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突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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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典史程圭求見!”

    在柴師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四十歲上下,雙眼微微凹陷,一對吊眉黑中透亮,整個人又高又瘦,走起來左搖右晃,如鍾擺一樣,一點都不穩。

    這個人李鐵蛋倒是聽張縣丞說過。

    他本是福建仙遊貢生,嘉靖二十七年,上任典史周清,因為得罪了大權臣嚴嵩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而在吏部吃了掛落,他便接了任。

    這位仁兄倒是個機靈人物,出發的前一天,便從福建邊境上,花了十兩銀子,買了一塊緬甸老坑翡翠,送給當時的縣令蕭鱗,又花了一兩銀子,請張縣丞和幾個禁卒吃了一頓飯。

    這上上下下打點完之後,他這個典史可以說是做的順風順水,上麵有縣令袒護著,下麵有禁卒捧著,中間還有犯人家屬供著,日子過得舒坦自在。

    直到三年前,上任縣令吳道義到任,他的好日子算是到了頭,心裏不免多了些怨言,山賊攻進縣城那天,他自已跑了不說,還讓整個縣衙的犯人都給跑了。

    如此倒也罷了,這事之後,他還恬不知恥地找到張縣丞,說他是被山賊打暈了,還說他之所以放跑眾犯,是為了讓他們免去被活活燒死的痛苦。

    最奇怪的是,這話張縣丞竟然信了,不僅如此,縣裏的百姓,特別是那些個罪犯親屬,偏偏都還記著他的好,給他取了個程翁的名號,在北流縣裏,名望不是一般的大。

    聽說去年,他老父去世了,他便回福建仙遊守孝去了,卻沒想到這三年孝期還沒滿,這位程翁便回來了。

    思慮間,程圭已經走了過來,拱著手對李鐵蛋作了一輯,“屬下程圭見過大人。”

    李鐵蛋對這程圭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須知這典史一職,掌管一縣緝捕、監獄等事務,是縣衙中不可缺少的關鍵人物。

    就拿這北流縣來說,在宏治年間,縣丞和主薄相繼裁決,到了嘉靖二十年,縣丞一職才恢複,而主薄至今未再有,唯獨這典史一職沒有動過,足可見其重要性。

    說實話,把這樣重要的衙門事務,交給這種嘴巴塗油,腳底抹油,手裏撈油的三油人才,李鐵蛋實在是不放心。

    可這典史一職,也是吏部計核任命,他隻有彈核的權利,卻沒有撤他職的權利,心中計量一二,隻好按兵不動,揶揄道。

    “程典史,你從海南遠道而來,想必也累了吧?怎麽不先回家休息幾天再說,這麽快就來衙門報到了?”

    程圭聽見這句不受待見的話,眼睛裏放出一道光來,看看李鐵蛋,忙從袖中摸出一個紅色漆木盒子,捧在手中遞了過來,吊長眉動了動,恭恭敬敬說道。

    “大人,屬下休息不休息不要緊,要緊的是今年是大人的本命年,在我的老家,老人們常說—。”程圭說著,竟學著老人的腔調唱了起來,“本命年,一道坎,事難做,夢難圓。有一玉,保平安,有一屬,合家歡。”

    說罷,他手一翻,將那盒子開了,隻見裏麵放著一塊翡翠,半透半綠,透的是一頭牛,正是李鐵的屬相,綠的是一叢草,栩栩如生,生機盎然。

    這禮雖送的突然,可這話卻說的動聽,特別是這本命年戴玉轉運之說,在桂川滇頗為盛行,一來二去,倒讓李鐵蛋有些犯難起來,正要開口說話,卻見柴師爺把那盒子接到手中,客氣回道。

    “程典史,你一路舟車勞頓,先回家歇歇吧,明日大人準備宴請縣中鄉紳智老,程典史名望非常,又是衙門中人,還請早些來協助我等。”

    程圭見李鐵蛋沒有說話,心中像是吃了定心丸,拱手笑道:“即是大人還有事,那屬下就不打擾了,明日再來拜訪。”

    李鐵蛋怔了一下,倒不是為了這程圭,而是為了柴師爺的表現,他沒想到向來規矩的柴師爺,會替他收下這東西,忙起身拱了拱手。

    “程典史慢走!”

    程圭笑了笑,“大人止步,小的告辭了。”說罷便像個花腳貓似的,左一竄右一竄去了二門,快速消失在衙門裏。

    李鐵蛋看著柴師爺,又想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又想賠禮道歉,話到了嘴巴,變得結巴起來,“柴師爺,剛才—。”

    “大人!”柴師爺打斷他的話道:“剛才的事情,老朽想過了,是老朽的不對,黃天賜不除,大人官威難立,大人官威不立,北流縣百姓難服,百姓不服山賊大患難除,為了除掉山賊—。”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眼睛閃過一道悲戚,聲音變得高亢起來,“為了給千百無辜枉死的生命報仇,有所犧牲,再所難免,這險值得冒。”

    李鐵蛋長舒一口氣,感謝老天給了他一個還不算迂腐的師爺,“柴師爺,你能想明白就好,想必也正是如此,你才代我收下程典史的禮物吧?”

    柴師爺點了點頭,“大人,正所謂水至清則無魚。在我大明,同僚之間,座師學生之間送禮已是常事,大人你當然也不能例外。”

    李鐵蛋見著柴師爺態度雖軟了下來,可臉上還有陣陣憂慮之色,度他還在擔心自已安危,忙笑笑說道。

    “是呀,古之便有禮尚往來,有些事情咱不能總往壞處想,說不定這程圭送禮並非賄賂,而是他這人本就敬上呢。正如先前我們所討論之事一般,看起來風險極大,說不定到頭來,卻是虛驚一聲呢。柴師你,你—”

    柴師爺麵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打斷了李鐵蛋的話,“大人,若是在半個時辰之前,你有這個想法,老夫佩服你的自信和膽識,可現在大人你再有這個想法,老夫就實在不敢苟同了。”

    李鐵蛋見他那副認真,甚至說有點緊張的模樣,心知生了變數,忙問:“柴師爺,是不是有什麽新的消息?”

    柴師爺謹慎地看看四周,沉著聲道:“大人,你有所不知,剛剛門子收到報帖,明日鬱州知州鄺元樂鄺大人,將要巡視我縣。”

    “啊?”

    李鐵蛋不由一怔。

    今天早些時候,他還和柴師爺說起過這鄺元樂,這人字仲和,乃是嘉靖十年舉人,剛從廣德州知州任上調來不久。

    須知這廣德州乃是直隸州,其地位相當於府,他這一調任,雖名頭上還是個知州,可實際上卻是降了級。

    經李鐵蛋二人分析,其個中緣由無非有兩種,要麽他是個貪官,被朝廷貶謫,要麽他是個能吏,朝廷調他來平定判亂。

    可不管是哪一種,他明日到訪,對於如今的李鐵蛋來說,都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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