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軍醫&用人&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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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0章軍醫

    侯堂明在百戶所外, 急的一腦門子的汗。他那蠢侄子被人埋溝裏了都不知道!老虎營是那般好惹的麽?神仙打架,小鬼不躲開也就罷了,竟還主動摻和進去。家裏就剩這麽根獨苗苗,侯堂明現就擔心侄子已經沒了!殺他的理由都是現成的,好端端去人家水源處下毒,當真是打死無怨。

    幸而百戶所效率頗高,不一時, 就有人來領他進門。餘光掃過所內來回行走的人, 個個抬頭挺胸, 好不威武,與原先的那起子兵痞不可同日而語, 心中更覺不安。行至一座門前, 帶路的人用官話說了一串, 侯堂明隻聽了個半懂, 又聽裏頭一個女聲用石竹漢話道:“進來吧。”

    侯堂明趕緊進門,納頭便拜:“小人見過營長。小人那侄子受人蒙騙, 才作下這等混賬事, 還請營長見他年輕的份上,且饒他一死。”

    正在回事的阿顏朵聽了這句,冷笑一聲:“年輕便可肆意奪取人命, 我比他更年輕, 此刻就去殺了他, 你便也讓過我如何?”

    侯堂明連連磕頭, 求道:“冤有頭債有主, 小人不敢推卸,卻是自來從犯就不如主犯罪孽深重。小人願說出幕後之人,隻求營長大人大量,饒他一死,旁的不敢再多指望。”

    管平波先對阿顏朵道:“戲曲編排的事要抓緊。你愛唱歌跳舞,也不小了,做宣傳隊長,定無人不服。隻一條,既是宣傳隊,日常就得上山下鄉。出門在外,苦是一樁,危險更大。我會派專人保護你們,但你們也得好好習武。還有你的文化課,不許丟下。到了鄉裏頭,不獨唱戲與他們聽,還得問他們,想要什麽,想過什麽樣的日子。問的清楚明白,一一記錄在案,我們才好替人逐條解決問題。不然你當時心裏記住了,不落於紙上,終究是靠不住的。”

    阿顏朵嘟著嘴道:“你怎麽事事都把農民想在頭裏,他們心眼壞著呢!”

    管平波笑道:“又想去陸鎮撫那處聽課了?百姓當然有壞的,也有好的。我們哪個原先不是老百姓?才吃了幾日飽飯,就忘了根本?我們從百姓中來,自然要為百姓謀個好日子,他們才會幫著我們。”

    “忘恩負義的多了!”阿顏朵十分不滿的道,“就說雲寨城內,才拿了我們的鹽,就傳我們的謠言。那多鹽,丟在水裏且能鹹死魚呢,他們不說辯白,報信都不肯。這樣的忘眼狼1偏你稀罕!”

    管平波白了阿顏朵一眼,知道一時半會說不通,隻得先把人打發了,處理侯堂明之事。

    侯堂明不大聽得懂官話,不知方才二人說了什麽,愈發緊張。請他坐也不敢坐。管平波沒有多勸,隻問:“你才說有內.幕,說來聽聽。”

    侯堂明不知侄子情狀,不敢隱瞞,忙道:“回營長話。不瞞營長說,我們族不似旁的,多半走南闖北,不敢說見識廣,多少比困在地裏的強些。山腳下的侯家衝,與我們是親戚。前日不知怎地,死了一對娃娃,都是五歲的年紀。怎麽死的不知道,卻是叫人挖了心肝。立刻左近的村落,就傳出謠言來。他們不懂裏頭的道道,小人卻能看出來,分明的栽贓陷害!侯家衝必有內鬼!才騙的小人的蠢侄子上當。”

    管平波麵容一肅:“兩個孩子被挖心肝而死,不是傳說,而是真的?”

    侯堂明道:“是真的,小人親眼見了屍首。他們的父母都哭死了過去。算來是小人的侄孫,左近的人家,哪個不氣個好歹。所以小侄一衝動就……”

    老虎營新近提拔的夜不收都是本地人,故管平波已經知道謠言之事。下黑手的不消多猜,她倒下了誰得利便是誰。然兩個孩子的事,她之前權當隻是謠言的一部分,萬沒料到真有孩子因此喪命!別說同宗同族,便是她一個外人聽了,都氣的夠嗆!年僅五歲的稚童,用這般手段殘害,楊再林,你太下作了!

