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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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演武堂出來,跪在這裏的時候,太陽才剛剛掛上西邊山峰,等一輪紅日完全沉落,廚房那裏飄來飯菜的香味,我聽見師娘在喊我的名字。

    以前我都會自覺跑去廚房幫忙。其實我不喜歡做飯,我就是單純想多在師娘身邊待一會兒,這時候不像授課,她會同我說些閑話,偶爾拿幹淨雙手幫我撩起垂落的發。

    這次我跪在師父這裏,我估摸著是她在廚房沒找見我,所以才想找找我。

    師娘離這裏越來越近,她的喊聲我還沒應,師父就先竄出來了。

    “阿瑤!我在這兒。”

    真是,分明沒人叫他麽。

    我師父和師娘隔著我們三個跪成一排的人,成功對望。這一望又望了許久,我左右晃動了兩下身子,小聲對疾華說:“要不我還是下回再來請罪吧。”

    “你們三個跪在這裏做什麽?”夫妻之中的一個終於先回過神,另一個跟著過來要把我們仨扶起來。

    師娘最先拉住我的胳膊,我雙腿用力往下一沉,“那個,師父,我把演武堂的屋頂捅了個窟窿,所以跪在這裏請罪!”

    若換做以前,我斷斷講不出這樣文雅的詞來,還請罪,以前的我臉皮厚得什麽似的,成天沒心沒肺,把魔族東部的天捅出個窟窿來我都不見得會向誰下跪。這一回上了山我才發現,原來我的良心還是在的,並且它會痛。

    師娘的動作卡在半空,我從她的手裏滑出來,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方便師父瞧見我,頭低低的等待發落。

    我害怕他一氣之下會把我重新扔回魔族東部去,畢竟我雖頂著個二小姐的名頭,卻實在沒有銀錢來還,而且我父親通常又不管我的事。最重要的是,我怕師父師娘失望。拿出這麽多的好來對我,可惜還是被我弄壞了。這樣一來,把我趕回魔族好像也合情合理。於是我再往旁邊挪了挪,方便師父對著我發火。

    繼我的聲音之後,疾華第二個說:“師父,是我同師妹切磋時好勝心切,未留餘地,以致師妹犯了錯,您連我一起罰吧。”

    大師兄辭晙最後開口:“爹,是我這個做師兄的沒有盡到責任,沒有看好他們兩個——”

    師父直接打斷了他兒子的話,大步從我們麵前走過,順帶把師娘一塊兒拉走。

    “我當什麽大事。既如此,你們三個便餓一頓,去,趁今晚有月亮照著,把演武堂重新修好。”

    這頓晚飯沒算上我們,他和師娘兩個人獨享去了。我鬆了口氣,頭總算得以抬起來。太好了,沒有被趕下山。

    疾華後麵叫住我,“你去幹什麽?”

    “搬磚。”

    我回答得幹淨利索。

    這下好了,婆婆的錢袋子我不用把它從竹林挖出來,父親給的我也不用動,不用欠他銀錢了。修補屋頂這種活兒我過去幹多了,一人之力足矣。

    一片樹葉帶著力道攔住我的去路,一陣風過,一張放大的臉停在我麵前。是辭晙。

    “你且等等,我去父親書房裏拿當初的設計圖樣來。”

    說著他便要走,被我一把扯住了袖子,“不用,那房子的結構我之前就觀察過,好修得很。”

    辭晙半信半疑,“你……會修補屋頂?你一個女孩兒家……”

    “女孩兒家怎麽了?瞧不起人是怎的?”

