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啟-初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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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費列羅群島吹來的春風喚醒了天啟大陸的春意,燕兒歸巢,草木從地底破土而出。春風也驅散了從大陸極北地呼嘯而來的寒潮,更吹醒了覆蓋在大陸之上的茫茫雪花。

    天啟曆8521年就這樣相安無事的走到了盡頭,這一年裏頭,沒有天災,大陸子民收獲了豐足的糧食,無數群落中響起了新生兒的啼哭聲,種族得到了充分的延續。

    沒有人禍,戰爭之神沒有寵信他的信徒,過去的一年裏頭除了某些鮮為人知的地方出現了小規模暴亂之外,絕大多數的民眾平平淡淡的將過去的一年舒坦的過完。

    要說這一年到頭來最大的熱點可能便是大虞皇朝的三公主與法華寺的法定和尚私通一事在整個大陸上鬧的沸沸揚揚,讓周遭的大秦皇朝與大夏皇朝的民眾看足了笑話。

    可最終丟盡了臉兒的卻是大虞皇朝唐家的二公子,誰叫事件中心的女主角是這個倒黴蛋的妻子,可這位兄台也算是心兒極大之人,事發之後照樣逛大街,上春樓。甚至當著眾人之麵留下某些狂妄之詞,大致意思也就是誰說女子不如男,巾幗何曾遜色須眉。讓不少文人雅士腦怒不已,連教會都發布文書譴責這三人的大逆不道,可大虞皇朝上至皇帝,下至民眾卻把教會當成了一個屁,毫無顧忌。

    一年到頭了,年關將至,天啟節的腳步也快來臨了,在天鳳城的街道上也越發熱鬧,豐收的一年總能給人帶來某種喜悅。當然不能免俗的還有金燦燦的豐饒幣,喜悅的豐收到了年末民眾總免不了想要犒賞一下過去一年那個勤奮拚搏的自己。

    王放也是走在這街道上的一位普通民眾,與周遭洋溢著幸福喜悅的旁人比較,他有些格格不入,他看起來並不快樂。

    他的不快樂更多的來源於自己父親的壓迫,這是少年人最大的煩惱,似乎天底下所有的父親將自己的意誌強加於兒女身上的時候,總抱著一個自己吃的鹽比你吃的飯都多,自己走過得橋比你走過得路都遠。

    王放的苦惱在於兩情相悅,卻得不到自己父親的祝福,甚至父親更希望兩者能斷個幹淨。

    至於原因?王放也是近幾日才清楚明白,父親是天鳳城西玉溪酒樓的大掌櫃,跟著老東家快二十多年了,自家能在這天鳳城中站穩腳步也是多虧老東家的明裏暗裏的幫助,可這位老東家這幾年也時常被一件事所困擾,那就是無子,隻有一位女兒侍奉在他膝下。老東家這偌大的基業總不能放任不管,隻能招婿上門,也為他養老送終。

    既然是上門女婿,對於家室也就沒有太多苛求,能吃苦耐勞,性子良善,孝順,五官端正都已經是極大的收獲了。

    老東家與自己的父親也是相識多年,兩家人也是知根知底,王家是五口人之家,一家三兄弟,王放排老二。這是一個尷尬的位置,上頭的大哥被父母敬重,下頭的弟弟被父母溺愛,到了他這裏也就什麽都沒有剩下了。

    王放之父也覺得自己虧待這個二兒子,當老東家與他討論起此事時,他自然也是第一時間想到了這個二兒子,雖說上門女婿並不是一個好聽的詞語,可衣食無憂的日子總好過餓著肚皮慘淡生存。

    誰也沒有問過王放是否願意,便無視了他的存在。

    那王放究竟願意麽?他如果願意也就不會與周遭之人格格不入了。

    老東家姓甄,女兒名為甄珠,兩人應該算是點頭之交的交情,雖不太熟悉,可大致上還算清楚對方的性情,甄珠雖不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絕色,可怎麽也是一個長相清秀,性子溫和大方的女子,可誰讓王放這心裏頭住著一個可人兒呢?