    侯堂明見管平波臉上陰晴不定,噗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的道:“小侄是氣昏了頭,才被人蒙蔽。日子艱辛,小人兄弟三個,孩子都夭折了,隻留下這根獨苗,嬌慣過了些,還請營長開恩。倘或果真要殺一儆百,小人願以命換命,求營長給他一條生路!”

    管平波回過神來,對侯堂明道:“老人家請起,我不是惱你。”

    侯堂明怔了怔。

    管平波又道:“你可知孩子是誰殺的?”

    侯堂明不敢起,搖頭道:“小人不知。營長近來可有得罪哪個?”又忙補充道,“小人有幾個熟人,願去打聽。”

    管平波道:“你會下蠱吧?”

    侯堂明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管平波道:“我猜到是哪個殺的孩子。我欲收回百戶所的土地,雲寨的楊再林不幹了,使出陰毒手段,想讓我們彼此結仇,他好坐山觀虎鬥。此事罪魁不在你們,要我放了侯世雄容易,你去給楊再林下個蠱,弄死他為你族人報仇,亦是為我出氣,如何?”

    侯堂明有些尷尬的道:“未必能成……”

    管平波道:“楊再林既然挑你們下手,便是信你們的本事。你能弄死他最好,弄不死,待我騰出手來,再去收拾。”

    侯堂明奓著膽子問:“小侄還活著吧?”

    管平波道:“活著呢,我又沒用刑。”

    侯堂明心下一鬆,方找回呼吸。

    管平波笑道:“起來吧,我不喜歡人跪著。就似你說的,冤有頭債有主,我尋他的不是作甚?誰要動了我老虎營的崽兒,我也得惱的殺人。”

    侯堂明從地上爬起來,忍不住道:“你跟外頭傳的,一點都不像。”

    “像的。”管平波又笑,“你說話有條不紊,想來是跑江湖的老手。冠冕堂皇的話我不愛講,你更不愛信。你侄子不是蠱苗,早給我剁了。不獨要剁了,還得公開行刑,以鎮宵小,省的我的人日日去守水源,擔驚受怕。”頓了頓又道,“我看你們過的艱難,與其四處遊蕩,不如跟著我。我們老虎營的好飯菜,可是石竹有名的。”

    侯堂明聽的冷汗都出來了。所謂蠱苗,就是原先苗家的巫師。巫蠱不分家,與漢人的跳大神異曲同工。可百姓過日子,哪有那麽多倒黴事要請巫師?偏偏巫師數代繁衍,又要過日子。便開始想法子設圈套,研究花花草草毒蛇蜘蛛,這一個蠱苗下點“蠱”,那一個蠱苗見狀搖頭說奈不何,非要找到下蠱的那人。他們雖未必熟悉,卻是遵循著同一個行規,誰下的誰去解,或偶爾捧一個高人,別太過分,大家都裝作服氣。多半時候,就跟算命的一樣,詐點錢財算完。也有少量時候,因各種緣由毒殺某人。真真假假,令人眼花繚亂。

    為了製造恐怖,宣揚蠱苗的厲害,沒營生的時候,就對動物下手。通常是雞,因為雞蠢,偷偷把毒放在飼料裏,一夜之間,一窩雞全死了。寨子裏的人認得甚毒物?看見不是耗子藥,他們再煽風點火,都信了是蠱苗的又下了蠱。再有,他們還編造謊言,說蠱苗的傳承,便是一年非要毒死多少人,毒不死的,就得朝自己兒子下手雲雲。一年裏總要死那麽多人,那麽多雞。有些人是病死的、有些是被蠱苗嚇死的,真被藥死的百中無一。雞則是多半發的雞瘟,蠱苗麻溜的上前認了,哄的人家出錢養活他們。這麽幾千幾百年下來,凡是苗民或與苗族雜居的漢人侗人,皆信了個十成十。越是信,就越好騙。有了具體的傳說,隻消一點點致幻劑,周圍人就被嚇的魂飛魄散,更加重了神秘。

