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無常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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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隻見大門外,去割草回來的覃海平,正吃力地把裝滿青草的背簍,慢慢卸了下來。

    “海平回來了啊,快來,你班主任來了,剛還誇著你醒目來著呢。”覃老伯看到孫子回來,招招手,臉上的憂傷少了許多,多了一絲的笑容。

    “嗯,知道了,阿公,我先去喂牛,完了再去給您和阿婆做飯。”淩朗明顯地感覺到,覃海平看向自己的那一眼中,帶著一份抗拒和敵視。這怎麽回事?雖然這學生都被大家說頑劣,但是好像還沒怎麽,真正和自己頂過嘴。抗拒還可以理解,敵意何來?而且是不是還有點畏懼?單純是學生怕老師嗎?但他這種性格的,何至於?

    “你呀,你這孩子……”,覃老伯懊惱地看著孫子轉身跑了,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

    “覃老伯,沒關係啦,小男孩嘛,調皮點正常。我今天過來,也沒什麽別的意思,就是來了解了解情況。海平同學在家的表現很好呀,轉頭再用點心,學習也會上去的。”淩朗趕忙寬慰老人家,覃海平的問題,按這情形,想靠他家庭來幫忙解決,是不可能的了,也隻能自己回去多想想辦法了。

    “那就要請學校和淩老師你多費心了。”覃老伯沒有去分辨淩朗話裏隱藏的信息,大概他隻要聽到自己孫子,被人誇還不錯,他就很開心了。這就是華夏國最普通的老百姓,自己可以卑微,可以對人點頭哈腰,可以咬緊牙關扛起一座山來。也可以衣衫襤褸,也可能會咒罵老天,埋怨不公,但他們更會感恩。他們可以為了子孫後代,憋著一口氣,不想死,不能死。

    生何其難,苦何其苦?不是不想死,是還不能死……

    “覃老伯,您太客氣了,我看天色也不早,我這就先回去了”。淩朗突然想到魂體在大門外的那一陣悸動,突然想起覃海平那不正常的臉色。他自問自己從來不是什麽聖母,也沒能力居高臨下的說一聲“no problem”,但是一些力所能及的所謂“善行好事”,不能因為怕惹到麻煩,還沒去做就用這看似“理所當然”的理由,說服催眠自己。能做則當做,那怕,隻求心安。

    “這怎麽行?淩老師,這,海平那孩子已經在做飯了,我炒幾個雞蛋,哦,不,殺個雞,怎麽說,也得吃完飯再走?”也不知道是太久沒人來做客了,還是覺得淩朗是個不錯的傾訴對象。覃老伯心想就當過年吧,正好孩子也快倆月沒吃肉了。

    “不了,覃老伯,學校還等著我回去值班呢,這不能耽擱的。”淩朗想了個很好的理由,因為他怕自己再坐下去,會忍不住失態了。

    “啊,這樣呀,那明天,我讓孩子帶幾個開窩蛋給你,這好不容易來一趟,也沒能喝上杯茶,吃上頓飯什麽的。”老人家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自責,隱隱中還有一絲無奈。

    “那我就先走了,覃老伯,您們二老注意身體。有時間我再來看您們”。淩朗沒有開口拒絕什麽,有時候,拒絕別人,隻會讓人不安心。

    “誒,天快黑了,不好走,你路上小心點。”走到橋上,老人家還在家門口遠遠地看著,隱約看到淩朗轉身,又揮了揮手。

    揮手容易,回頭太難,人生大概都這麽多遺憾。

    當年,或許覃海平的爸爸就是在這裏,和站在家門口那邊的父母,妻子兒子揮了揮手,轉身時還帶著微笑,卻從此,再也沒回頭。

    夜黑,無風,月明。

    關了台燈,回到床上,和衣躺下。

    “果然沒猜錯。”純粹的太陰之力,洗刷著魂體的上下,讓魂體的每一粒能量,都像在歡欣欲舞。

    人在白天自然也能修煉修魂的。古武者取朝陽那一股蓬勃而上之力,所以多數在早晨吐納運功。但修魂者,除了一些以太陽之力作為具象能源的,多數都更喜歡在夜裏一更到三更時分,也就是戌時、亥時、子時,去進行與天地元氣感應。因為人的魂體和鬼魂幾乎是同樣的能量體,隻是一般而言,鬼魂還要更純粹些罷了。所以魂體天生偏陰,新月時而起,過中天後而眠,是大多數俢魂者的修煉作息時間。

    魂體自然地打開靈眼,“望氣”隻是最基本的能力。看著一縷接近濃墨般的黑氣,環繞在覃海平家右邊的那間屋子,淩朗第二次感覺到對鬼魂有了憤怒。這樣的人家,都還不放過嗎?

