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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瘸子站在那兒,就他一向的作派來說,站得很軍人了,瘸子發著呆,他知道又完蛋了。瘸子的教育讓他像吊在半天裏的阿譯,上不去的同時也下不來。

    如果要找個借口,在文黛麵前的失敗瘸子歸因於對包辦婚姻的內心反抗,而這敗於什麽?……敗給他當不起的榮耀還是死人?

    “我走了。”瘸子說。

    小醉露出毫不掩飾的失望之色,“就走啊?”

    “不知道來做什麽……軍務……那個繁忙。”

    小醉幾乎是沉痛地“喔”了一聲。

    瘸子走了,但是站在門口掀簾子的時候他更加能看到小醉的孤寂,瘸子轉回身來,盡他最大的恭敬和內疚鞠了個躬,“對不起了。真是擾你了。”

    小醉瞪著我,瘸子不知道她怎麽著,也不知道為了哪出就哭了。他有點兒發傻,想碰觸她又搞不清自己是不是心有邪念而猶豫,瘸子終於碰觸她的時候她才開始說話,有點兒斷續,女人哭訴的時候總是不知道哭第一,還是訴第一。

    “不是啦……我哥一年沒回來了……你來我很高興啦……他川軍團的弟兄也不來了……這院子都看慣穿軍裝的了……它不習慣了……我就知道你們會回來……說很難聽的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我哥的兵說他在外邊養了個女人,我哥說哪有的事……我知道他的餉都給我了,他是找了個女人養他。他跟你一樣很討人喜歡的……我現在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去找她說話,我那時候生氣了……這裏真是太難過了……”

    瘸子愣著,他都不知道我在不在聽,瘸子撓著脖子也撓著因愈合在發癢的傷口,找來一條手絹又找來一條,卻發現兩條都髒著。瘸子歎著氣,轉著圈,搓著手,門外有人在砸門,是砸門而不是敲門,瘸子停止了轉圈看著那門。

    小醉哭著說:“隔壁王大媽……每天纏人說長道短,一說半天……不管她……。”

    於是瘸子在好氣好笑和好哭中終於有了勇氣撫摸著她,“不管他,王八管他……小醉,你看我也回來了,我會常來,哭什麽嘛,不哭。”

    小醉說著四川話,“我想你想得都快要死了。”

    瘸子聽得懂,如此之混亂,他混亂地心花怒放,幾乎咧開一個混亂的笑容。

    但要命的是往下她說的那句他也聽得懂,“我們回四川吧,哥。”

    而門外已經開始叫囂,說長道短的王大媽也許存在,但現在外邊砸門的是一個喝醉的魯男人,那人亂叫到:“會不會做生意啊?來月事了你也要掛個牌啊!”

    小醉哭著胡亂說著:“……是隔壁王大爺啦……腦袋有問題的……不要理他。”

    門外那個人顯然是在否人小醉說的話,“老子上回給的雙份錢呢!說了下回來。光收錢你也要做事啊!”

    小醉勉力地編著謊話,“……腦袋有問題還喝多了……”

    瘸子悶著,悶一會兒後掀起門簾,院裏有一截鍬把。

    他出來,撿起那截鍬把,瘸子看了看門。小醉追了出來,怕門外那位說得更多,她不敢吱聲,隻是猛力想把鍬把給奪走。

    瘸子看著門。

    外邊是一個瘸子的同類。區別隻是他揣的是錢,瘸子揣的罐頭。

    於是瘸子轉向院裏那幾塊他曾撼過而沒撼動的石頭,現在他有了一根杠杆和根本無處渲泄的憤怒,瘸子成功地把它撬了起來,讓院裏有了石座。

    門外已經沒聲了,那哥們兒顯然是已經走人了。

    瘸子站直了,累得眼冒著金星,小醉愕然地看著我。

    “你……你不能老在屋裏呆著,你要曬陽光啊!”瘸子說。

    然後他看著這個千瘡百孔的院子,一個全無生活能力的人已經在這裏生活了一年,要料理而沒料理的地方實在太多了。

    瘸子我看了看房頂,“煙囪方向不對啊!哪個地方都有常風向的,這方向,煙倒嗆著自己了!”

    小醉絕對訝然地啊了一聲,“我以為就是這樣的。”

    瘸子開始挽著袖子,那是個大工程,“沒辦法,真拿你。”

    然後小醉跟著,瘸子去和煙囪決戰。

    他蹲在收容站外的路麵上,泥蛋和滿漢在他們的哨位上喚著瘸子。他累得要死,早上還嶄新的衣服已經是灰一塊土一塊油煙子好幾塊,瘸子望著禪達的暮色。

    泥蛋叫瘸子:“煩啦,你進來撒。”

    他學他說話,“不進來撒。”

    滿漢也招呼瘸子,“來給我們講打仗。”

    瘸子沒有一點兒心情,“我放屁的。我沒殺過人,我吃齋念佛的。”

    “鬼信嘞。”

    “我放的就是鬼屁。”瘸子說。

    收容站裏傳來人渣們做飯時必有的嘻鬧,騰著巨大的煙霧。瘸子的身邊也有一座長明燈,他看了眼泥蛋和滿漢,那兩貨衝我涎興一下。

    於是瘸子回了頭,靠在牆邊,仰著頭,看著炊煙竭力想升入雲層,然後在一個遙不可及的位置上便被吹散。

    瘸子累得要死,一邊想著再有空得去幫小醉把活幹完。他沒法兒在她那做一個銷金的醉漢,哪怕是銷緊俏的罐頭,因為在她眼裏瘸子不是別人。

    他們沒法兒擺脫死了的一千人,以前一萬都可以輕鬆忘掉。這回他們被詛咒了,下咒的人叫江鬆。他死了,他該死。

    泥蛋和滿漢忽然都跑到瘸子身邊站著,瘸子詫異地看了看他們,再看了看他們的哨位,原來是狗肉大搖大擺地站在他們的哨上了。

    然後瘸子遠遠看見一個人過來,即使是步行,他也快得像炮彈。那家夥是迷龍,新發的軍裝又給撕破了,嘴角有血痕,臉上有抓痕,拳頭不知道打什麽打腫了。

    “他還真是,晚飯說爬也得爬回來。”泥蛋說。

    瘸子跟迷龍打招呼,“迷龍回來啦?找著人打架啦?”

    迷龍斜我一眼,“你跟我打?”

    “你一定能把自個兒作死,早晚的。”瘸子說。

    於是迷龍開始衝瘸子撲打翅膀,“小雞!小雞!”

    瘸子刺激他,“老婆孩子都跟死胖子跑了,這年頭胖子沒好人,可能把你老婆孩子養得肥肥的。”

    迷龍仰天長嘯:“狗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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