    然而這都是戲弄愚夫愚婦的把戲,走南闖北的蠱苗,最會看人。管平波看著就不好糊弄,侯堂明不會對她說出蠱苗的秘密,卻也不敢拿她當傻子哄。現侄子扣在人手裏,若要他拿楊再林的命來換,他如何能做得到?楊再林可不是易落單的窮人,前呼後擁的,很難鑽空子。心裏把蠢侄子罵了個千百回,到底舍不下那根獨苗,猶豫著要不要給管平波一點暗示,省的她真信蠱苗能千裏殺人,到時候穿幫,她惱羞成怒,非得把叔侄兩個都剁了不可。

    良久,侯堂明有些艱難的道:“小人學藝不精……楊再林那處……姑且一試,不敢打包票。”

    管平波噗嗤笑出聲:“行了,我知道你們就是跳大神的。真那般有本事,侯世雄還能叫餓的渾身浮腫,浪費我的肉湯去喂他!”

    侯堂明聽的一個激靈,肉湯?侯世雄那混小子一碗肉湯就把他們的立生之本給抖落了?登時氣的咬牙切齒,心中狂罵敗家子!恨不能立等把人拖出來,暴打一頓!

    管平波沒有讀心術,不知侯堂明的誤會,隻道:“一時拿不下主意沒關係,且家去想想。不願意就直說,我們老虎營,從不拉壯丁的。”

    侯堂明幹澀的問:“營長要我們跳大神的作甚呢?小人觀營長之氣魄,必是有大作為的。自古能成事者,沒有靠坑蒙拐騙的。非小人不識抬舉,實在是……愛莫能助。”

    管平波好笑的道:“誰讓你們跳大神了?兩點。”說著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你們慣能忽悠人。既然能把人往溝裏帶,也容易把人從溝裏帶出來。打仗總有死傷,戰兵們打一回,便是身上沒傷,心裏也難過。你們能言善辯,替我安撫他們,能做到吧?”

    耍口才?侯堂明忙不迭的點頭:“這個能!”

    管平波又道:“懂蠱者,八成懂醫。侯世雄落我手裏的那一日起,我便問了營中的苗人。你們不獨會下蠱,還會治病、會製藥、甚至有些還能處理外傷,是也不是?”

    侯堂明有些鬱悶的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治病沒什麽用。這上頭,當真是蠱術更好使。小病小痛的,他們多半諱疾忌醫。蠱術見效快,當即就覺得要死了。救命的時候,掏的錢也不是錢了。要靠著行醫,我們蠱苗隻怕早已餓到絕種,再無人幹此營生。”

    管平波露出迷之微笑:“若我提供飯食,日日有肉,月月有錢,季季有新衣,你留在老虎營行醫,幹不幹?”

    侯堂明瞪大眼。

    管平波斂了笑,正色道:“我欲立軍醫,你們蠱苗,願加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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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用人

    侯堂明十分不願從軍。陳朝軍戶地位猶如賤民,糧晌經常不能按時發放不說,日常與各軍官的家奴無異。旁人看不清楚,他侯堂明慣常行騙的人如何不知其間道道?若不是當兵的不願出力,楊再林一個庶民,如何能侵占了官家的土地?便是有地方官幫手,那地方官也不過三年一任,算來百戶所更似地頭蛇。要糧有糧,要刀有刀,要人有人,比令地主們聞風喪膽的土匪還可怖,卻是生生叫層層盤剝成了喪家之犬。這般日子,自然遠不如跳大神來的劃算。然而侯世雄跑到人家的地盤上下毒,原是死罪。如今人家隻說讓行醫,倒似犯罪充軍,推拒不得,不然便是不識抬舉,更該死了。

    侯堂明是個講義氣的人,心道叔侄兩個陷進來也就罷了,萬萬不可出賣同族。便道:“承蒙營長看得起,小人感激不盡。隻小人於族裏無甚臉麵,能替自己並侄子應了,卻不能替族人應。還望營長海涵。”

    老虎營二百多號人,兩個醫生,差不多夠使了。再說醫生也不能全靠對外招聘。性命攸關之事,便是蠱苗都願意來,她且得斟酌著使。遂道:“旁的人你替我問一聲吧,願來便來,不願來便罷。隻有一條,侯世雄下毒,我們營裏損失了幾百斤魚事小,險些出了人命事大。我倘或不痛不癢的饒過他,眾人定然不服。我雖為營長,卻也不是為所欲為的。”

