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一路恍惚的李玄亮，才回到了小山城裏的李氏祖宅中，但是此時他的樣子，已經快讓人認不出來了。李玄亮雖然長得並不太帥，但起碼也算得上五官端正，氣質軒昂，而且他往日極為愛惜羽毛，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幹幹淨淨，精精神神的。但如今，隻見他風塵仆仆，胡渣滿臉，精神萎頓，形枯骨立。

    在青瓦房的中堂裏，李明義正捧著青花瓷茶碗準備悠閑地品茗，用早晨打回來的山泉，剛沏好的明前茶，還有點燙，他輕輕吹了口氣，碗裏幾片還沒有完全浸潤透徹，浮在上麵的茶葉，蕩漾開來。一團白霧嫋嫋升起，爾後化為水氣散去。清泉綠茶，陶瓷素雅。

    “叔祖公，我回來了。”李玄亮似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垂著個頭，神情沮喪，一而再的挫折，讓他感覺心死如灰，勞思過度，道心有損，兩鬢的頭發竟一夜花白。

    “回來了啊。怎麽，又輸啦？”李明義輕扣手中白瓷青蓋，也沒有去看李玄亮，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茶湯入嘴，翹起舌尖，輕吸口氣，茶水在舌頭上循環滾動，與味蕾的各個部位充分接觸。生津回甘，齒頰餘香。

    李玄亮聽言把頭垂得更低，愧疚地回答道：“輸了。”

    茶水順著喉嚨，進入食道、腹中，熨貼溫熱。李明義又連啜兩口，這才放下茶碗，輕舒了口氣，慢聲說道：“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他啊。劍呢？”

    李玄亮回答道：“按照叔祖公您的吩咐，留下了。”

    李明義抬頭看著他，端詳稍刻，方道：“如此一來，你或者隻有走最後一條路了。”

    李玄亮聽言，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李明義，急切地問道：“叔祖公，難道還有什麽辦法？能讓我勝過那淩家子？”心頭上有一塊大石頭，壓著，不掀翻了，如何能在修行路上，輕裝前行？

    李明義淡淡說道：“別無它法，唯有入魔。”

    李玄亮臉色輕變：“入魔？”

    李明義站起來，走到他的跟前，略顯嚴肅地說道：“你吞噬了潘家老祖，所行之事，已經觸摸到了魔道，但是如果單靠你自行的感悟，想達到仙人魔三道合一，不知道要猴年馬月去了。而如今各家群英並出，那淩家子又始終壓你一頭，隻怕這場氣運之爭，你最終不過成了人別人的踏腳石，到頭隻是一場空。我嘛，也總不能看著你一輩子。”

    李玄亮咬了咬牙，問道：“叔祖公，那玄亮該怎麽做？”

    李明義來回踱著步，身軀已經開始變得有點佝僂，良久才說道：“我們李家，在此座小山城，謀劃兩百餘年，除了那處龍抬頭，更是為了那一片世人眼中的鬼域。原本是為其他族中核心而準備的，但自從你出生之後，我知道，你才是最適合的人選。”

    李玄亮沉吟了一下，又問道：“叔祖公，您能具體說一下嗎？”

    李明義微微閉上眼睛，吸了一口氣，片刻才道：“下個月的五號，農曆七月十五，至陰之時，吞鬼噬魂，魔道沉淪。”

    “劈啪……”，突然響起一聲霹靂，萬裏晴空，霎時黑雲密布，不過片刻，就嘩啦啦下起了大雨。雨滴落在屋頂的青瓦上，濺起片片水花，然後被風吹散，在山坳裏飄蕩。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穿上棉。

    鬼節不遠，月夕將至。

    又過得兩天，彭雪晴說自己想要離開。淩朗聽了，心裏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段時間，他夾在兩女中間，實在有點吃不消，每一次想和彭雪晴單獨聊點什麽，孔慶燕就會像個狸貓般無聲出現，然後粘著自己，問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比如待會想吃點什麽，她今天的衣服好不好看，還給自己起了個新稱呼——“郎朗”。

    雖然其實並沒有很狗血的事情發生，但總有個高紅在中間推波助瀾，淩朗還是覺得有暗流在湧動，有時候應付起來，他是寧願去和人大戰一場，也應該沒那麽累。

    不管是因為看到彭雪晴那小可憐的眼神，還是出於安全考慮，淩朗沒讓彭雪晴再去訂機票，而是打算馭龍直接送她回玉都縣。而對於這樣一個決定，孔慶燕也並沒有說什麽。愛情是自私的，所以她也會莫名地吃起醋來，還時不時耍點小心機，但是她的識大體，還有思考問題時總能保持足夠的理性，或許才是淩朗最為欣賞她的地方。

