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踏上那端硯所化之“舟”，“舟身”隻微微一沉，並無多大的晃動。李明義右腳輕跺，又見清光一閃，那“舟船”就已經開動，緩緩向著湖心駛去。

    舟船的速度不快，但是極為平穩，而且周圍環繞有淡淡的光帷，沿途上的鬼魂見之紛紛避開，讓出一條空隙來。偶爾有些躲閃不及的，碰到那光幕之上，發出滋滋的輕響和濃濃白煙，本不凝實的魂體頓時更加虛薄，此等情形，隻嚇得水下一些伸出的白森森鬼爪，趕忙地縮了回去。

    此方“山河社稷硯”，是為南唐後主李煜晚年心愛之物，曾得高僧置於寺中佛手上，誦讚加持三年，又得宮中異人將之煉製成一件收納器，加上許久以來，沾染文房墨香筆氣無數，雖然並不擅長對陣搏鬥爭鋒，但卻是極好的護身正物，凝神修心，諸邪不侵。又豈是區區普通孤魂野鬼可以近得了身。

    行不到三刻，已經到了湖心小島，兩人移步岸邊，李明義收起那條“舟船”，重新化為一方墨硯，持於手中，發出微弱的亮光。

    島上樹木森密，一條林間小道映入眼前。岸邊下腳的地方綿綿鬆軟，李玄亮也不以意，待前行數步，“嗞溜……”的一聲，腳下傳來怪響，就像踩在了泥漿之中，霎時沒了整隻腳掌。黏糊糊的，提腳時，還黏連不斷。李玄亮剛想要去看看自己踩到的是什麽東西，一旁的李明義卻沉聲說道：“別看。往前走”。

    李玄亮隻好按捺著好奇和點點的惡心，盡量輕輕落足，一步一響地跟在李明義的背後。

    “滋滋”聲不斷，讓兩旁完全靜止的樹木，看起來反而變得極為怪異。越往裏走，樹木越是高大，也慢慢變得稀疏起來。微光中，那樹的倒影，非常像是那張開手臂的人影，而且偶爾有白色的物件掛著上麵，輕輕晃蕩著。運目細看，卻是一具具的幹枯骷髏，有大有小，有高有矮，甚至其中還有一些連皮肉都沒完全腐爛的屍身。

    穿過樹林，來到一個小山墩的前麵，藤蔓糾纏，草芒叢生，倒是看不出什麽特別之處。

    李明義蹲下身，在小山墩前麵的幾級石階上，彎指成半拳，作敲山訣，輕叩三下，“嗒、嗒、嗒……”三聲，前麵的山體中，突然顯露出一道門來，然後緩緩向兩旁移開，露出個陰森幽黑的洞口，可供四五人並排而入，在黑夜中，如巨獸張口欲噬。

    拾級而上，走進洞中，過了片刻，又見石階螺旋而下，低頭看去，綠光瑩瑩，深不見底。

    越往下，越覺空間闊大，像是整個山體都被挖空，分明是個倒立的漏鬥形狀。

    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終於走到了最底部，這是一個偌大的平台。

    平台中央，有個方形祭壇，祭壇上是一頭銀光閃閃的銀牛，牛首低垂，獨角，四足被八條玄赤色的大鎖鏈纏著，那些大鎖鏈的另外一頭，其中四條埋於祭壇四角，另外四條則直掛在周圍的山壁上。

    有“滴答、滴答……”輕聲，仔細看去，卻是那銀牛緊閉的雙眼上，有兩枚白骨刺紮著，從中流出點點鮮紅的液體，落於腹下的一個骷髏頭殼中。

    看到李玄亮又想開口詢問，李明義擺了擺手，沒有說話，又走前數步，才於身旁的山壁又敲了三下。

    “謔……”的一聲輕響，山壁中，露出一道又長又高的縫隙，寒氣逼人，隻容一人進出。縫隙兩邊密密麻麻鑲嵌著許多突出的石棺，有些嚴實蓋住，有些半掩著，而有些則完全的敞開，裏麵躺著一個個睜大眼睛，全身像是罩著一層薄薄冰霜的“人”，麵容如生，但是卻聽到不到任何聲息，隻是在口鼻間，有淡淡的白氣環繞不絕。

    李玄亮也不敢再問，低下頭不去觀看，快步穿過夾縫，眼前豁然開闊。

    圓形的空間裏，中間有一塊巨石，巨石底部由一條細細的石柱支撐著，一直通往下麵的黑色深淵。

    巨石上麵有一尊灰白色王座，王座後麵立有一燈龕，明明是黃色的火焰，卻發出綠熒熒的光芒。

    王座上坐著一個紅衣白裳的妖豔女子，手持白骨杯，她的前麵站著兩個裸身小鬼，其中一個捧著一個骷髏頭，正往杯中斟著一種鮮紅的液體。那妖豔女子櫻口朱唇，紅眼白瞳，看到兩人進來，微微一笑，也沒馬上開聲說話。她螓首微仰，把那紅色液體端起，一飲而盡，有一縷餘液流到嘴角，她伸出殷紅的舌頭一卷，舔了幹淨。