    侯堂明忙道:“營長寬宏大量,但有驅使,莫敢不從。”

    管平波勾起嘴角,不愧是搞詐騙的,果真上道。便直接道:“我們營中有些小娃娃,尤其是女娃娃。叫他們上戰場沒力氣,做後勤又不麻利。依我說,索性拜了你們做師父,還望你不要藏私,傾囊相授的好。”

    蠱苗的立生之本是蠱術,醫術倒在其次。侯堂明覺得管平波的條件不算苛刻,爽快答應了。管平波點了點頭,又道:“入我老虎營,一應規矩都須得遵守。後勤的規矩鬆些,戰兵的規矩嚴些。軍醫將來少不得跟隨戰兵上戰場,許多時候,比戰兵更危險、卻得比他們更冷靜。日常訓練不可鬆懈,醫術亦得研究。醜話說在前頭,辛勞是必然的,你仔細考慮,不必勉強。”

    管平波十分謹慎,醫生不同於旁的工種,重要性高專業性強。戰兵心存不滿,上了戰場,違令者殺,他也不敢反抗。醫生心裏不樂意,少配幾味藥或清潔不做幹淨,那是要命的事,且查不出來。便是查出來,他一口咬死技術不好,你能奈他何?抓不到證據,以莫須有的罪名殺了,別的醫生寒了心,損失更大。不如一開始就仔細些,方能省卻後頭的麻煩。

    侯堂明想了想,問:“我入了老虎營,算軍籍麽?”

    “從我這裏,是算的。但從朝廷來說……”管平波一聲冷笑,“朝廷的戶籍你還想要麽?”

    侯堂明:“……”他們蠱苗山民,好像也沒有戶籍……

    管平波道:“我這裏匠戶、軍戶、民戶哪樣都有。皆是活不下去了投了來的。你大抵也知道,想進我老虎營,是何等的艱難。我不抓壯丁,非我宅心仁厚講道理,而是我日日管飽飯還有錢發,有的是人想來。你樂意,按我的規矩過日子;你不樂意,你侄子藥死了我那多魚,少不得描補賠償,你說我這話公道不公道?”

    侯堂明哪有錢賠?這便是豪強的公道了。話說出來一個字的理都挑不得,卻是動輒把人往死路上逼。幸而管平波隻要醫術,話雖說的不和軟,倒算給了條生路,不算難纏了。趕忙的表了一馬車的忠心,謝其不殺之恩。

    管平波便喚了人來,帶侯堂明去見侯世雄,順便安排二人入伍事宜。才吩咐妥當,親衛呂大來報:“營長,譚百總來了!營外求見!”

    管平波綻出一個笑容,起身問:“哪個門?”

    呂大道:“自然是正門。”

    管平波三步並作兩步往外頭走去,譚元洲在正門處登記完畢,就見管平波迎了出來,亦是笑彎了眼。立定,先行軍禮。管平波回禮畢,才笑問:“你怎麽來了?”

    譚元洲拿出一疊紙道:“新招收了兩個小隊,人員檔案都在此了。”

    管平波笑道:“我正說如今分了兩處,得有專門的通信員才行,省的叫你個百總當信差,你倒先來了。”

    譚元洲道:“不獨送檔案,上回你令張金培送的信寫了編製調整,我還摸不清門路,索性走一趟,當麵聆聽營長教誨,豈不甚妙?”

    “去你的!”管平波笑罵一句,“我寫的那般清楚明白,有甚不懂的?與原先的事也差不多。我看你是有字不認得吧?”

    要緊的事當然要當麵分說才夠明白,譚元洲卻是順著管平波的話玩笑:“當著人,別揭我的短行麽?”

    “揭又怎樣?”

    譚元洲握了握拳頭,把關節按的卡拉卡拉響,威脅道:“打一架?”

    管平波:“……”

    譚元洲大笑:“小不點,你長不高,打架很吃虧的!”

    邊上幾個路過的戰兵聽到此話,忍笑忍的肩膀直抖。管平波深呼吸,再深呼吸!身強體壯了不起啊!靠!

