手稱是，轉身給身後眾弟子分配任務。他寥寥幾語，將望仙台上數百人劃分成幾個大塊，又指揮眾內門弟子分區分組檢查，言簡意賅，有條不紊。眾弟子得了指令，又分別呼喝山上新人掏出文書，排隊檢驗。一時間望仙台上熱鬧非凡。

    黃離排在黃子明身後，低聲問道：“子明兄，那大叔誰啊，這麽有來頭？”

    黃子明搖頭道：“我也不知。不過聽他自稱‘長老’，恐怕是咱們黃家哪一位輩分大的老人吧。”

    “咱們世家講輩分、講血緣。家主黃白之上，還有許多德高望重的長輩，有資格插手家族事務，甚至掣肘家主。這位黃大祖長老怕不就是其中一位。”

    黃離點了點頭，小聲議論道：“我看他都不把姬楚放在眼裏。”

    黃子明低聲笑道：“他們姬家雖說靠著種種往來，聯姻、交換子弟等等，在咱們黃家有點勢力。但這黃家，到底還是姓‘黃’的嘛。有大人物瞧不慣這些姬家的紈絝，也很正常。”

    “離兄，若是有這位黃大祖袒護，咱倆以後山上的日子，恐怕還能好過幾分。”

    黃離啞然一笑，沒有繼續多言。

    眾少年驗資上山，早就各自得了上山文書。那文書上，也不知施了什麽仙法，落在內門子弟手中，熠熠生輝，光彩照人。內門弟子打眼一瞧，便能分辨眼前這人是否就是文書中所記之人，以防有人從中齷齪。姬楚站在一旁，手中拿了份大大的名單，記錄人數。

    黃離排著隊，與黃子明說笑道：“這檢驗文書一節，我看著冗餘繁雜，甚是俗氣。若是那位黃長老大手一揮，便能查遍所有文書，豈不瀟灑？”

    黃子明笑道：“離兄，你有所不知。這類繁瑣小事，可是這些內門子弟的命根子呐。”

    “哦？”黃離一怔。

    “據說上山學業，可不許白吃白喝。”黃子明笑道，“得幹活兒才行！幹了活兒，拿了功勞，才能去換丹藥、換功法、換得好吃好喝。這點小活兒，說不定就值一顆舒筋活血丸。你想簡化環節，諸君怕不是要跟你沒完！”

    黃離恍然大悟，哈哈一笑。

    眾人依次檢過了文書，姬楚一一收錄，已是過了正午。姬楚拿了單子，走到黃大祖身邊，恭恭敬敬地說道：“黃長老，已查閱完畢。”

    黃大祖背著雙手，眯著眼睛，不去正眼瞧姬楚：“怎麽樣，都到齊了嗎？”

    姬楚躬身道：“回黃長老，應到四百二十三人，實到四百二十二人。尚欠一人未到。”

    “哦？”黃大祖輕哼一聲，仰頭看了看太陽，“天過正午，還不來，算他自己放棄資格吧！”

    “這……”姬楚麵露為難之色，他湊近了些，低聲說道，“黃長老，那人是……”

    黃離聽不清二人言語，隻見兩人湊到一起，不知嘀咕了些什麽，黃大祖勃然作色：“胡鬧！我怎麽不知道有這麽一回事？！”

    姬楚頗有幾分尷尬，他心中暗罵：“你身為此次執事，不看名單，還怪我嘍？”嘴上卻不敢多言。

    正僵持著，忽聽得天梯山道上一陣輕笑響起，未見其人，已是先聞其聲。笑聲清脆，青影一閃，一少女翩然而至。麵容嬌俏，精致可人，兩束長辮垂肩，更添可愛。

    正是姬青。

    姬青嬉嬉笑笑，拍著胸脯：“好險好險，我沒遲到吧？”

    望仙台上，幾百位少年齊齊看向了她。

    姬青嫣然一笑，一眼掃過去，正瞧見黃離。隻見她衝著黃離招手一笑，大聲道：“嘿！朋友！”

    幾百位少年又齊齊望向黃離。

    目光射來，黃離人生第一次感覺到人目如炬，直刺得他渾身不自在。他扯著嘴角笑道：“嘿……”

    姬青身形一晃，已是來到了黃離身前，拍著黃離肩膀道：“我記得你！你是叫黃離來著，對吧？”

    黃離點頭微笑。

    一旁的黃大祖突然冷哼一聲。他一揮手，也不去查姬青的文書，冷聲道：“既然人到齊了，那就趕緊出發吧！”

