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良心乍起三更夜,明月清風冷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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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一開始就錯了呀……”

    胡姬舞姿妖媚,新酒濃鬱甘甜,但今日的韋侍價卻是完全沒有一丁點喜歡的意思。

    權貴們的爭鬥從來都是血腥且殘酷的,有時候稍不留神可能就會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同樣的,家族內部的爭鬥也同樣如此。

    為了權勢也好,前途也罷,這些東西麵前,人性中的惡劣與殘忍總是會被凸顯的淋漓盡致。

    他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原來手中的一些權利不但全部轉移給了弟弟,就連在京兆待下去的權利都沒了,打著去南方經營產業的幌子,帶著一條短腿,以一種失敗者的姿態準備離開長安,前往江南。

    當然,這種殘酷的手段在今人看來有些過分,韋侍價盡管有錯,但這件事情更多的是錯在程處亮身上,不過現實就是這樣,在那些人的眼中對錯不過是小事兒。

    更多的,則是對於利益的抉擇。

    戰爭二字一橫一豎,站著的人耀武揚威,倒下的人便就成了喪家之犬。

    如今自己真相是一條喪家之犬,正看著遠處的勝者在耀武揚威著……

    好不甘心啊……

    這時候程處亮也發現了他,轉頭望去,心中也不禁有些詫異,今日的韋侍價與往日簡直是判若兩人。

    若說以前的韋侍價是一個風度翩翩,耍起帥來連他都嫉妒的翩翩佳公子,那麽如今的他,則更像是一條被遺棄的幼犬。

    淒慘且絕望……

    當然,對於韋侍價,他雖然不喜歡,但也從未厭惡過,因為這個人對於他來說太過陌生了,陌生到這隻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

    記憶中兩人相見還是半年前。

    也是此時。

    也是此地。

    那時候的韋侍價,也是用這般略帶這一絲憤憤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實在是很巧合的一件事情。

    “你……瞅啥!”

    程處亮發誓,這句話,他真的隻是為了應景而已。

    ……

    ……

    長安城,太極宮,甘露殿。

    李世民穿著明黃便袍,斜坐在矮幾一側正看著奏章,偶爾低頭思索,抬眼時雙目生威,眼角時而因為沉思擠出幾條皺紋,厚薄適中的嘴唇緊緊抿著,忽而狂風過殿,一邊的帷幔隨風舞動,這才似是被驚擾了一般,轉頭朝那側望去。

    殿門外,一道紅色身影疾步走到殿內,距離五步搖搖拜下。

    “啟奏陛下,兵部急奏……”

    李世民猛然吸了口涼氣,隨後猛然將手中奏章朝矮幾上一甩,大怒道:“昨日民部急奏山東、河南大水,前日禮部急奏吐穀渾使節劫掠鄯州,如今兩事未完,你兵部有來添亂!”

    隨後歎了口氣,看著那將軍斥道:“說!”

    那著甲將軍被噎了一下,隨後抿了抿嘴道:“兵部接左驍衛大將軍段將軍急奏,辛醜日將軍擊吐穀渾,破之,追奔八百餘裏,去青海三十餘裏,吐穀渾驅牧馬而遁,劫掠鄯州的遣唐使盡皆梟首。”

    李世民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嘴角微勾,看著那將軍道:“那牧馬可得?”

    那將軍聞言抬頭看了李世民一眼,隨後低頭道:“回陛下,如今將軍正於青海邊修整……”

    “什麽?”李世民呆立片刻,隨即猛拍案幾,麵目猙獰地瞪著斥候,大聲斥道:“朕遣他深入吐穀渾腹地,難道隻為殺幾個名不見經傳的使臣!詔令!命段誌玄即刻啟程,越過青海,追擊吐穀渾牧馬!”

    “領命!末將告退!”

    看著那斥候施禮退去,李世民猛然閉眼吸了口氣,半晌後才緩緩吐出。

    恰在此時,遺傳急促的木屐聲踏踏響起,李世民剛調整好的心態蹬時便就被破壞了。

    “啟奏陛下……”

    李世民爆發了,狠狠拍了一下身前的矮幾,大怒道:“又怎的啦?!”