    譚元洲見好就收,不敢真惹惱了人,立刻轉移話題道:“滿崽呢?有些日子不見,她可還記得我?”

    管平波麵無表情:“忘了。”

    譚元洲笑個不住,與管平波一齊往辦公區走去。陸觀頤在廊下迎接,彼此見過禮,進了會議室。管平波自撿了主位,鎮撫與參謀尊卑暫時不明。譚元洲自是謙讓,陸觀頤笑著推卻道:“軍營裏不講人情,不提參謀,便是百總也位在我之上。”譚元洲隻好在管平波左下首坐了,陸觀頤坐到了他的對麵,又笑道:“我們老虎營果真文山會海,你才來,自覺就進會議室了。”

    管平波笑道:“開會雖顯得麻煩,實際上乃最降低運營成本的方式。再說外頭訓練的訓練,做活的做活,我們不好跑回家說話的。”稍頓了頓,看向譚元洲,“二十來日不見,鹽井的情況如何?”

    譚元洲正色答道:“戰兵按部就班。倒是後勤的製衣組回說預備做冬日的棉衣,隻怕棉花不夠,須得營長催催巴州那頭。”

    管平波道:“木材積累的差不多了,要東西的信件跟著木材一起,才好說話。”

    譚元洲點頭表示知道,又問:“早說要收回百戶所的土地,怎地一絲動靜也無?”

    管平波道:“待到晚稻收獲吧。我主要是怕行動驚了佃農,誤了農時,方才等著。橫豎我們也不急於一時。”農業時代,但凡不昏聵的統治者,一切行為都得為農時讓道,才可保證轄區的長治久安。

    譚元洲忙問:“如何動手?”

    管平波道:“本就是我們的地,還要如何動手?搶回來不過一句話的事,楊再林敢與我們硬碰硬不成?我說的動手,倒不是搶田,而是挖壕溝。省的來年野豬興風作浪、野兔子滿地亂竄。鹽井暫使不上磚窯組,你把孫定興幾個調過來,多帶些徒弟,並優化生產流程。昔年嶽家軍餓死不搶糧、凍死不拆屋,前提是嶽王爺手握五郡錢糧。你那頭也預備一下,秋收過後,我們就打土豪分田地,到明歲,隻消別有天災,百姓就緩過來了。因此,人員的擴充與訓練,須得抓緊。”

    “是。”

    管平波又看向陸觀頤道:“你這邊,還是老話,思想工作更要加強。慢慢的,把人民子弟兵的概念宣揚出去。謊言重複一千遍便是真理。你日日念叨他們嫌煩,多少能聽進去。你不念叨,他們就是老思想,當兵就似做土匪,一盤散沙,如何打仗?”

    陸觀頤苦笑:“窮山惡水出刁民。石竹的地界上,楊再林等地主固然不是好東西,那起子農民也不是甚良善之輩。營裏不少人吃過他們的虧,一時半會兒轉不過彎來。”

    “轉不過也得轉。”管平波嚴肅的道,“你得先轉過彎。沒有老百姓的幫助,石竹的土匪沒那麽容易清幹淨。休說老百姓是為了換鹽,此話我們幾個人說說無妨,萬不可傳揚出去。有時候我要你教育他們的話聽著有些假大空,可你得知道,傳言這等東西,總是越傳越離譜的。今日我們說百姓一句百姓自私,明日就能傳成百姓沒有一個有良知。可你知道,何以強龍難壓地頭蛇?我們現吃點虧,要緊時候百姓通風報信、不使絆子、對著我們的對頭裝死,我們就賺大發了。平日不燒香,難道臨時抱佛腳?許多時候吃虧就是占便宜。我抬舉張金培,原先偷偷摸摸做過土匪的,立刻就心安了。思想工作,不獨是舌燦蓮花,還得言行一致才行。”

    譚元洲道:“那是他沒傷著你!不然誰肯放過他。”

    管平波道:“你個棒槌!他原先是做什麽的?”

    譚元洲莫名其妙:“土匪啊!”

    “是呀,土匪。”管平波道,“眼看著我們的木材就要運去巴州,誰去押運,你嗎?”

