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難民數量在各方“努力”下，已經達到三萬八千人。

    每天三頓粥都是一個天文數字。

    喬林撒出去三千二百兩銀子，實在撐不住了。

    這就是個無底洞，一萬兩銀子也砸不滿。

    唐二過來要銀子，唐四方氣鼓鼓的罵道：

    “孫遂那個王八蛋，說好了一人一半，現在倒好，剩我一個人了。奶奶的，跟老子去找他。”

    唐二低著頭任憑唐四方發牢騷，一句話都不敢說。

    唐四方說道做到，抬腳就走。

    唐二規規矩矩的跟在唐四方身後。

    南昌巡撫衙門的構造比武昌還簡單。

    三進的院子隻有十一個房間，算上耳房，門廳也不過十八間。

    沒辦法，曆來的南昌巡撫都跟寧王對著幹。朝廷發下來修葺房屋，打造衙門的銀子在南昌根本不好使。

    一聽說是巡撫衙門的人買物料，價錢直接飆升10倍，還找不到工人幹活。

    任你再有錢也修不起。

    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與巡撫衙門比，知府衙門簡直就是紫禁城。

    巡撫衙門的門房比縣衙還客氣。

    唐四方一臉怒氣的對著大門又踢又踹，直接喊孫遂的名字。

    門房和門口的兵丁屁都不敢放一個。

    他們以為唐四方是寧王府裏的大能，照例過來羞辱孫遂一番。

    “讓你們家老爺滾出來！”

    唐四方踹的腳疼，指著一個中年兵丁大罵。

    兵丁陪著笑臉，客氣的拱手說道：

    “這位公子，我們家大人不在府衙，您改日再來吧。”

    “去他娘的不在府衙，南昌城有他落腳的地方嗎。他不在這裏難道睡大街！”

    說著，唐四方給唐二使了個眼色。

    唐二是個家丁，巡撫衙門麵前自覺矮十分。

    他支支吾吾的說道：

    “少爺，真闖啊？”

    唐四方踹他的屁股。

    “廢話，不闖養你幹什麽。我都不怕，你怕個錘子，出了事我擔著。”

    唐二硬著頭皮往裏闖。

    兵丁們象征性的攔了一下，竟讓唐二順利走進去了。

    唐四方大搖大擺的跟著，所有人都讓開一條路。

    巡撫當到這種地步，真是天下第一奇聞。

    “孫遂，孫遂，給老子出來！你有本事躲在房間裏，你有本事出來見我！”

    唐四方在明鏡高懸的大廳裏大呼小叫。

    主簿，師爺，書辦，杠子頭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唐四方罵累了，看一個人像是師爺模樣，指著他吆喝道：

    “給大爺上茶。”

    師爺見唐四方怒氣消去一大半，滿臉堆笑的上前。

    “公子，不知道是王府的哪位主事？”

    “王府？神仙？去你娘的，老子是皇上的人。讓孫遂，陸風出來見我。”

    一聽是皇上的人，眾人這才鬆了口氣。

    因為善粥的事情，大公子指使朱漢帶著幾十個王府的護衛，在昨天下午把巡撫衙門的人好好教訓了一頓。

    這些人剛挨過打，以為唐四方也是來找茬的。

    “既是自家人，公子稍等，我蛐蛐就來。”

    師爺鑽進後堂，唐四方看著戰戰兢兢的唐二就想笑。

    “你怕個錘子，天塌下來有老子頂著。”

    “少...少爺，巡撫可是朝廷大員，四品官。”

    唐二顫巍巍的提醒唐四方。

    “四品官混成這副吊樣，真替朝廷丟臉。”

    唐四方當著眾人，罵起來一點也不客氣。

    眾人憋著一股勁，心裏默默的咒罵唐四方祖宗十八代。

    嘴上卻一句話也不敢說。

    “呦，原來是唐兄。”

    陸風笑嗬嗬的迎上來。

    唐四方一見他就來氣。

    “孫遂呢？”

    從唐四方的語氣和稱呼就知道他是來興師問罪的。

    無奈，人家是興王的人，又是大太監周文元特意囑咐的貴人，陸風隻能陪著笑臉。

    “孫大人去甘州視察災情，的確不在衙門辦公。”

    “城外的難民快把我吃了，他還有心情去甘州！”

    “父母官嘛，不去是不行的。唐公子隨我裏屋談。”

    陸風知道在這裏很難堪，趕緊拉著唐四方起身去後堂。

    “來了半天連口茶都不給。”

    唐四方埋怨著。

    “裏麵有，我親自給你泡。”

