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無疆想要將他的手收回，卻沒有用，他歎氣一聲，“何必呢，到最後不都是一場空？”

    他站起，打算找人來將他的屍首帶回去給皇帝看，身後傳來破空聲。

    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那人突然動手，將匕首送入了百裏無疆的後心，然後使勁往水裏推下去。

    百裏無疆猝不及防被推下水。

    那人站在橋上，看著百裏無疆墜入水中。“嘭！”水麵濺起巨大的水花，百裏無疆的身形消失在茫茫水域。

    那人快意的看著，眼中閃爍著瘋狂和大仇得報的激動。

    一旁已經全無聲息的太子睜著眼，那人掃了他一眼，將他踹下水，“去陪你的兄弟吧！”

    待到第二個水花消失，他突然跪了下來。

    明明手刃了仇人，為什麽心裏隻剩下茫然？

    他抱著頭，低低道，“父皇，母後，兄長，姐姐，懿軒為你們報仇了，我為你們報仇了！你們可以安息了吧？”他伸出雙手，看著潔白的掌心，眼中卻浮現濃重的紅色，他大叫一聲，衝下橋使勁搓洗手掌。

    可無論怎麽洗，都是紅彤彤的一片。

    他奮力一砸，原本完好的手一片血肉模糊，刺骨的疼痛充斥四肢百骸，他卻徒然清醒。

    “天啊……我都幹了什麽……我殺人了，我殺人了……”他癱坐在地上，感覺這個世界都遺棄了他。

    天地靜謐，隻剩下他。

    水中的百裏無疆痛苦的睜開眼，吃力的往岸邊遊，一邊遊一邊看到那人推他下水偷襲他的人瘋了似的往水邊跑，還不斷自殘。

    他倒抽一口氣，上岸。

    後心的傷口不大，但是進水之後格外疼痛，他支撐著自己不能倒下，靠近那個人。

    懿軒將自己蜷縮成一團，想要忘掉那些痛苦，一柄劍突然擱在了他的肩頸。

    百裏無疆。

    他混亂的抬頭，看著他，“你沒死？”

    百裏無疆皺眉，一個要殺他的人卻這副樣子，他很鬱悶，“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我？”

    懿軒腦子裏一片混亂，聽到問話直覺回答，“東羽皇子，懿軒。”

    百裏無疆瞳孔一縮，“是你？！”

    “對啊，是我，當初你忘了殺了我，現在，你殺了我吧。”他神色痛苦，“我不想活著了，報仇好累啊，我想我父皇，想我母後，想我姐姐……”說著說著，他竟哭了起來。

    百裏無疆臉色很難看，按理他應該立刻殺了他，但他卻下不來手。

    他已經滅了他的國，他的家。現在，還要殺了他嗎？

    他沉默著。

    懿軒哭著，哭累了直接躺下，“為什麽當初我沒有和他們一起死了，為什麽！”

    百裏無疆一顫，這帶著血淚的質問令他握不住劍，他頹然放手。

    罷了，殺孽已經鑄成，不要再造殺孽了。

    以殺止殺，隻能帶來更深重的仇恨。

    “你走吧。”他說道，無力再想什麽。

    懿軒愣了一下，“你不殺我？我殺了你大哥。”

    “我已經毀了你的家，不想再毀了你。”百裏無疆艱難站起，忍著疼痛，“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你走吧。”

    懿軒站起來，幽魂般飄走了。

    百裏無疆躺在地上，看著澄澈如洗的天空，覺得這一生都沒有這麽輕鬆過。

    他漸漸閉上眼。

    聽到天地之間風的聲音，水流動的聲音，動物爬行的聲音，飛鳥飛過的聲音。

    還有甲胄聲。

    甲胄聲？

    他睜開眼，看到一身騷包白衣的黎君昊笑得見牙不見眼，後麵還跟著一隊士兵，“哎呦喂，我還是第一次見殿下這麽狼狽的躺著啊，真是難得一見值得紀念。”

    他沒好氣道，“事情處理好了？”

    “好了好了，我出馬你還不知道嗎，對了你這鬼樣子怎麽搞得？”他帶著一臉欠揍的笑。

    “你需要我幫你搞一下？”他挑眉。

    黎君昊訕訕的笑，“算了，這副樣子不適合我。對了，太子呢？”

    “水裏，派人去撈吧。應該流不遠。”百裏無疆說完，又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送我回去。”

    黎君昊認命的負起他，“我就一勞碌命啊。”

    隨行的士兵都派去打撈太子的屍體。

    回到靖王府，他直接回寢殿了。荷香從梅園前來回稟甄汐的狀況，看到百裏無疆的傷勢，驚訝的說不出話。

    “本王沒事，汐兒呢，醒了嗎？”百裏無疆躺在床上。

    “對啊，你沒事，差點一劍穿心，當然沒事。”黎君昊在一旁涼涼的補刀。

    荷香壓住聲音，“姑娘沒事，一直睡著，倒是殿下要好好養傷，不要傷神。”

    “本王知道了，你回去照顧汐兒吧。本王這裏有人。”

    “荷香告退。”荷香行禮，然後退了出去，回到梅園。

    黎君昊居高臨下看著百裏無疆，“你說的有人照顧不會是我吧？”

    “有這個覺悟就好。”百裏無疆把頭埋在被子裏。

    黎君昊坐下來，“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倔強。是誰傷了你，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的仇人罷了。”

    “你的仇人多了去了，能傷你的有幾個？說吧。”黎君昊沒好氣道。

    “你還是不要問了，他已經走了，我不想再計較了。”百裏無疆悶聲道。

    “你不計較不代表別人不計較，現在不處理以後留下後患怎麽辦？”黎君昊嚴肅起來。

    百裏無疆閉著眼，“他本來就是後患了。哪來其他的後患？”

    “你的意思是……東羽的人？”

    百裏無疆沒有回答，但黎君昊已經明白了。

    “好吧，這是你的債，跑也跑不了。就像你梅園那位，也是你的債。”他說道，“情債。”

    “我欠她的，就該我還。”百裏無疆的聲音從被子裏發出來。

    “是是是，你還，小心把命都還了。”黎君昊說著，起身去倒茶，一邊嘟囔，“一天到晚忙個不停，不是殺人就是背你，水都沒有喝兩口，真是忒小氣。”

    百裏無疆一動不動的，被氣的。

    梅園。

    甄汐還在夢魘之中。

    夢裏時間與外麵不同，她看完了所有碎片，然後組成了令她心驚的真相。

    百裏無疆，是她的仇人。

    滅了她的國。毀了她的家。

    現在卻以這樣的身份自居，萬般可笑。

    她居然再一次，愛上了他。

    她睜開眼，看到守在一旁的秋霜。秋霜守她一天一夜，早已疲憊不堪，當看到她醒來之時，驚醒。

    “姑娘你終於醒了！你都睡了三四天了！”

    秋霜驚喜道。

    “是嗎？我沒覺得這麽久，難怪我腰疼。”她被攙扶著起來，覺得頭也開始痛。

    “姑娘起來坐坐，奴婢去拿點粥來，先喝點水。”她倒了一杯水過來，喂甄汐喝下之後，匆匆跑去廚房端了碗小米粥來。

    “姑娘身體虛弱，大夫說要靜養，先喝點粥補一下力氣之後再吃別的。”秋霜解釋道。

    甄汐順從的喝完粥，歪在床上，“現在是什麽時辰？”

    “快要戌時了。”

    “扶我起來。”甄汐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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