    兩地三千裏，因為擔心黃龍後力不繼，淩朗決定這一次換上那條五爪黑龍，四丈大小的軀體和墨黑的外膚，在夜空中飛行，更不容易惹人耳目。

    大概算了下時間，來回可能也就五個小時左右，本來想著還要回家裏一趟，但是自己突然出現，又怕母親問得多，也就作罷了。畢竟也沒離開太久。

    吃過晚飯，淩朗和孔慶燕簡單地說了一聲，就見雨燕樓的露台上，一道黑光，衝天而去。

    剛開始的時候，想到彭雪晴上次乘龍飛行，並不是清醒狀態，淩朗沒有讓黑龍飛得太高太快，待得她稍微適應之後，和她說自己要加速了，但是彭雪晴搖了搖頭，眼睛裏還帶著絲絲的幽怨。淩朗也隻好隨她，並沒有去催促黑龍，想著回程的時候，自己一個人再趕趕吧。

    相處了這麽幾天，彭雪晴對發生在淩朗身上的各種怪異現象，已經習以為常，淩朗也和她大略解釋過這個世界，並非她平時所見的那麽簡單，所以對於今晚這樣的龍騰天空，彭雪晴倒也沒顯得很驚訝。

    黑龍雖沒有黃龍的體形龐大，但是威勢更足，而且看到淩朗終於願意親近自己，似乎也非常很開心，一路吞雲吐霧，玩得不亦樂乎。它是真正的五爪真龍，爪下本就有雲朵相伴，又是水屬，周身環繞著透明的水霧漣漪，當風吹過時，水汽會輕輕迎麵撲來，落在臉上，清涼無比。

    農曆七月的高空上，月亮已高懸，淡淡的月華傾瀉而下，瑩光氤氳，說不出的美麗。

    黑龍的龍身龍尾蜿蜒而動，若遊在水上，但是整個龍首卻平穩如地麵。開始的時候，因為沒有身邊什麽可以扶住的彭雪晴，還感到有點害怕，緊緊地捉住淩朗的手乖乖地坐著，但是習慣之後，就已經敢站起來，張開雙臂，閉著眼睛，迎風而立。

    倚靠著龍角，淩朗微笑地看著，並沒有說話，更不擔心她會掉下去，別說黑龍在周圍已經有放出防護元氣，有自己在身邊，隨時可以反應過來，有什麽意外，也救得起她。

    晚風吹來，長發飛揚，裙角飄飄，水汽月華，迎風張開雙手的女孩，這一切，讓淩朗整個人都看得呆了。

    直到彭雪晴轉過頭來，用一雙透澈見底的大眼睛，看著他時，淩朗才反應過來，他連忙也站起來，撓撓頭，有點尷尬地笑著說道：“雪晴，你想不想自己親自去飛一下？”

    彭雪晴一手輕掩著胸口，略顯驚訝地問道：“這，可以麽？”

    淩朗點點頭，很肯定地說：“隻要你不害怕，飛慢點，還是可以的，而且我會在你身邊的，不用太擔心。”

    彭雪晴輕頷螓首，輕聲說道：“那好。”誰不想能有一雙理想的翅膀，自由地在天空翱翔？

    先讓黑龍停了下來，魂體出竅，一如高中時少年模樣的“淩朗”，顯現出來。他手一揮，在彭雪晴的身後，幻化出一對透明的翅膀，然後魂元轉動，在彭雪晴身邊劃出一個魂域，把她慢慢托了起來，說道：“雪晴，試試看。”

    彭雪靜不是魂體覺醒者，沒法以魂念溝通，那雙元氣翅膀隻不過是裝飾而已。但是當她活動雙手，“淩朗”就能感覺到她的思想，而隨著她的意願，及時調整著軌跡和方向，

    除了剛開始的時候，彭雪晴“呀呀”地驚叫了幾聲，爾後，看到並無危險，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到處“飛”了起來。

    “咯咯，淩朗，你也快來。來嘛。”彭雪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很是開心，很是享受那種自由自在的感覺。

    “淩朗”也怕她一個人會“害怕”，就準備把肉身送上去的時候，又轉念一想，直接以魂體的形式，飛到了彭雪晴的身邊。

    “帶我飛吧。”彭雪晴伸出她纖長的手，緊緊捉住“淩朗”的手，甜甜一笑說道。眼前這個更年輕了些的“男人”，才是出現在她記憶中最多的那個啊。

    “好，我帶你。”似乎感受到了彭雪晴的內心想法，“淩朗”也仿佛回到高中時期的那些歲月裏——夕陽裏的操場，午後的草地，梧桐下的長椅，隻有他和她。（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