    神念一動,直接跨越視線可及的距離,出現在屋子外麵。

    “媽媽,你別走。”

    “媽媽,你別丟下我。”

    “媽媽,別帶我走。我還不能走。”是覃海平的聲音,聽著像是在說夢話。

    媽媽?淩朗心中咯噔了一下,但馬上好像想到了什麽。

    “唉,這又是何必?”看著眼前這個即使化為鬼魂,也滿帶愁黃病容的“婦人”,那麵相,依稀和床上平躺著的覃海平,有一點相像,淩朗不用猜,都知道“她”是誰了。

    “為什麽會這樣,我隻是想他能健康快樂的成長,我以為把自己的能量給了海平,能讓他變得聰明點出色點而已。”那病容婦人,麵對淩朗這魂身如玉的“強者”,一股“上位者”的威壓氣息,讓她的本能告訴自己趕緊逃,但是她依然苦苦堅持著。

    隻見她跪在床前,用“手”輕輕“撫摸”著自己兒子的臉,隻是她並不知道,她的“手”,每一次拂過,都會有一絲灰澀的氣息,進到覃海平的森身體裏,而一絲白色的元陽之氣,又會被抽離。

    “我不知道你從那裏得來的法子,但是那怕你把自己都耗盡,也不能如願,隻會更加害了你的兒子。難道你還沒發覺他越來越虛弱,脾氣越來越暴戾了嗎?”生前最後的一絲愧疚,最後那一份執著,就是不放心自己打小沒了爸爸的兒子嗎?

    想把自己化成能量灌輸給兒子,卻不曾真正得到完善功法,反而變相在害著孩子。淩朗隻覺得,又惱又怒,有股想上去甩一巴掌這個“笨女人”的衝動,但是那“笨女人”,突然流起了“眼淚”來。舔犢情深,情到深處,鬼也有“淚”?

    婦人白色而半透明的眼淚,越來越多,臉色也變得越來越枯黃,嗚咽聲,如杜鵑啼血,是愧疚?還是絕望?傷魂勞神,卻是再無法遮隱,魂能開始四處散溢。

    “不好”。淩朗暗呼一聲。念頭還沒落下。魂體急劇的顫動,卻是一鬼差出現在了房間中。此陰神手執腳鐐鏈銬,神情凶悍,個小而麵黑,身材微胖,一身黑衣,頭上戴著頂高高的黑色尖帽。帽子上書寫四個篆字“天下太平”,意為對違抗法令身負罪過者一概無赦。不是那個天生好鬥,又嫉惡如仇的黑無常,還能有誰?

    黑無常隻是掃了一眼淩朗,就沒再管他,隻是臉色變得更加陰沉。然後鏈銬一揚,冰冷無情地宣告起來。

    “罪魂何氏,得獅岡山老狐之術,蒙蔽地府,又侵生魂,擾亂倫常,罪大惡極。現由本差捉拿,交由罰惡司定判,無常拘魂,不得延誤。”鬼差宣判,不講情由,隻說事實,而證據確鑿。要是別的鬼差,甚至是那位始終詭異微笑著的白無常前來,還能求求情,得一線“生機”。但黑無常不是普通的鬼差,曆來鐵麵凜凜著稱,就像沒有感情的機器。竟然陰司今晚派他來執刑,就證明病容婦人難逃此劫,此時,隻怕此一方的魂使來了,也不會給一絲麵子。

    說完,黑無常的鐵鏈一套,套在了婦人的脖子上,那鏈子是地府法器,自帶天地刑法之力,竟似燒紅了的鐵索,勒緊了人肉,發出“滋滋”的響聲,還伴著淡淡的黑煙和火光。隻見那病容婦人慘叫一聲,痛苦萬般,“淚”流不止,但依然拚命掙紮,不願前行,一隻手用力地伸向床上的兒子。

    “還敢不走。”黑無常鼻子裏哼了一聲,手上又是用力一扯,如拉牛牽羊。病容婦人,一個踉蹌,卻是再無法站定。

    “媽媽,你別走。”

    “媽媽,別丟下我。”覃海平的魂體似乎有覺醒之狀,竟然有一隻半透明的手伸出來,要拉住自己的母親,痛哭著,呼喊著,催人淚下。

    但是黑無常,“身體”都不轉,看都沒看一眼,手上更是再加大力量,那鎖鏈似乎有熊熊冥火環繞,灼燒得婦人慘叫連連,眼中的“淚水”從半透明的白色,竟然慢慢變成了血淚。

    “媽媽,別走。”

    “孩子,我的孩子啊。”

    生死相隔,人鬼殊途。

    “唉,蓮顯,山,山,山,山……範八爺,給在下個麵子,可好?”(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