    譚元洲怔了怔。

    管平波解釋道:“他是田威的兄弟,田威在道上還是有些名頭的,人緣也好。我收服了他,讓他去與沅水上下的土匪交涉,豈不便宜?我知道你們幾個在水上經驗更足,奈何你不是本地人,人家先就對你防備三分。沅水兩岸山林密布,休說一味武力解決損失大不大的問題,戰線拖的那麽長,作死呢?且叫他拿錢去通關節,我們先打牢基礎再說。什麽人都是有用的,端看你怎麽用。我上哪找那麽多忠心耿耿且各有所長的人才去?有你們幾個我就燒高香了好不好。”

    譚元洲:“……”

    管平波又笑嘻嘻的道,“我這麽虛偽,算盡天下人心,你們總該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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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2章兄弟

    陸觀頤嗔了管平波一眼,明明心軟的很,偏要討口舌便宜。譚元洲更是放了個嘲諷:“營長的心胸太寬廣,思想工作的確難做。”

    陸觀頤噗嗤笑出聲,管平波知道譚元洲是關心她,討好的道:“你走了一日的路,十分辛苦。正好營裏買了些木通果,籽雖多,味道還夠甜,你嚐嚐?”

    說的譚元洲也笑了:“你給我兩碗飯是正經。”

    管平波道:“想吃什麽菜?要說百戶所果真是一應俱全,大小廚房都是現成的。我平日裏跟著他們吃大鍋飯,今天叫小廚房開火,我們一齊吃。”

    譚元洲道:“大鍋飯難吃的死,虧得你能忍。雖說主將與兵士同甘共苦大家心中熨帖,但你也別考慮的太細,將來旁的將領不好做人的。”

    管平波道:“待到將來實力強大了,再享受不遲。平常無事,單為我小廚房做飯,太浪費。”傳統的時代,人分三六九等理所當然,她也做不到人人平等。華夏是典型的農業文明。農業,需要耐心與運氣並存。因此,農業文明從上到下,都向往高度的中央集權,因為非集權大一統,不足以保障安全。從國家層麵講,有外敵有天災;從小農層麵講,有宗法有流氓。無論哪個維度,都必須有一個能做主的人,否則無以抵禦天災人禍、決斷是非曲直。然而一旦中央集權,等級製度便應運而生。管平波沒有逆天的實力,也無意過於超越時空。她現在的平易近人,非刻意為之,純屬省事。

    因此,譚元洲來了,她也不矯情,吩咐人去廚房說一聲,又替譚元洲解了些許疑問。而譚元洲與陸觀頤,則是彼此確認了職權範圍與合作,三人方往主樓而去。

    為圖帶孩子省事,主樓依舊鋪了木地板,門口裝上柵欄,省的似上回一般,眼錯不見甘臨就掉出門外,可不是每次二狼都能恰好接住的。譚元洲知道管平波喜潔,他風塵仆仆,不好往人家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屋裏胡亂坐,便表示要先去洗漱。陸觀頤忙又替他預備房間,管平波見狀笑的賊眉鼠眼,收獲了兩對白眼,更覺二人越發般配了。

    至酉時,譚元洲收拾妥當,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發晃進門來。見管平波一身家常打扮,披散著頭發,抱著甘臨做耍。譚元洲見她的長發,笑道:“如今外頭的人看見短發就說是老虎營的,偏生你個營長留著長發,不嫌煩呐?”

    管平波道:“我總記得我還是人小老婆,頭發剪了,回巴州非得被念死不可。”

    譚元洲撇嘴:“你會怕夫家?”

    管平波自嘲道:“我乃天下第一俊傑之人,既然暫時脫不開竇家,就頂好麵上老實點。”

    說起這個話題譚元洲就鬱悶,索性伸手撈過甘臨抱到懷裏,逗著她道:“滿崽還認得叔叔不?”

    在鹽井時,譚元洲日日都逗的,甘臨對他印象模糊,卻是記得他手腕上的一串木珠。伸手拽住,木珠的繩索常年被汗水浸著,早脆了。甘臨用力一扯,繩索猛的斷裂,木珠登時撒了一地。

    時下男人腕上亦有些裝飾,譚元洲戴著倒不稀奇。然而以譚元洲的經濟實力,斷不至於無故戴一串如此廉價的木珠。想都知道定有來曆。管平波啪的打了甘臨的爪子一下:“手真多!”說畢,忙不迭的蹲在地上替人撿珠子。

    甘臨委屈的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譚元洲哄的她兩下,索性放聲大哭。陸觀頤聽到動靜,忙忙的進門,埋怨道:“你怎地又把她弄哭了?你就不能有點子耐心!?”