    萬萬不能接受這門親事,今天他就是要去找自己父親攤牌的,如果父親硬要對他的未來強橫處理,那他隻能帶著自己的純兒遠走高飛,兩人私奔了。

    王放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好結果,畢竟他仍舊深愛著自己的父母兄弟,希望自己未來的婚姻愛情能得到父母的祝福。

    王放真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猛然間聽著不遠處傳來的馬鞭聲,正想著回頭之際,卻被周遭一位旁人將自己拉到了道路一側,正欲指責之時,隻瞧見馬車從自己的身旁駕駛而過,向著前方馬不停蹄的行駛而去。

    嘴中那幾句還未出口的叫罵,最終又咽回肚子裏麵。

    回過神來,才注意到救自己性命之人,一位年近四十的中年大漢,身形魁梧,話語中帶著大秦西北口音,應該也是這天鳳城中的本地人

    中年大漢看著默不作聲的王放,在他的眼前揮舞著手臂:“瓜娃子丫,被嚇傻了是吧,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王放這才發覺自己方才的無理注視,連忙說道:“多謝大哥的出手相救,沒有大哥這伸把手,我這條小命可得交代一半在這裏了。”

    王放腦海中回想起方才的情形,身體不自覺的就開始有些哆嗦,身上也直冒冷汗。

    大漢豪爽的揮了揮手:“舉手之勞而已嘛,也算不得什麽,就是你這個瓜娃子,聽到馬鞭聲了還跟沒有了魂似的,這可是玄鏡司陳大人的馬車,看這狂奔的架勢說不準是有什麽要事與城主大人協商,真要是撞著你了,要了你半條小命為小,要是延誤了城主的大事,陳大人難免被城主責怪一番,自身的火氣也將發泄到駕馭馬車的小吏身上。這小吏平白無故的被指責一番,也就升遷無望,甚至這個位置都說不準保得住,你說他又會怨恨與誰?”

    王放聽了這番話,支支吾吾的回道:“大哥這話說的也太嚇人了吧?”

    大漢往前邊走邊說:“這世道永遠是閻王好辦,小鬼難纏。越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越是謙遜寬容,哪怕是裝出來的也能溫和待人,你方才要是真出了點事,說不準還能得到幾枚豐饒金幣作為補償。可小吏卻是大多數小肚雞腸,明明誰也不比誰高貴幾分卻硬是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態,讓人厭惡又無可奈何。”

    王放還想問點什麽,卻看到大漢身影已經走遠,他自己也有要事在身,隻能遺憾的分別,聽了剛才大漢這番話,看到街道盡頭的那駕馬車,王放心裏頭像是有什麽東西突兀之間冒了出頭,在自己心中瘋狂的滋長繁衍,等待著成為參天大樹。

    ……

    陳闖坐在馬車裏頭靜靜地閉目養神,年關將至,繁忙的事務讓他有些苦不堪言,隻剩下這點微不足道的空隙時間能讓他靜靜地休息片刻,養點精神出來。

    “大人,到了。”

    陳闖淡淡的回了一句:“嗯。”

    從馬車中走了出來,眼前這座府邸便是他這趟出行的終點——天鳳城主府!

    坐落在城西歸元大道上的天鳳城主府與周圍富麗堂皇的樓閣府宅相比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實在是太不符合自己城主府這個身份地位了。

    這座修建於上百年前的城主府,經過了四五次的大修,上十次的小修,曾經也是天鳳城中一抹靚麗的風景。

    不過自十年前這任城主繼任以來,卻一改往常奢靡之氣,一切從簡,更是不增反減,將府中一些奢靡之物一律處理清光,百姓倒是拍手叫好,豪門大戶卻覺得這位城主假正經,毫無人氣。

    也許他是對的,人活一世,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千百年之後仍舊隻是黃沙覆骨,身外之物要它又有何用,隻是徒增煩惱。也許他也錯的離譜,一世旅客,既然不能長生作伴,又何必苛責自我,清貧一生,豈不是自己給自己套上一把枷鎖,成為自己樊籠中的囚徒。

