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以身侍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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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這一個聲音的響起,整座骷髏廟同時像是在微微顫抖著,“吼……”分不清是人,還是野獸的嚎叫,如浪潮傾軋而至,震耳欲聾。然後一個大如鬥的慘白色骷髏頭,戴著一頂殘破的鐵盔,具象在半空上。眼窟裏,有兩團綠森森的火焰,像是它眼珠子一樣,盯著白起軍魂和淩朗。那裸露在外的牙床,相互磨動著,發出的刮擦聲,讓人感覺難受異常。

    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沙沙,哢嚓,哢嚓,沙沙,又有無數的響動,從四麵甚至地底下傳出。卻是一具具的骷髏身,密密麻麻的甦醒過來。淩朗這才突然醒起,傳言單這骷髏廟下,就曾經埋了三四萬的軍卒屍體。

    淩朗知道這塊長平古戰場,當年四十五萬趙武卒被坑殺,讓那趙國戶戶有人亡,家家添新墳,怨魂鬱結,其仇之深,其恨之深,早就形成一片鬼域,高僧儒聖仙道不能超度,陰司不能拘役。這方圓百裏之地,曆朝曆代,有心人不知想了多少手段,作法事,建寺廟,起寶塔,甚至把許多當年趙國後裔,搬遷回來,改戶換姓,讓此地鬼魂感於血脈牽扯,不至於禍害人倫。但諸般作為,依然隻是維持一個表麵的平安,而從不敢說肅清。

    戰魂集結,戾氣本深,又個個都是含怨而死的,每一個比起那世間些普通死魂,厲害何止幾倍十倍?

    更令淩朗心驚的是,還遠不止這幾萬的亡魂,在更遠的地方,有更多凝聚而成的骷髏身,爬了起來。這些骷髏魂體,要麽就剩下個骷髏架子,要麽還拿著刀劍戰戈,披著破爛的戰甲,甚至還有一些半跪著,作張弓搭箭狀的,雖然它們大多數手上都沒有了弓弩羽箭。

    除了其中幾個戰甲軀體略微完整的,其餘漫山遍野的骷髏,不是缺膊少腿的,就是頭顱破裂,還有一些身上懸掛著箭頭,斷劍,殘槍,以骷髏廟為中心,慢慢地挪過來。黑煙滾滾,怨氣衝天。連天上的太陰都躲進了雲後麵,剩下地麵森森一片鬼火之海。

    又有不少的魂體,有老有少,有僧有道有俗,在半空陸續浮現,隻是一個個都如風浪中的小舢板。隻能高高看著,不敢有別的舉動。

    “白起,你看到了沒?這些當年被你一聲令下,坑殺的軍魂,與人相爭,與天地相抗,不願被超度,也不願去投胎。兩千多年了,都依然恨不得扒你皮、抽你骨、喝你血、斷你筋、挖你心、啖你肉,哈哈,你今天倒還敢來?”趙括哈哈大笑,仇人相見,似乎因此反而心懷大開。

    這個天賦異稟的奇才趙括,雖然在史上留下了一段“紙上談兵”的笑話,但淩朗總覺得,如果有足夠的時間去打磨,他未嚐不能成為一代良將。可惜初出茅廬,就碰到了武安君這樣的妖孽中的妖孽,落得當初身死報國,如今窩身破廟的淒涼下場,實在是令人可惜可歎。

    “趙括,當初你我各為其主,戰場相爭,本無對錯可言。我白某馳騁沙場,征戰一生,長平一役,坑殺四十五萬餘,雖有傷天和,但是如果再重來,白某還是會這樣做”。白起軍魂並沒有如何的言辭激烈,更無振振之聲,隻是淡淡說來,就像說一件理所當然的平常事,但語氣堅決不移。

    春秋無義戰:爭地以戰,殺人盈野;爭城以戰,殺人盈城。國戰更無仁義,將士之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當然坑殺俘虜,等於虐殺手無寸鐵的平民,的確血腥暴虐。

    隻是當時秦國“雖破長平軍,而秦卒死者過半,國內空,糧食盡”。白起一聲殺,成了人屠,當時與秦有功無過,後世同樣說不上對錯。所以如果曆史重來,他白起會一樣選擇去坑殺那四十五萬的趙國軍士,那怕因此擔負著千古罵名。

    沒來由的,淩朗突然想到金陵那被日照國屠殺的三十萬平民來。趙國亡魂,兩千多年不忘殺身滅國之恨,可見其血性。而華夏國人對那場慘劇,前後不過百年,很多人就快忘得幹淨了。好了傷疤忘了疼,甚至不少人能為區區小利,忘記恥辱,將虎狼之徒侍若上賓,反過來被別人歧視,而自身毫不自覺。