    李明義忙走近前去，抱拳施禮道：“白瞳大人，李某如約前來。”

    那“白瞳大人”輕笑一聲道：“李先生不需要如此客氣的，時辰未至，請上來稍坐。”說完，揮了揮手，那“漂浮”的巨石前麵，延伸出一條白骨之路，直達兩人麵前。

    踏過白骨橋，上到石台，上麵兀地升起來兩張石凳，李玄亮看了，灰灰沉沉的，暗暗鬆了口氣，還好不是人骨頭做的。

    待得兩人稍稍坐穩，另外一個捧著大盆的裸身小鬼跑了過來，半跪下，把手上的大盆舉過頭頂，似是要用盆中之物，來招待客人。

    李明義斜斜瞟了一眼，就把頭轉了過頭，但李玄亮往裏麵一看，差點沒吐了出來，那盆中那是什麽生鮮水果之類？分明是幾截血淋淋的殘肢。

    李玄亮極力忍住湧到了喉嚨上的作嘔之氣，連忙擺擺手，示意自己並不餓。噬魂他還能接受，並且不會有一絲的愧疚和歉意，但是那怕他也算凶惡的心性，卻也吃不來人肉。

    “咯咯，李先生，看來這位小哥還是太善良了點啊？”白瞳笑聲如銀鈴，鳳目柳葉眉，除了全身蒼白無人色，活脫脫的一個人間美女子無異。

    李明義淡淡說道：“還須得白瞳大人多多教誨方可。”

    白瞳掩嘴一笑：“咯咯，他為了那天人魔三道，我為了擺脫此處守門靈身，好成那大鬼王之名，不過各取所需，教誨卻那裏談得上。”

    李明義已經出現皺紋和老人斑的臉上，努力擠出一絲笑意道：“大人神通廣大，過謙了。”

    白瞳也不接話，拍拍手，又有一小鬼聞聲跑了過來，手裏拿著兩個白骨杯，在那骷髏頭中，接了兩杯那種鮮紅的液體，再端給了兩人。

    白瞳略帶玩味地說道：“兩位竟然吃不慣那新鮮的美食，這個銀牛之血，卻是上好的東西，且無血腥之氣，可不比那瓊漿玉汁差多少，不妨品嚐品嚐。”

    李明義接過，一口飲幹，又把杯子遞回，謝過那白瞳，然後看了一眼旁邊的李玄亮，示意他喝下無妨。

    李玄亮隻好同樣接了過來，皺了皺眉頭，舉到嘴邊，沾唇甘芳，除了顏色不討喜，味道還真的不差，入口醇厚。魂念似得了大補之物，有一種躍躍欲動的歡欣活力，神識清明，念頭輕鬆，還忍不住“噓”地從吐出一口濁氣來。

    看到兩人受用，那白瞳又讓小鬼給接連倒了兩杯，然後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李明義說著話。直到身後那燈龕裏的火焰，發出“嗶剝”一聲，才把白骨杯遞給身前小鬼，再揮手讓它們退下。

    “李先生，月上中天，時辰已到，我們這就開始吧。”白瞳口裏和李明義說著話，卻是一直看著李玄亮，那紅色的眼睛裏，紅芒閃爍。

    李明義站了起來，抱拳說道：“全憑大人吩咐。”

    “好”，白瞳也沒再囉嗦，同樣站起了身來，口中輕聲叱吒：“鬼門，開。”頓時整個空間裏和那夾縫中，似有無數的鬼嚎哭聲響起。爾後，在那灰白色王座之後的山壁上，出現了個近一丈高的骷髏頭來，一雙比燈籠大多了的眼眶裏，像是有兩個綠色的泉水漩渦，似緩實快的旋轉著，讓人望之，感覺臉魂魄都要被吸了進去。

    那巨大的骷髏頭，突然張開大嘴，汩汩冒出陣陣如煙似霧，又像是水汽的綠煙，很快，就彌漫了整個空間。

    白瞳蒼白的臉上，依然是一副笑嘻嘻的輕鬆神情，說道：“李先生，下麵該你出手了”

    李明義的臉色卻嚴肅許多，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卷黃娟聖旨，徐徐展開，背麵小篆書寫“敕令”，之聽他沉聲念出：“開。”

    那張小小的聖旨，霎時發出無量金光，穿透了彌漫的綠色煙霧，滲透出深深的地洞山體。

    “天下萬物，皆遵吾令。”半空之上，宏渾聲音傳來，有無上的威能，以玄妙的韻律，響徹了周圍數個小鎮。

    頓時，山城處處，李樹含苞，白花皚皚，累累芳菲，九月堆雪。（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