    陳闖作為此任城主昔日的老部下,也相當不解,陳闖是苦哈哈出身,在他的認知裏頭,站在什麽高度上的人就該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這並不可恥,應得而不取,老天爺都會看不過眼。

    所以陳闖數年前也曾冒昧向自己的老伍長提過自己的疑問。

    時間或許跨度太大,陳闖也幾乎忘記了當時老伍長說過的話,隻記得自己是被說服了,殘留的記憶中或許能大致想起來的隻有一些隻言片語。

    “我石漢陰抽過當朝皇帝的臭臉,摸過當朝長公主的屁股,如今玉京城中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給我端茶送水過,你們視為瑰寶的,我早早的就已經擁有,說到底仍舊是一灘狗屎。”

    陳闖自然是不太相信自家這位老伍長所言之事,可皇帝,長公主,大人物這些敏感詞語卻被他記在了心中,也許是他仍舊是一個小人物,心裏頭對於這些人總有著莫名的敬畏吧。

    陳闖走到前府的書房前,見著老伍長家的管家正一絲不苟的站立在書房前,便徑直走上前去。

    石唐看到陳闖的身影,自然也是心領神會,微微佝僂著腰,推開了書房門將陳闖迎進門去。

    陳闖進了門,往右一轉,眼前坐在椅子上之人正是石漢陰。

    與多年前見到的老伍長除了麵容上多了幾分風霜交接的蕭瑟之外,毫無變化。仍舊是留著一臉絡腮胡,腰間配著寒石刀,腰板挺直的坐在木椅之上,渾然沒有老伍長故事裏形容自己的紈絝之形。

    石漢陰還在處理著年關將至擠壓的政務俗事,雖然眼光瞟到了老部下陳闖的身影,卻並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

    陳闖也沒有打擾石漢陰,將文書奉上,自己坐在了周圍預備的木椅上,拿了一個普通的瓷碗,給自己倒了一杯熱茶,靜靜地等待著石漢陰的召喚。

    ……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闖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是被石漢陰拍著自己的腦袋從熟睡中打醒的。方才冒著熱氣的茶水,摸著杯身早已經涼透了,陳闖才意識到自己這一睡最起碼過了大半個石刻了。

    (一石刻約等於一個半小時,天啟大陸一天為二十四石刻,就是三十六小時。)

    陳闖對於自己的疏忽大意,突兀之間便有些漲紅了臉,人一下便拘謹起來。

    石漢陰看著自己這個老部下取笑道:“牛娃子,你這要是在二十年前,這顆不值錢的腦袋準被妖蠻給拿去做了隔夜的夜壺。”

    陳闖老老實實的說道:“城主教訓的極是,是我方才大意了,請城主責罰。”

    石漢陰好氣道:“你這人呐,真是越來越無趣了,現在做起事來也是一板一眼的,毫無當年的少年意氣了。”

    陳闖心裏自然清楚他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放牛的娃子了,那個時候他還是一個未滿二十的少年,現在他都接近四十了兩者早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隻有自己這位老伍長仍舊如同當初,雖然麵龐上刻上了時間的年輪,頭上也已經生出了幾根華發,可他卻一直都未改變,仍舊是當年那個蠻橫,大方,不畏險阻的青年。

    陳闖感歎道:“大人,我都是快四十的男人了,這世上除了您還叫著我一聲牛娃子之外,其餘人都是恭敬的稱呼我一聲大人,我終究不是原來的自己了。”

    石漢陰聽了這話,心中閃爍著自己印象中的陳闖,那個躲在眾人背後的慫蛋,那個在戰場上裝死的少年,跟眼前的陳闖早已經是形同二人了,而他卻疏忽了這些年這個懵懂少年的成長。

    石漢陰不知怎麽言語,最後說了一句:“好久都未曾一同吃過一頓飯了,眼下就到飯點了,留下來跟我吃頓便飯吧。”

    陳闖最終還是拒絕了石漢陰的好意:“大人,幾天都沒回過一趟家了,今天總算是將年末一些職務上的雜事都處理完了,家裏頭妻兒還等著我回去開飯呢,您看!”