    說罷，兀自走到望仙台崖邊。隻見他一揮衣袖，一道琉璃大道憑空架起，直直伸向遠方。黃大祖也不招呼眾人，冷著張臉，自顧自地踏了上去。

    眾內門弟子領著一眾少年依次上橋。橋身很窄，隻容兩人並肩。姬楚從人群中走來，站到姬青身邊，輕笑道：“姬青妹妹，好久不見。”

    兩人似是熟識，姬青歪頭道：“沒有很久，也就一兩個月嘛。”

    姬楚搖頭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呸！”姬青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你這人說話肉麻得很！”

    姬楚朗聲一笑，繼續問道：“姬青妹妹要投黃家內門，不知此事姬大先生點頭了沒有？”

    姬青一挑眉毛：“怎麽，他不點頭我就不能進嘍？”

    姬楚輕笑道：“那倒也不是。姬青妹妹想做什麽，我可不敢阻攔。隻不過……”

    “姬青妹妹可也知曉，這黃家內門，是要按血緣分次第，師父、功法，分級相授。姬青妹妹放著姬大先生通天的本事不學，來黃家內門……若是再學不到什麽真功夫，豈不可惜？”

    姬青輕哼道：“我偏偏樂意，你管得著嗎？”

    姬楚苦笑一聲，自知難以說服這刁蠻小姐，不再多言。他打量了一下站在姬青身邊的黃離，笑著問道：“不知這一位是……？”

    “他啊。”姬青掐著腰，指著黃離道，“我朋友！”

    姬楚點了點頭，拱手道：“幸會。”

    黃離見此人如此客氣，也拱手還禮：“彼此。”

    道過禮數，姬楚竟也不提及姬路遙之事，對黃離，也並無別色。他又與姬青說笑幾句，衝眾人一拱手，轉身離去。禮儀辭色，無可挑剔。

    “這人沒趣兒的很。”姬楚尚未走遠，姬青兀自扭頭對黃離說道，“說話做事，跟你們家黃漁一樣，娘娘們們。”

    黃離噗嗤一笑：“大小姐，這怎麽能叫娘娘們們呢？尋常不該說是，禮數周全、溫文爾雅……”

    “嗨呀，就是娘娘們們。”姬青嘟嘴道，“要那麽周全做什麽。”

    姬青、黃離、黃子明三人一行，跟在眾弟子身後，沿著琉璃大橋向前行走。沿途隻見峰巒疊嶂，群山環繞，遠望去，天地青藍分別，穹廬籠蓋，山野壯闊。大橋橫跨山巒之間，流光溢彩，延向遠方，杳不知其所之。

    行過一陣，雲霧撥開，隻見一座高峰聳立眼前。首陽山內，青峰環繞，各個險峻嶙峋；與此山一比，卻又相去甚遠。絕壁撲麵，巍然大氣，好似巨人擎天。內山七十一峰，赫然以此峰為首，層層環繞，好似群臣低頭。此時正值正午，朗日懸空，掛在此山山頭，映得山體愈加巍峨磅礴。

    眾人行至山前，不由止步仰望，心中震撼。

    黃大祖衝著眾人得意道：“這就是咱們首陽山主峰——玉皇峰了！”

    “天下奇山峻峰雖多，除卻號稱天下地脈之祖的昆侖以外，論高度、論險峻、論風貌，都要數咱們玉皇峰為尊。當年黃帝老祖建立神朝，不止要統禦天下萬民，更要統禦萬妖、乃至草木眾生。為此他老人家建立封神榜，冊封諸天星辰，冊封山水土地。行封神大典之處，就是這玉皇峰上玉皇頂了！”

    黃大祖麵露傲色：“在玉皇頂上，世世代代居住的都是家主一脈，以及諸位長老、供奉。你們若是潛心修煉，能為家族立下功勞，將來也能獲封居於此神山之上！”

    “若是不思進取，渾水摸魚，今天，恐怕就是你們這輩子唯一一次踏上這座神山了！”

    受此敲打，一眾少年神情一肅。

    黃大祖見眾人神色，滿意地點了點頭：“待會兒你們跟著我，去山上測一測血脈。接著就要分配諸峰修行去了。趁著這會兒，多看兩眼這座玉皇峰吧！”

    黃離仰著脖子，望著這座天下馳名的神山，想著他日若在這神山上居住，日日夜夜得望此景。神思飄逸，不由得豪氣滿懷。（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