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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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鬆大叫:“上筏子!順著江水走勢就到東岸啦!”

    那沒用,對怒江這樣的水勢,趴在筏子上過江和趴在樹葉上過江沒什麽區別。眾人仍愣登著,炮彈在灘塗上爆炸。

    江鬆怒喝:“我不會水的!怒江算個屁,我不會水都敢往下跳!”

    他媽的真往水裏跳,就那下水的姿勢已經能看出絕不會水了,根本是跳起來往水裏一坐,水濺了倒有一人多高,他立刻就沒了頂,還算是存了個心,手上死死抓著一根綁紮時用來抓手的繩索。

    於是我們一窩蜂上了筏子,還剩多少個看不出了,隻覺得人擠人地疊了好幾層,先上的抓著繩索把那家夥從水裏拖上來,那家夥甫入水便被江流壓進了水下,現在已經喝滿了一肚子,有氣無力地躺在筏板上,眾人立刻橫七豎八在他身上疊了好幾層。

    瘸子對江鬆說:“沒死啊?”

    那家夥蔫了,有氣無力地吐著江水,“沒事……沒死。”

    迷龍死死把著繩頭,把這堆滿了人的竹筏固定在岸邊,不辣和喪門星幫他把豆餅抄上筏子,但那倆家夥也沒力氣了,隻夠力把豆餅放在筏邊。

    迷龍問:“還有人沒人?!”

    郝獸醫忙說:“還有還有!”但是他看著落後的幾個在山路與灘頭的接合處被日軍的機槍射倒,隻好改口:“沒有啦!”

    於是迷龍把繩索在身上繞了兩圈,猛撲上了筏子。

    被眾人壓得半浸了水的筏子震動了一下,然後像被狂風卷斷的斷線風箏一樣駛離了江岸。

    做什麽都是沒有用的,聽天由命地看著行天渡以一種逃命般的速度離開,他們的流速快到你甚至無心去感覺暈眩,而隻擔心會在什麽地方撞碎。

    江鬆在我身下嘀咕什麽。

    “什麽?”瘸子問。

    “……這就是鵝毛沉底弱水三千啊……這輩子再不進這條江了。”

    瘸子開始大叫起來,“你不早說!”

    瘸子沒空罵他了,衝到灘上的日軍已經開始向眾人射擊,而東岸又向鬼子射擊,瘸子說不清那算好還是壞,因為他們被夾在雙方中間,這一筏子連一支長槍都沒有,就江鬆還有支打搶來就沒用過的王八盒子,用那種自殺槍向日軍射擊,連眾人自己會笑掉大牙的。

    於是他們承受著射擊,唯一掩護眾人的是湍急的江流。

    然後飄離了這處火力交錯已成戰場的渡口。

    眾人在江水中一瀉千裏,有時一個看起來並不大的江浪便能把他們全部淹沒,眾人隻好死死抓著對方。已經衝下南天門的日軍在眾人所飄離過的江岸和山腳現身,他們向眾人這個浮靶射擊,但在這樣天旋地轉的世界和天威之中,用六點五毫米小口徑步槍進行的射擊看起來像拉洋片一樣滑稽。

    但子彈仍然在眾人中間開花,有時一發能打穿幾個人。擲彈筒扔出的手炮彈炸出水柱。沉默地以怒江的速度經過這些東西。

    迷龍大叫:“把死人都扔下去!要壓沉啦!”

    瘸子手上死死抓著某個人的手,瘸子看了一眼,是第一個相應江鬆號召逃亡岸邊的那個同僚,從收容站一直相伴到這裏的家夥,但是他已經死了,瘸子找到他胸口那個彈孔,血跡早被江水衝幹淨了,確定他的死亡後瘸子把他推下筏子。

    迷龍問:“豆餅呢?!”

    蛇屁股不確定地說:“被誰壓住了吧。”

    沒人有心管那個,但迷龍就是這種鳥人,他會沒口子地問到天荒地老,“那豆餅呢?”

    不辣喊:“被你打死了啦!”

    迷龍喊回去:“被你當死人推下去啦!”

    眾人在這種歇斯底裏的叫嚷聲中飄流。

    瘸子呆呆地靠在江鬆的身上,郝獸醫在瘸子身邊,他抓著瘸子,瘸子的另一隻手空著,泡著水裏,那隻手曾用來推下同僚的屍骸。

    失近彈還在攢射,激起水柱和水花,但是管它呢。

    瘸子呆呆地看著南天門遠離了眾人,瘸子呆得有些失神,而它成為一個遠影。

    槍聲炮聲之外,瘸子聽著江穀裏傳來的聲音,清晰而遙遠,竟然是他們唱來向江防證明身份的歌聲:

    “君不見,漢終軍,弱冠係虜請長纓。

    ……

    瘸子看了看他身邊的、身下的,壓在我身上的人,也許是身經百戰也許是閱曆豐富或老天垂憐,更可能是諸般結合,郝獸醫、阿譯、迷龍、不辣、蛇屁股這幫收容站裏一鍋豬肉粉條燉出來的家夥仍在他旁邊。

    僅存的都在他旁邊,緊閉著嘴,都學了乖,其實連迷龍都知道,眾人張開嘴,僅僅為了發一些全無意思的聲音,抱怨、嘟囔、祈求,絕不會是這個……

    但那聲音仍在繼續,隻是遠得不再雄偉而是飄緲:

    “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

    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

    江水衝刷著眾人,他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哭泣。

    竹筏終於卡在東岸的礁石縫裏,帶一種要死不活的疲憊,眾人匆忙地登岸,之所以如此奔命,一是因為這遭癆瘟的竹筏已經快散架了,實際上他們爬上礁石時已經有幾根竹子散落入江流;二是因為一小隊鍥而不舍的日軍仍在追著開火,盡管來自對岸的射擊沒了準頭。

    眾人中間體力最好的迷龍把郝獸醫拖下了筏子,連他都累得一句話要分成幾瓣說,他們幹脆就吭不出聲來,忙著逃離射界和嘔吐出腹裏的江水。

    迷龍斷斷續續地說:“下……下……手……給我……”。一發子彈離他很遠削過了東岸,迷龍開始有氣無力地笑,“這槍……槍打的……他們……他們也累吐血了個屁的……”

    不辣居然還不忘鬥嘴:“一口氣喘……喘……喘不上……你就翹……翹在這……”(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