    陸風敷衍道。

    唐四方來幹什麽他自然清楚。

    孫遂原本準備了三千兩銀子賑災。

    這次去甘州見災情實在嚴重，全用到甘州去了。

    南昌城外的難民隻能讓唐四方應付。

    李無雙跟孫遂商量過，唐四方找上門先拖著，王守仁和興王會把銀子送過來的。

    陸風耐心的把這些解釋清楚，唐四方總算鬆了一口氣。

    他的錢看起來多，將近四萬張嘴，三兩天就能把他耗幹。

    “讓孫大人打個條，不然我不走。”

    唐四方囑咐道。

    陸風笑嗬嗬的從櫃子裏拿出一張紙。

    “孫大人走的時候知道你一定會找上門，條子已經寫好了。根據這個，興王，王守仁和南直隸總督那裏都可以領到錢。不會讓唐兄掏自己腰包的。”

    “這還差不多。”

    唐四方瀏覽了一下紙條，上麵寫的清清楚楚。

    相當於給唐四方做了背書。

    “我的銀子不多了，頂多堅持兩天，孫大人不回來，我就領著難民進城。”

    唐四方使出殺手鐧。

    “會解決的，會解決的，唐兄不要著急。”

    陸風隻能這樣勸慰唐四方。

    孫遂去甘州，其實是去找贛南巡撫王守仁。

    事情迫在眉睫，舉事就在這半個月內。孫遂怎能不著急。

    他光杆司令一個，能幫他的隻有王守仁。

    王守仁需要先搞定兵部的堪文，然後籌措糧食，最後靜待寧王造反。

    這些都需要時間，唐四方這裏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可惜，這是孫遂的打算，唐四方可不配合他。

    掏自己的銀子就是割他的肉。

    唐四方從巡撫衙門出來，直接去了城外。

    二小把20多個骨幹召到唐四方麵前，一群人在城外土地廟裏合計起來。

    “難民中有自己人嗎？”

    唐四方問道。

    所謂的自己人就是可以挑動情緒的人。

    這麽短時間發展下線肯定不可能。

    “有，都是甘州老鄉。”

    二小回答。

    “能用嗎？”

    “衝擊城門幹不了，散布謠言還是很管用的。”

    “這就好，你們把他們聯合起來，告訴難民一件事，就是寧王準備了二萬人馬，準備把他們就地正法。還要讓他們知道，寧王府的糧食堆的跟山頭一樣高。隻要他們肯衝進城裏，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二小皺著眉頭問道：

    “城門這麽堅固，軍隊攻城都進不去，難民們怎麽進去？”

    “我想辦法，這個你不用擔心。你要做的就是暗中聯絡，搞定之後讓唐二通知我。”

    “知道了。”

    ，

    “猜猜他們在談什麽？”

    李無雙指著土地廟裏的唐四方問道。

    李無傷笑嗬嗬的回答：

    “還能談什麽，造反唄。”

    李無傷應興王的要求，於一天前到達南昌。

    除了幫李無雙探秘婁妃賬房，還給唐四方帶來五千兩銀子。

    不過看著架勢，銀子不需要了。

    “你說，唐四方怎麽把難民搞進城？”

    李無傷問自己妹妹。

    “能怎麽辦，除了找孫遂他能有什麽法子。”

    李無雙看似不經意的說道。

    其實他非常擔心唐四方，怕他出事。

    放難民進城是死罪，寧王殺人從來不含糊。

    “你就不想幫他？”

    李無傷陰陽怪氣的問道。

    他這個妹妹跟唐四方的關係早就不是秘密，李無傷自然有此一問。

    “想啊，這要看哥哥你的了。”

    這個回答讓李無傷很滿意。

    妹妹自從當了殺手後，對人沒有半絲感情。

    興王要是讓他殺死自己的哥哥，李無雙也會毫不猶豫的把李無傷的腦袋割下來。

    認識唐四方之後，李無雙變了。

    這種變化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李無傷見到她的第一眼，就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希望。

    她的眼睛不再是一潭死水，而是泛起一股溫柔的漣漪。

    這是李無傷希望看到的。

    殺手的下場隻有一個，那就是被其他人殺死。

    李無傷自己有這個準備，但不想自己的妹妹也是這個下場。

    “好，今天晚上我去一趟婁妃賬房，你幫我。”

    “一定。”

    兩兄妹離開城外，去了一趟祝枝山家裏。

    五千兩銀子交給祝枝山，由他轉送給唐四方。

    理由很簡單，唐四方會給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祝枝山對李無傷兄妹禮遇有加，接過銀票之後，直接跑去唐四方家裏。

    “不在家？快去找。”

    祝枝山對著唐寧囑咐道。

    “你告訴唐兄，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要放下。”