    這一句出來,我就知道,以前的流氓戾氣依然在我身上藏著,哪天哪人戳到我痛處,便會衝出來張牙舞爪。

    “姝翎師妹,你多心了,我本意並非如此,隻是這粗活兒還是我們來做好些。”

    “誰捅的誰負最大責任,姝翎,你爬上去幹活,需要搬什麽東西隻管叫,我就在下麵,隨時幫忙,”疾華越過我倆走在前頭,“看我幹什麽?走了。”

    他倒是走得輕巧,剩我和辭晙兩個人再對視一眼,彼此之間尷尬到不行。周圍靜下來之後,我自覺對他不住,方才不該跟這麽斯文的人說那麽衝的話,於是朝他道了個歉,嘴巴裏的話說完了,手還放在腰間。

    我來了許久,還是行不慣他們仙族的禮,這禮行不下去,不做又好似哪裏不對勁。況且這位大師兄平日裏總是端著他們仙族的做派,襯得我與疾華兩個即使上了山依舊灰頭土臉。

    疾華還好,骨頭不像起碼皮逼真,而我從裏到外簡直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

    於是我不讀書不認字前盡量避開大師兄,跟著師娘認了幾個字讀了幾本書之後,再遇見大師兄,總算也有些底氣,然而說話老被他帶得拿腔捏調,作得不行又學得不像,別扭之餘,還是覺得自己不知道是個什麽玩意兒。

    如今這一下更好,我和他兩個相對站著,一個玉樹臨風,一個歪腰扭腿,我羞愧地低下了頭,視線瞥見地上的影子,那造型……我嘴角直抽抽。

    辭晙應該是愣了一下,畢竟以前我從未同他行過禮,不然我保持了這麽久蹲不下去直不起來的姿勢,他早該發話了。

    一雙手擺出一個托舉的動作,掌心隔空發力,徐徐將我托起來。這力道使得真叫人舒服,辭晙笑得也叫人舒服。疾華沒有這樣的笑容,師父師娘的笑也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魔族人的笑容是什麽樣,但我知道這樣的笑容,大概隻能是辭晙專有的,他這個人身上的特質太明顯。

    “沒關係,你原本是什麽樣,習慣什麽樣,在我麵前便就是什麽樣,不然你覺得別扭,我也不適應。”

    “你也……不適應?”

    辭晙衝我點頭,“是。姝翎,你是個很有性格的女孩子。你若突然變了一種方式表達自己,隻會叫人不適應。”

    “是嗎?”我笑得心虛,“可是我有時候自己都受不了自己的樣子。”

    “可以改,慢慢來,”辭晙一手放在身前,轉身在我前麵引路,他的樣子不緊不慢,腳下像踩了一朵雲,輕飄飄地走著,“把不好的剃掉,精華留下來。”

    “我身上有精華嗎?”好像隻有拳頭比較硬。

    辭晙停下來,回頭把手放在了我頭上,“當然有啊。”

    “姝翎,每個人的性格不同。身上有小毛病,是該改,隻別把自己都改沒了。”

    辭晙雖然是我大師兄,但他其實同我和疾華差不多大,今日假如是疾華說這樣的話,我一定不拘笑倒在哪個地方,但說這話的人是辭晙。

    他不同。

    我看著他,認真地說,“大師兄,將來師父帶累了徒弟,你就可以幫忙了,我覺得你特別適合幹這個。”

    辭晙又衝我笑——其實我也不懂那表情是笑還是哭。

    “總之,謝謝。”我看著辭晙,特別真誠。他是個好人,他們一家都是。所以不能讓他去幫我搬磚。我再把笑容擴大了些,“大師兄,我手裏有個東西。”

    辭晙沒有防備,“什麽?”

    他把身子湊過來,我反手點了他的穴。

    “那個,師兄,修補屋頂這事兒你們斯文人不好幹,我去就可以了。疾華皮糙肉厚,他也不怕,有他幫忙,我們很快就能搞完。這點穴是師娘教我的,半個時辰後就自動解開了,你先忍忍哈,反正今晚月亮也不錯,你多欣賞欣賞,作首詩也行,嗬嗬嗬嗬……”

    雖說是為了他好,但畢竟趁人不備偷襲這事兒幹得缺德,看著成功之後我便趕緊開溜,不然看他使勁兒朝我眨眼睛,我的心髒受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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