    管平波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叫“又”?看陸觀頤瞪著她,乖乖的閉嘴。陸觀頤抱過抽噎的甘臨,數落道:“她小小的人兒,且不到懂事的年紀,有什麽事你依著她些又何妨?大點再教不遲。哪有不到一歲的娃娃,就想做下規矩的?管軍營的時候頭頭是道,對著個孩子,倒犯起懶病來!要我說多少回才肯聽一句!”

    管平波嘟囔道:“分明是你太慣了……”

    陸觀頤陰惻惻的道:“敢把你慣旁人的心思分一點給親閨女嗎?”

    管平波弱弱的道:“就是親閨女才不能慣……”

    陸觀頤哼了一聲,抱起甘臨進了裏間哄去了。

    管平波:“……”人類啊,真特麽是天生高智商生物。她方才輕輕一拍,那死丫頭就嚎的滿營都能聽見。才九個多月啊!就知道找幫手了!她不覺得嬰兒時期就能慣,在長輩眼裏,孩子總是幼小,慣到不能慣的年歲,哪裏還教的好?可惜她實在放羊太久,提起教導問題,就底氣不足,隻得作罷。無奈的繼續撿珠子。

    譚元洲笑道:“別撿了,不值錢的東西,丟了就丟了。”

    管平波把手中的一把珠子放到譚元洲手心裏,十分抱歉的道:“對不住。此刻看不清了,明日光線好的時候定能找齊。”

    譚元洲道:“營長跟我生分了不是?”

    管平波笑道:“誰沒個念想呢?便是不值錢,戴了許多年,總有感情的。”

    譚元洲隨手把珠子放在了桌上的針線盒裏,笑道:“不過個物件,不值什麽,不必費心。”

    管平波道:“便是你不稀罕也得找出來呀。不然甘臨那吃貨,見什麽都往嘴裏塞。卡著可不是玩的。”

    譚元洲忍不住笑了,這個當媽的還是挺細心的嘛!

    不一時,甘臨哭聲漸止,陸觀頤才甩脫手,出來吃飯。一夜無話。

    次日清晨,老虎營晨訓畢。三三兩兩的排隊吃早飯。譚元洲跟著吃了飯,就告辭要回鹽井。他本就是為確認參謀長的職權而來,既然任務完成,自然得回去接著練兵。管平波送至百戶所門口,從兜裏掏出一串木珠遞給譚元洲道:“修好了,隻要不是繡花,我的手還是巧的。”

    譚元洲接過,道了一聲多謝。

    管平波道:“怎地謝起我來?”

    “線脆了,斷在別處,便也罷了。”

    話雖如此說,管平波卻聽出了他話裏的不舍之意,心道幸虧替人找齊全了,遂笑道:“我用細牛筋串的,每個珠子間都打了結子,便是某處斷了,珠子也不會四處散落。放心帶著吧。”

    譚元洲心中一暖,緊了緊手掌,似能感受到木珠上管平波留下的溫度。千言萬語,終究化作了一句:“你什麽時候……調我到縣城?”

    管平波道:“鹽井是我們的命脈,交給旁人我不放心。隻得辛苦你了。”

    “並不辛苦。”譚元洲沒說出口的是,隻是不想跟你分開。把木珠套回腕上,二人一直往外走。親衛不遠不近的墜著,譚元洲餘光掃過親衛的距離,壓低聲音道:“你告訴我句實話,老虎營……你想做到什麽地步?”

    管平波道:“目標不必隱瞞,隻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到。你的確要仔細思量,我與老太爺,你選擇哪一邊。”

    “你。”

    管平波輕笑:“如此斬釘截鐵?”

