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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婆淡淡地哦了一聲, 轉過頭繼續看著外麵的窗子發呆。

    趙蘭香默默地把蒸好的豬蹄髈放到了桌上, 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後,阿婆扭過頭來捧起碗,品嚐起了豬蹄髈。味道太香了, 彌漫得整間屋子都是, 想讓人忽視都難。

    蒸得軟爛的肉滑軟極了, 牙口不太好的阿婆一口啃下去能咬掉一半, 酒紅色的蹄髈仿佛抹了層上等釉質一般油光發亮,咬掉一口, 由外到裏紅白相間,一圈雪膩膩的肥肉裹著深色的瘦肉, 油嫩盈潤,能煥發起人心底最饑餓的渴望,對於肚子許久不見油星子的人來說仿佛沙漠中遇見了水。

    阿婆沉著臉,吧嗒吧嗒地吸起了軟爛的肥肉, 一口一個吧唧香。

    哼。

    柏哥兒的金鎖片兒換得還不算太虧。

    ……

    地裏的穀子熟透了, 大夥都在搶收, 趙蘭香這弱勞動力分配到了看曬穀場這種輕鬆的活計。村子裏那些壯勞動力在收割糧食、給穀子脫粒、揚場。田野裏柴油拖拉機轟鳴的聲音響徹了湛藍的天宇。

    一直忙碌到傍晚,熾熱的陽光把每個人的膚色都曬黑了一個度。趙蘭香從家裏帶了淡鹽水給人補給水分,淡鹽水被她特意放到冰涼的井水裏鎮過的,特別冰涼解渴。

    周家珍也跟男人一起參與了搶收,從早到晚一整天都在烈日下暴曬, 她身上那件深藍色的襯衫都浸滿了鹽漬, 趙蘭香佩服極了。

    “累不累, 不如你明天來和我一起看場吧。”

    周家珍曬得紅潤的臉含起了一絲微微的笑:“不累,勞動能創造價值。”

    她擦了擦汗,驕傲地說:“我覺得‘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回憶往事的時候,他不會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而羞愧’”

    這句話即便是沒有看過《鋼鐵》的趙蘭香,聽到了也不由地笑了,“你真是徹底地淪陷在保爾奮鬥的一生中了。”

    周家珍誠懇又感激地說道:“它是一本能影響人一生的良書,以前我時常感歎自己的命途坎坷,現在隻覺得慚愧。裏麵有句話說得特別好,我分享給你聽。”

    “‘鋼是在烈火和急劇冷卻裏鍛煉出來的,所以才能堅硬和什麽也不怕。我們的一代也是這樣的在鬥爭中和可怕的考驗中鍛煉出來的,學習了不在生活麵前屈服。’”

    “這句話你可以分享給賀老二聽。”周家珍的微笑裏摻了一絲的愧意和寬慰。

    她對賀鬆柏的改觀始於勞動,也終於勞動。一個能夠精心料理地裏農活,耐心得就像愛護自己的孩子一樣的男人,又怎麽可能是傳說中的遊手好閑的二流子。賀鬆柏以前沒有跟大夥聚在一塊勞動,而是偏偏遠的地方獨自苦幹,這回被調回了水田這邊,表現全都落在了她的眼裏,他勤快誠懇得就像一頭老牛。

    “他的那場檢討說得是真的好,我以前對他的看法是存在偏見的……”周家珍感慨道。

    趙蘭香把鹽水遞了一碗給她喝,趕緊打斷了周家珍的話:“快喝吧,怎麽你老是提他?”

    還老在她的麵前提他!

    這令趙蘭香的心高高地被吊了起來,有那麽明顯嗎,一個兩個都能看得出來?

    她已經盡量都在私底下跟他相處,有人的時候幾乎都不同他說話。

    周家珍紅著臉,小聲地解釋說:“你忘了嗎,我在賀家,曾經當著他的麵說過他的壞話,還在你麵前中傷了他,現在是反悔。”

    周家珍提起,趙蘭香這才想起來。

    那時周家珍走了後,她才發現賀鬆柏一直蹲在自留地裏。借著籬笆上綠茵茵的豌豆苗的掩映,他那雙深邃的眼一片暗沉。

    趙蘭香說:“放心這句話他會聽到的,我幫你轉告。保爾是鐵打的戰士,可你是血肉做的女人,該休息時就休息不要太傻了。”

    周家珍用力地點頭。

    趙蘭香轉身去給賀大姐送水了。

    傍晚大夥收工的時候,才是趙蘭香開始守穀場的開始。經過陽光曝曬的穀粒收進倉庫裏不容易發黴,但晚上一定要有人看場,全大隊的糧食都曬在場上了,萬一半夜下起了雨還能通知大夥一塊搶。

    趙蘭香白天睡了個飽,守個半夜不在話下,一直挨到了下半夜後會有另外一個人來接她的班,這份活計對她來說簡直不能太輕鬆。

    夜幕降臨,趙蘭香聽著田野裏的咕咕蛙聲,耳邊是聲聲不斷、此起彼伏的的蟬鳴聲。她點著一盞油燈,嘴巴裏嚼著糖,手捧著一本書慢慢地翻起頁來,正好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

