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大一剛開學的一天，軍訓完了，顧輕黎還沒有搬出寢室，正在找房階段。前一天去泡吧了，淩晨翻牆回學校，也不知道她是使了什麽法子讓宿管放她進來，第二天一睜開眼便看見隔壁床鋪上橫躺著一人。洗漱完後辛沐從食堂打了兩份早飯回來，書桌前的女孩萎靡不振地趴在桌麵上。她剛洗了個澡，身上帶著潮濕的清香氣，前一天泡夜店穿上的性感小短裙換成了白色的吊帶睡裙，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粉黛未施的小臉上尚還沾著水珠，如小扇般濃密的睫毛忽閃忽閃，半遮了靈動的杏眸。

    “輕黎，你把頭發吹幹吧，這樣會著涼的。我給你捎了份小米粥，趁熱吃了吧。”那時已經快入秋了，A市本就有股獨特的涼氣，就算是在夏天也不會感到燥熱，她這樣渾身濕漉漉的，看得她怪寒。

    “不了，沒胃口。”顧輕黎當時掃了眼袋子便又轉過了視線。

    辛沐沒說什麽，擱下了她的那份小米粥便回到了自己的書桌邊上。

    當時寢室的門沒有關嚴，她的書桌又在門口的位子上，所以外麵走道上的聲音很是清晰響亮。她記得格外清楚，那天早晨，她剛打開保溫盒的蓋子，舀了一勺粥，剛準備往口裏放，一旁的門“啪”的一聲被大力推開，鄰層的一個女生突然闖進了她們寢室，在辛沐還沒恍過神兒去擦拭因為驚嚇而濺到衣服上了的米粥時，高分貝的嗓子傳遍了整座宿舍樓，迎來了整座樓的圍觀。

    “顧輕黎，顧輕黎！快快快，安卿學長找你！他在樓下等你等了半天呢！”

    那會兒辛沐跟其他女生一樣震驚。不過更叫人詫異的，是顧輕黎的態度。

    隻見剛剛出浴的女孩慵懶地抬了抬眼皮，最後又耷拉了回去，根本不在意傳話人的十萬火急，懶散地換了個姿勢後，揮了揮手，說了兩個字：“不見。”

    “……”

    現場的圍觀群眾呆若木雞。

    群眾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外圍的一聲加急情報便傳了進來。又一個姑娘急急忙忙地衝了進來。

    “顧輕黎，顧輕黎！安卿學長上來了！”

    被矚目的女孩這次手都懶得揮了，隻見丟了兩字。

    “趕走。”

    “！”

    那是辛沐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群眾們如此不約而同的表情——每個人的嘴巴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不，兩個都可能綽綽有餘。

    最後結束這場表演的，還是那位A大的傳說。他一出現在樓梯口，眾人便紛紛自覺地讓出了路，騰出的空間直通到寢室。那人左手提著一個購物袋，右手提著一個保溫袋，就這樣目不斜視地一路向前，走到還沒睡醒的女孩身邊。

    “小黎，頭發怎麽沒吹？會感冒的。”

    這是他說的第一句話。聲音清冷，雜著絲絲磁音，溫柔可拘，格外悅耳。

    顧輕黎渾身沒勁似的直起了身，掃了他一眼，十分不耐煩地責問他：“你怎麽來了？”

    男人放下了左手中的袋子，將右手上的保溫袋擱在了顧輕黎的書桌上。

    “過來看看你，擔心你不會照顧自己。同學，能幫忙把門關一下嗎？謝謝。”前一句是對顧輕黎說的，溫柔體貼，情意濃濃。後一句是對她說的，禮貌有加，距離適當。

    後來，外麵群眾的目光就這麽被隔絕在了門板之外。

    再後來，當旁人詢問起他們的關係時，顧輕黎也說了這麽一句話。

    “安卿你們誰愛要誰要去，姑奶奶我才不稀罕。”

    但辛沐覺得，安卿那時的溫柔絕不是沒有含義的。

    “輕黎，大神跟你說了什麽？”