    那宦官嚇得身子一抖,隨後整個人便癱軟在地上,趴浮道:“啟奏陛……陛下,太醫屬急奏,稱皇後娘娘病已好轉……”

    “太醫署又……慢著,皇後病情好轉啦?”李世民回過神,隨後急忙起身問道。

    “陛下,太醫屬說,東阿郡公的藥已有效果,但晉陽公主年紀尚幼,如今正在衝恒藥量,不日便有結果……”

    “大善!”李世民撫掌大笑,多日來壓在心口的一塊石頭終於算是落了地,隨後似是想起了什麽,朝著那宦官擺了擺手,嗬嗬笑了笑:“招百騎司常何來報!”

    ……

    ……

    程處亮想過無數兩人見麵的場景,激烈的,冷淡的,甚至還有血腥的。

    但對於表現如此平靜,甚至於有些平靜的過了頭的韋侍價。

    程處亮表示……很危險。

    他越來越覺得眼前這位是在不是一個好惹的人,就好像俗話說的那種不會叫的蔫狗,前一刻還對你搖頭擺尾的撒歡,下一刻可能就會猛然竄出來要你一口。

    而那一口的位置很可能回是命根子……

    台上胡姬舞姿妖媚,杯中新酒濃鬱香甜,一切都是天然且毫無添加的,矮幾邊上,程處亮與韋侍價相對而坐,雙方盡皆沉默不語,在這喧囂熱鬧的場景中,確實顯得特立獨行了些。

    程處亮卻是不著痕跡的向後蹭了蹭,再三確認了自己處於危險區域外之後,這才搖搖的敬了對方一杯。

    看著韋侍價仰頭喝酒,程處亮猛然將酒朝身後一潑,然後兩首捧杯示意自己幹了。

    雖然這樣的作風有些無恥,但與性命比起來,操守什麽的其實也並不是很重要……

    許是發覺了程處亮的動作,韋侍價嗬嗬一笑,又給自己添上一杯,隨後確是自顧自的喝了起來。

    “呼……”韋侍價常常的出了口氣,一臉笑意的將酒杯放下,隨後看著程處亮道:“不準備喝些?”

    程處亮勾了勾嘴角,隨後搖頭道:“程某……不勝酒力。”

    韋侍價很認真的點點頭,隨後又叫邊上胡姬給自己杯中填滿了酒,“是不能喝,還是不想喝?”

    “……”程處亮的目光充滿了哀求,隻要不讓他喝酒,幹什麽都好。

    韋侍價恍然大悟,隨後不經心地揮揮手:“就當你不能喝吧,對了,跟你說一聲,我明日便出長安……”

    程處亮微微皺了皺眉,隨後悶悶道:“跟我說這些幹嘛,難不成你覺得我還會去送你?”

    韋侍價眉頭緊蹙,陷入了沉思,良久,緩緩點頭:“若是你真去的話,韋某自會感激不盡。”隨後嗬嗬笑著道:“見到被自己打敗的敵人黯然離場,你不覺得……”韋侍價措辭了一番,隨後輕笑道:“很快意麽?”

    “程某倒是沒那些變態心思……”程處亮揉了揉鼻子,隨後苦笑道:“說實話,其實程某也挺自責的……”

    “你這番作為,卻是叫韋某想起一句詩來,良心乍起三更夜,明月清風冷笑人?”韋侍價哈哈笑了笑,許是喝的醉了,此刻竟是放浪形骸的躺在了胡姬懷裏,醉眼惺忪的看著程處亮:“韋某卻是已經墮落到被人憐憫的地步了麽?”

    “良心乍起三更夜,明月清風冷笑人……”程處亮細細琢磨一陣,這詩……仔細品位,怎麽跟罵人似的。

    誰知韋侍價卻不理他,隻是將腿抬到了桌上,雙眼無神的盯了一陣程處亮,眼皮輕輕翻動,酡紅的臉上,竟是有了一抹瘋狂的微笑。

    “韋某多年來恪盡自律,不沾酒色,不好賭博,每日嚴禁治學,多年來,韋某雖不敢說著述等身,倒也能算得上解經不窮。”說著訕訕笑了笑,“不怕處亮笑話,韋某也曾想過為官一任!福澤一方百姓,也曾想過橫刀立馬,博一個錦繡前程,甚至於封侯拜相,直入中樞也不是沒有幻想過……”

    “可如今呢?”韋侍價昏昏的指了指自己的斷腿低聲嘶嚎道:“諸般理想皆化作泡影矣!韋某痛心疾首!痛心疾首啊!!”

    說著猛然跪起身子指著程處亮厲聲喝道:“程處亮,韋某如今模樣全都拜你所賜!你竟然憐憫我!你竟敢憐憫我!你憑什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