    石漢陰並不開心,但是他仍舊是笑罵道:“滾滾滾,我這才想起來,家裏頭沒有準備這麽多筷子,你回家了我還能省心不少。”

    兩人認識二十多年了,石漢陰這口是心非的毛病,陳闖也是見識過許多回了,但是他終究不是少年人,在親密無間的朋友,終究比不上那個溫暖的家,這個選擇題太恰當不過了。

    城主府是有前府後府之分的,前府便是石漢陰處理政務之地,後府是石家人居住所在,不過大兒子遊曆在外,四兒子跟著他的師父在山上修行武學,現在家中除了妻子也就剩下整日獨守閨中的二女兒跟整日裏頭在天鳳城中遊手好閑的三兒子在家。

    回後府的這段路上,石漢陰仍舊在為方才之事耿耿於懷,當一個人陷入一個認知圈的時候,他就容易執拗,特別是一個中年男人,甚至比小孩子還要鬧騰。

    石漢陰回頭看到緊隨其後的石唐,突兀的詢問道:“唐伯,您說人心到底是什麽。”

    唐伯不假思索的回道:“少爺,老奴活了快六十個天啟年了,對於人心,仍舊是一知半解,真要我答隻有八個字送給少爺您,那就是人心難測,人心易變。”

    “難測,易變。”石漢陰反反複複的重複著這四個字,誰不知道他內心中在思索著什麽,石唐畢竟是一個下人,分寸他是需要掌握這其中的度的,也就不敢枉自揣測主子的心思,仍是不緊不慢的跟在石漢陰的後頭,差著一個身位的距離。

    “唐伯,你自幼跟隨在我父親的左右,那我父親又是怎樣認為人心的。”

    石唐謹慎說道:“老爺隻在乎手下之人有用或者無用,無用之人留著就同雞肋,該殺,有用之人也無所謂真誠與否,貪戀美色之人就用美人籠絡,貪戀金錢者便用金錢籠絡,無所欲求者又才華橫溢,該殺。”

    石漢陰聽完這番話後,感歎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我父親死的不怨。”

    石唐搖搖頭:“老爺從不認為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他悔恨的隻是當年沒有看透大少爺,錯把山林間的猛虎看成了野兔,被力量所碾壓,老爺是願賭服輸的。”

    “權勢就如此誘人麽,讓他不顧妻兒安危,也要得到。”

    “成王敗寇,如今再去說來此事也再無益處,老爺這樣的人物,要麽將世人踩在腳下,要麽被更強者碾壓而去,少爺你仍舊是心太善了。大少爺也是如此,偌大的石家基業並不是石家人應得的。”

    “心善麽?”石漢陰喃喃自語道。

    石漢陰突兀之間想不起自家堂兄的模樣了,或者說他再也記不起那個隻通經義詩書,厭惡武學之道的堂兄了。

    那個隻會之乎者也的書生跟記憶中那個強悍不可一世的身影在他的內心交叉反複。

    “他的確是太善良了,或者說他從來都沒有正眼瞧上過我一眼,天人啊,天人又豈會在乎一個螞蟻的存在。”

    石唐也是驚歎不已:“天人石漢陽,誰能預料到世間還有這樣之人,習武百日便入大師之境,短短五年功夫便成天人,連泰坦之主都被他割下頭顱,至今都懸掛在北境天石城上。”

    石漢陰苦笑道:“有何止一個泰坦之主,如今蠻主的頭顱也懸掛在雁回關前,令妖蠻足足十八年不敢接近雁回關五十裏之前,這就是我這位堂兄的威勢。”

    “天不生他石漢陽,人族萬古如長夜!玄機閣此言就道盡了大少爺此生命運。”

    兩人心中想起石漢陽,原本之事也都拋之腦後了,默默不語的走了半晌,誰也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突然一聲清脆之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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