    “哼，他還能幹什麽好事。一大早上吵我，害我覺都沒睡好，現在渾身上下還是酸的呢。然後又叫我明天回家，給，給我媽過生日……”女孩越說聲音越小，從剛開始的理直氣壯變得柔弱可憐，軟糯聲音酥酥麻麻，撓得她一個女人都有些駕馭不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辛沐無奈地像安慰家裏的大侄子一樣安慰道：“大神應該是剛出完差回來，想你了才跟你打個電話，誰知道你昨晚鬼混去了，要不然他怎麽會舍得吵醒你。”

    顧輕黎不滿地嘟了嘟嘴。

    “你怎麽比我還了解他的情況？”

    “……”因為大神他一找不著你就聯係我，一有什麽情況聯係不上你就拜托我這個二十四小時全職免費保姆來照顧你這個小祖宗啊。

    當然，有些話辛沐現在是不會告訴顧輕黎的。她隻是無聲地在電話那端笑了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問她：“你就因為回家的事才跟大神生氣？”顧輕黎家裏的事她不是很了解，但這四年都未曾聽她提起，應該是在家中不怎麽和睦。但安卿認識顧家的父母，想必中間又雜了些不一樣的關係吧。

    “不是。”女孩當機立斷地否認了。

    辛沐不解了。

    “那是為什麽？”

    “他破壞了我大早上的好心情。”破壞了心情，這才是重點。

    那頭的人對於小祖宗的回答倍感無力。

    “姑奶奶，你太任性了。”安卿對顧輕黎的心思，是個人都該看得出來。這幾年安卿不止一次來學校找過她，聽建築係的老教授說，安卿這四年來學校的次數都比他上學那陣子的次數多。

    然而這頭的人很傲嬌：“活該他不入姑奶奶我法眼。”

    “大神對你這麽好，顧輕黎你真是鐵做的心。”

    “怎麽會？隻是朕的心裏隻容得下辛妃你一人啊。”

    “切，”辛沐嗤笑了一聲，“少貧嘴。不跟你說了，我現在在去機場的路上，一會兒要接我家小魔王。我哥真是太壞了，帶著嫂子度蜜月，把兒子扔給我。寧可讓孩子一個人坐飛機回來，也不願將他帶在身邊。真不知道他這麽嫌棄自己兒子，當初幹什麽非要生……”

    顧輕黎聽辛沐抱怨她家那個調皮的孩子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格外熟練地接上了話：“人家小魔王隻有你能製服唄。”

    “別，沒折騰死我就已經很對得起我了。”

    “行，你路上小心，沒事我就掛了，這飯都還沒吃完呢。”

    “都快吃晚飯了你才吃早飯吧，以後能不能節製點，別熬夜喝酒，虧你還學過一點醫，怎麽跟狗屁不通似的還不會照顧自己……”

    “好好好我知道了，拜拜拜拜~”

    顧輕黎及時地在辛沐即將再次開始長篇嘮叨的時候掐斷了線，扔下手機，飯也懶得吃了，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想著明天的事。

    明天回家是必須回的了，不然下次再去找他，她都沒臉去麵對了。

    兩年不回家。要是他還在的話，肯定會像小時候她一聲不吭地溜去同學家一夜未歸那樣，抓著她狠狠地打她的屁股，跟她好好地說說家規……

    那個隻關於他們兩個人的家規。

    那頭，辛沐剛被掛了電話，取下了掛在耳朵上的藍牙，打開了車內的音響，聽起了歌。

    安卿有多在意顧輕黎，明人眼裏都看得出來。前幾天還特意讓身邊的特助先生打個了越洋電話過來囑咐她一定要照顧好顧輕黎，告訴她他不久就會回來。不過顯然最後一句帶話是沒有必要的了，關於安卿的一切，小祖宗似乎根本就聽不進去。但是，顧輕黎真的是鐵做的心嗎？

    音響中正播著舒緩流暢的情歌，辛沐心如明鏡。

    如果真是，那麽，那天早晨，拒絕了她吹頭發的好意，卻接受了男人為她吹頭的行為的女孩，就不叫顧輕黎了。雖然，接受的時候仍然是一副極不情願的樣子。

    記憶裏，女孩眯著眼舒坦地靠在男人身上，任他修長的手指穿過發絲，打理淩亂的頭發。那天的陽光剛剛好，照在窗前的兩人身上，暖暖的，格外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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