    譚元洲笑道:“明顯跟著你比較有出息。”

    管平波搖頭:“老太爺的實力,遠比我強。我雖然……自認不比任何人差,可起步太晚,則失先機;根基太弱,則被人欺;野心太強,則易全盤崩潰。跟著我,其實挺危險的。”

    “說的好像做水匪不危險似的。”譚元洲哂笑道,“以你的聰明才智,竇家的情形你該很清楚才是。”

    管平波道:“我不知道能做到哪一步。倒是老太爺,我能大致看清他的路。”

    譚元洲道:“老太爺……大概想做皇帝。”

    管平波彎起嘴角:“那你還跟著我?”

    譚元洲道:“我不怎麽看好他。”

    “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這麽覺得。”譚元洲一點開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反而是十分嚴肅的道,“勉強說的話,後繼無人是一條。”說著又有些可惜的道,“二老爺實在太不中用了,否則倒有點指望。”

    管平波搖頭:“不是竇宏朗不中用,是竇元福心胸太狹窄。非如此,老太太未必就要把竇元福拉下馬。可惜了老太爺給他的資源呐!”

    譚元洲道:“不止,還有些……說不清的東西。就當是我的臆想吧。”

    譚元洲此人,在政治上不算敏銳,卻是數年刀光劍影中全身而退,不可謂不精明。他的選擇,正是冷靜思考的結果。越是想得到管平波,越不可感情用事。他很了解竇向東,管平波這等人才,竇向東是很想攏住的。但未必非得做兒媳。因此,如果竇向東處出人頭地的希望更大,他絕對不會選擇留在石竹。僅僅在管平波身邊呆著,與娶她為妻,隔的是十萬八千裏的距離。足夠強大,才是唯一可行的聘禮。

    管平波與竇向東自然是不同的,但到底區別在何處,他說不清楚。大概是一種直覺。數次逃出生天,他果斷的選擇了相信自己。略略沉默,再次問:“你的目標能告訴我麽?”

    管平波不大想正麵回答,不是她想隱瞞,而是太匪夷所思,有點懶的解釋。故反問道:“我不告訴你的話,你心裏沒底麽?”

    “不是。”譚元洲道,“你不想說就算了。”

    “沒有不想說,此刻說了太狂妄,怕你笑話。”

    譚元洲笑道:“你竟如此別扭,到底狂妄到何等地步?”

    管平波望天,良久才道:“女皇。”

    譚元洲瞪著管平波,好半晌,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你真敢想!”

    “噓!”管平波把手指放在嘴唇上,“不要隨意泄露出去,顯得很不靠譜。不利於團結。”

    譚元洲被梗的半死,這貨的目標竟如此遠大。現在孩子都有了,她有生之年還能不能想起結婚這回事?痛苦的單手捂臉,他為什麽要看上個野心家,真特麽的眼瞎!

    管平波有些不滿的道:“連你也對我沒信心。”

    譚元洲牙酸的道:“我沒信心你就不選這條路了不成?”

    “那倒不會。”管平波道,“但是作為好兄弟,你就不能熱切一點嗎?營長我真能成事,你就是開國元勳了好不好!”

    開國元勳也夠不著女皇啊!譚元洲深吸一口氣,問道:“如果,我說如果,成不了事呢?”

    “一下賭場,身不由己。”管平波平靜的道,“走出這一步,自然是不成功便成仁。”大不了去死,反正死過一回,這一輩子本來就是賺到。她有的是豪賭的本錢。

    譚元洲不大確定的問:“若是老太爺趕在你前頭呢?”

    管平波看了譚元洲一眼,道:“我不知道,我隻知道一條,如果此生隻能去做竇宏朗的妃子,那我寧願死。”

    “你那麽討厭他?”

    “不,我隻是不想做奴才。”管平波一字一句的道,“不想對任何人,奴顏婢膝。”

    滿身傲骨啊!譚元洲點了點頭:“我知道了。如果我活著,定作東風,送你入青雲。”

    管平波燦然一笑:“多謝。”

    “希望到那時,你不要拿我當奴才。”

    “不會。”管平波鄭重承諾,“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我是好兄弟,那便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譚元洲:“……”

    靜靜的走出了半裏路,譚元洲頓住腳步:“不用送了,你回吧。”

    管平波揮手:“有空去看你!”

    譚元洲深深看了管平波一眼,我會等你到開竅的那一天。而後一揮手,頭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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