    那趙括聽了白起軍魂的言語,竟然出現了短暫的沉默,同為軍人,都是以滅他國,盛己國為心誌,換了自己,設身處地,可能也是會一樣的選擇,虐殺者和被虐殺者不同而已。

    “白起,當年長平慘劇,作為軍人,我趙括可以理解你。但是作為一個趙人,一名趙將,我隻有恨,此恨三江五湖水不能消,高山大嶽夷夷平不能除。竟然你今日敢魂身赴此。眾將士,何在?”理解歸理解,仇歸仇,恨歸恨,管你時間過千載,這個曾經被白起稱讚:長平之戰不死,必成天下名將,秦國克星的書生儒帥,依然選擇不原諒,不饒恕。

    “在,在,在……”,四十五萬趙卒亡魂,以八個都尉披戴裝扮的骷髏為首,齊齊應呼,聲音如潮,席卷天地。白起軍魂那身上的星雲布幔,更是“轟”的一聲,突然迸現,張牙舞爪,比平日更見凶惡,霍地附在了白起軍魂的魂體上,撕咬起來。

    “昂……”,那已經化為真龍的蛟龍王,也兀然呈現,自動護主,就要去吞食那些趙卒怨念。

    “老夥計,且由他們吧。”白起軍魂,竟然出聲製止了真龍王,似乎是下定決心打算以身侍魂。

    真龍王回頭看了一眼白起軍魂,看到後者果決的表情,雖然茫然不解,但是還是停下了動作,隻是團團地圍在白起軍魂的周圍,欲與之一同受過。

    除了那亡魂怨念,那些無數的骷髏,也步步而趨,密密麻麻地圍著白起軍魂,揮舞鬼爪,張開骨口,真正的要吸血啖肉,解心頭之恨。

    白起軍魂閉上雙眼,任由魂身被怨魂撕開咬爛,流質的金光從滿身的傷痕中如泉水一樣湧出。一聲不吭,一言不發。

    早被關公聖魂攜帶到半空的淩朗,雖然已經被白起軍魂提前告之,依然不由心中著急,問道:“君候,武安君這樣的舉止,會不會太危險了點?”

    關公聖魂並沒有看他,而是抬頭看著空中劇烈的陰風和厚厚的黑雲,說:“武安君智慧超絕,有他自身的打算,沒有今晚以身侍鬼一事,他始終無法念頭通達,千年以來,再多的機遇,也困住了他的手腳。不然憑著他千古殺神的意念,有真龍護身,又王座已成,何止區區五境巔峰?”

    淩朗沉默。

    第二日,長平方圓之地,黑霧繚繞,鬼哭魂嚎,竟然分不清日夜,村民燈光照不出三丈,驚恐無比。唯有那大糧山的廉頗廟,還有穀口村的一座無名六層塔,發出淡淡的黃光,如黑夜啟明,遠遠可見。

    第三日,白起軍魂魂體已經消失殆盡,隻剩下一個不足拳頭大小的本命金丸。那同樣遍體鱗傷的百丈真龍,已經被白起軍魂,甩入淩朗的魂體之內滋養起來,不然此時,估計也要被蠶食一光。四十餘萬的趙卒魂念,平日尚勉強可以阻擋,但畢竟比不得這古戰場的亡魂“實”體,無窮無盡,前赴後繼,就是普通的佛陀來了,那金剛不壞之身都不一定能扛得住。

    淩朗又看了一眼關公聖魂,看他隻是輕蹙眉頭,但是沒有一絲出手相助的意思,張張口,又閉上了嘴巴。

    第三天晚上,淩朗完全看不到裏麵具體的情形了,隻能通過魂念感應,那已經隻有兵乓球大小、光芒暗淡的金丸,此時如風中燭火,搖搖欲墜,隨時有潰散的可能。而遠處還有不絕的殘缺骷髏,緩緩而來。它們淹沒了骷髏廟,成了一堆高高的白色骨山,從外望去,沒有一絲的縫隙。

    淩朗再無耐心,雖然白起軍魂,為求心安,以身救贖,是明白告訴過他的。但是想起白起軍魂為自己做的一切,他不能眼睜睜地這麽看著,他不允許這麽一個本來就不得善終的千古名將,連魂體都要落入如此慘狀,還可能最終魂滅道消,他遏止不住大喝一聲:“君候。”聲音微怒,如果關公聖魂還是坐視不理,他準備自己全力而為,那怕於事無益,也不再想什麽後果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