    最近周家珍那麽愛看它,成天話不離口地引用幾句裏邊的話,趙蘭香要看看才能接得上她的話。

    天色漸黑,夜空上的星星暗淡的光芒愈發亮了起來,趙蘭香隻要一抬頭就能看到頭頂滿天的繁星。

    過了一會,草叢裏傳來一片悉悉索索的聲音。

    一抹人影迅速地跑了過來,趙蘭香放下書驚喜地瞪大了眼睛。

    “噓——別叫。”

    男人低沉的聲音裏有一股無法掩飾的沙啞。

    “你怎麽來了?”趙蘭香摸了摸他的臉,此時此刻見到他,心裏很高興。

    賀鬆柏低頭用袖子擦了把汗,“吃完飯我就來了。”

    “你一個女孩子守夜不安全,我給你看,你回去。”

    趙蘭香猛地搖了搖頭。

    “你白天幹活那麽辛苦,還幫我守夜,像什麽話!我是不會走的——你趕緊回去補眠吧,明天還有更重的活呢!”

    回應她的是賀鬆柏黑下來的臉,他緊抿的唇透露出了一股不容拒絕的嚴肅。

    趙蘭香停頓了一下,認真地思考起勸賀鬆柏打消這種念頭的可能性。

    為零。

    他固執起來的時候比她還可怕。

    她說:“要不這樣……我不回去,你也不回去。你在裏麵稍微睡一會,要是有什麽事我就叫你,成不成?”

    賀鬆柏勉強地接受了。

    趙蘭香把人領到了穀場邊一個簡陋的小屋裏,掏出自己的夏涼被,把男人摁在床上,給他蓋上被子,她輕快的聲音裏泄露出一絲調皮:“我還是第一次跟柏哥過夜呢。”

    被女人強行摁在床上睡覺的賀鬆柏,那張被曬黑的臉浮起了一絲紅。

    他咳嗽了一下,“我睡了,有什麽事一定要叫我。”

    趙蘭香幹脆地應下了。

    她看著賀鬆柏閉上了眼睛開始睡覺,自個兒提著燈走到外麵的穀場,津津有味地讀起了書。

    屋子裏的男人卻睜開了眼睛,耳朵細聽著外麵的一舉一動。

    暗淡的一圈光,將女人纖細的影子投到了窗子上,火光隱約地跳動,她的影子也在動,蕩漾得就像井裏瀲灩的水光。

    薄薄的夏涼被又輕又涼快,滿滿都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梔子花香氣,密不透風地裹住了賀鬆柏,令他有種被女人緊緊地簇擁起來的錯覺。

    賀鬆柏就這樣睜著眼盯著窗子上映著的女人的倩影,半睡半醒地盯到了下半夜換班的人來。

    賀鬆柏緊張了起來,他輕手輕腳地起了床,踮起腳尖小心翼翼地離開屋子。

    沒想到下半夜來值班的人居然是顧工,賀鬆柏緊繃的神經驟然放鬆了下來。

    顧工見到了賀鬆柏,也很驚訝。

    不過他看見了蹲在門口看書的姑娘,眼裏便劃過了一絲了然。

    顧工之所以叫顧工,並不是他的名字叫顧工,而是他是梯田施工的總工程師,負責設計溝渠、爆破、梯田道路規劃。聽說是從b市調來的知識分子,並不是本地人,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賀鬆柏驚訝極了,他沉默了片刻問:“怎麽來了?”

    顧工皺巴巴的臉上連苦笑都擠不出來,他眉角的笑紋愈發深了。他隻說了一句:“年輕人你回去睡覺吧。”

    趙蘭香眼神裏帶著一絲的疑惑,賀鬆柏拍了拍她的肩,“走吧,我送你回去。”

    趙蘭香守了半夜很快也困了,她迅速地洗了把臉,揉了揉眼睛跟男人道了一聲晚安很快就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中。

    ……

    穀場上,青年坐在水泥地裏,跟中年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

    賀鬆柏卷了一支草煙遞過去,“抽幾口,不然白天沒精神幹活。”

    顧工望著遠處那片黑黢黢的山脈,閑聊地感慨道:“這邊丘陵很多,耕地少。修建梯田可以擴大耕地麵積,增加糧食產量。”

    賀鬆柏默默地打著哈欠。

    顧工繼續說:“不過你們這裏屬於喀斯特地貌,地下水源雖然豐厚,但山石和溶洞也多,主要成分為碳酸鹽岩……%#¥@&”

    賀鬆柏在盡力有一搭沒一搭地跟顧工聊天,然而坐了一會他很快就聽暈了。

    賀鬆柏猛吸了一口煙,爽冽的煙浸入喉裏,刺激了一下又清醒了。他淡淡地道:“你要是幹不了那麽多活,可以偷懶打個盹。”

    顧工抹了一把臉沉默無語,眼角的皺紋更加深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