    祝枝山從來沒有這麽正經過。

    唐寧自覺事關重大，拉著槐花出去找唐四方。

    中午時分，唐寧帶著唐四方回到家裏。

    “唐兄，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祝枝山起身說道。

    “別廢話，趕緊說什麽事。你把寧兒嚇死了。”

    祝枝山讚許的看了唐寧一眼。

    唐寧看這架勢，拉著槐花離開。

    “唐兄，這是五千兩銀票，你收好。”

    “哪來的？！”

    唐四方狐疑的盯著祝枝山。

    “你猜？”

    “少跟我扯淡，不說就走，這是我家。”

    “李無雙兄妹讓我轉交的。”

    “納尼！”

    唐四方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

    李無雙已經暴露，她還敢待在南昌城。

    還有，這個李無傷是什麽鬼？

    他也來南昌了？

    “人呢？”

    唐四方趕緊問道。

    “走了，不知道去哪。”

    祝枝山如實回答。

    唐四方把銀票接到手裏，瞄了一眼然後收起來。

    有銀子幹嘛要客氣，這個時候，寧王給他錢他也敢接。

    不用說，這一定是興王給的。

    朱厚熜總算沒有忘記他的難處。

    不過，李無雙為什麽不自己送上門。

    “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不好意思見我。”

    唐四方嘀咕。

    “不對，這裏被寧王府的監視，他們不敢來。”

    唐四方接著找理由。

    “嗯，可能有其他任務吧。”

    唐四方在一炷香的時間想了十七個理由。

    每個理由都能解開他心中的謎團。

    “唐兄，唐兄，不會有什麽事吧？”

    祝枝山擔心的問道。

    唐四方來南昌市hi做生意的。

    祝枝山隻知道這點。

    李無雙給他五千兩銀子，祝枝山實在不懂這裏麵的門道。

    “能有什麽事。李無傷兄妹想入股而已，怕我不同意，讓你來當水說客。”

    “原來如此。”

    祝枝山恍然大悟。

    “說起來你的風扇生意真的賺錢，不如讓我也參股吧。放心，我不在南昌賣，我回老家蘇州賣。”

    “等你把風扇拉到蘇州，雪都下出來了。明年吧。”

    唐四方沒有把話說死。

    中國很大，憑他自己一個夏天能賣多少。

    尋找合作夥伴勢在必行。

    趙盤師傅手下這個三個學徒，加上家裏的兩個出師的學徒就是製造風扇的主力。

    攤子鋪的越大，賺的錢就越多。

    祝枝山聽出了唐四方話裏的意思，對著他豎起大拇指。

    “不愧是兄弟，我先提前一年祝賀你又大賺了一筆。來寫個字條。”

    祝枝山怕唐四方反悔，逼著他寫條子。

    唐四方有心如此，有什麽不好寫的。

    拿起筆就把意思寫出來交給祝枝山。

    “走，麗水樓，我請客！”

    大方的祝枝山真是頭一回見。

    而且一去就是麗水樓這種消金窟。

    “去就去，你還欠我一個一柱擎天的秘方沒有告訴我。”

    “咱們邊吃邊談。”

    ，

    “王爺，您真的想這麽做？”

    婁素珍擔憂的問道。

    寧王朱宸濠已經下定決心高舉反旗。

    大軍不日就會集結在南昌城下。

    “你不用勸了，本王決心以下，沒有回頭箭了。”

    “唉。”

    婁素珍哀歎一聲。

    寧王五世的遭遇就像是一個詛咒罩在寧王府上麵。

    每一代寧王都存著造反的心思。

    要怪就怪朱棣這個野心家。

    讓他們寧王一脈一直活在痛苦裏。

    錦衣玉食的生活誰不願意，誰會願意在太平盛世造反。

    “讓我來結束這個命運吧。成自然最好，不成，大家再也不用活在痛苦裏。”

    五十二歲的寧王朱宸濠眼睛深邃的看著北方，似乎在發泄內心的不甘。

    “要不要我帶著阿大，阿三離開。”

    婁素珍嘴裏的阿大阿三是朱宸濠的孫子。

    不管結果如何，保住下一代是最重要的。

    “普天之下，有他們的容身之地嗎？”

    朱宸濠一句反問，讓婁素珍潸然淚下。

    既然決定早飯，又何必婦人之仁。

    一旦失敗，哪還有他們容身之所。

    “王爺去哪，我就去哪。”

    婁素珍堅定的說道。

    “你又何必，你走吧。天下之大，容不下姓朱的，卻容得下一個弱女子。”

    朱宸濠有些感動的勸慰。（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