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顛倒黑白(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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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事發突然,傳話的太監言簡意賅,但還是把重點都說了出來:工部的匠人在裝潢永和宮的時候發現一條地下密道,密道盡頭停放著一具皇後專用的梓宮,梓宮正對著養心殿的龍榻,匠人們進去的時候,頂蓋被啟封了半邊,有膽子大一點的人上前去看,見到了裏麵躺著的人,由於梓宮防腐做得好,裏麵的屍身麵容絲毫未見腐爛,身上穿的是皇後的正裝,人卻不是先皇後的模樣。
許皇後聽到這裏,已經麵無血色,問傳話的公公,“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公公道:“本來能隱瞞住的,可不知怎麽,這事兒讓餘貴人曉得了,當即嚇得小產,如今整個後宮已經傳揚開來,宮妃們全都慌了神,前朝的大臣們也陸陸續續收到了消息,怕是不好善了,皇後娘娘,您還是找個機會跟皇上說一聲,讓他盡快拿主意吧!”
許皇後白著臉。
弘順帝出宮之前,棺槨的事瞞得密不透風,所以就連即將搬去永和宮住的許皇後都不知道,如今突然傳來這麽個消息,還鬧得沸沸揚揚,她一時半會兒有些穩不住心神。
看了一眼還在湖上陪著宮妃嬉戲玩鬧的弘順帝,許皇後道:“既然是你聽來的消息,你比本宮更清楚狀況,你自己去跟皇上說,本宮身子不適,先回房了。”
許皇後不傻,弘順帝這次病得莫名其妙,而且脾氣日益暴躁,自己這個時候去提這種事,隻會撞到槍口上,到時候倒黴的還是她。
權衡利弊,她寧願做鴕鳥,縮起腦袋來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而且,養心殿下麵為什麽會出現孝潔皇後的梓宮,梓宮裏的又為什麽不是孝潔皇後本人,這件事她需要仔細捋一捋。
傳話的太監沒轍,隻能恭送許皇後離開,然後眼巴巴地等著弘順帝靠岸。
好不容易把人給盼上來,太監把剛才的話一字不漏地又重複了一遍給弘順帝聽。
弘順帝聽罷,老臉鐵青,額頭上的青筋鼓脹,太陽穴突突跳個不停,馬上吩咐人,“啟程,回宮!”
吳勝提醒道:“皇上,此時天色已晚。”
弘順帝一記冷眼斜過去,吳勝立即閉了嘴,馬上下去吩咐人收拾東西。
宮妃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隻知道才剛來萬景園的第一天,每個人都玩得意猶未盡,就傳出要回宮的消息,頓時有幾個低聲抱怨起來。
沒多會兒,又有個小公公來傳話,說:“皇上口諭,幾位娘娘不必跟著回宮,繼續在萬景園避暑,等皇上處理完手頭上的事,會通知幾位娘娘回宮的日子。”
其中一位宮妃問:“皇上沒說為什麽著急連夜回宮嗎?”
小公公道:“不該問的,娘娘就別問了,這要傳到皇上耳朵裏,奴才也吃罪不起啊!”
那宮妃馬上噤了聲。
吳勝帶著人,動作利落地收拾好東西。
弘順帝本來就還在病中,這麽一驚嚇,一折騰,經不住咳了幾聲。
霓裳過來的時候,剛好見到弘順帝要起駕,她笑問,“皇上不喜歡萬景園嗎?”
本來十萬火急,可是見到皇貴妃,弘順帝心頭的火突然熄了大半,耐著性子道:“宮裏傳來消息,有點急事要處理,朕先行一步。”
霓裳問:“要臣妾陪同嗎?”
弘順帝本來想說不的,可話到嘴邊,突然猶豫了,皇貴妃心細又聰慧,興許到時候能給他出出主意也不一定。
於是弘順帝湧到喉嚨口的話改成,“也好,你趕緊回去收拾一下,隨朕回宮。”
霓裳莞爾一笑,“臣妾遵旨。”
之後就告退,回房收拾東西了。
許皇後知道弘順帝欽點了皇貴妃隨駕回宮,倒是沒表現得太意外,反而覺得慶幸。
先皇後的事向來是弘順帝心底裏的一根刺,許皇後一直都知道,今天晚上這件事一旦擱到明天,會有多轟動可想而知,所以她不願意摻和,不想惹禍上身,讓皇貴妃去也好,到時候皇上心情不好找誰發火也找不到自己頭上來。
事態緊急,霓裳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走到萬景園大門外。
禦輦隻能帝後同坐,皇貴妃沒資格,坐的是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回到皇宮。
此時的永和宮裏已經圍了不少人,有大內禁軍,有宮人太監,也有一些膽子大的宮妃。
因為是後宮,外臣進不來,所以收到消息的大臣們都聚在上朝的議政殿外,正在交頭接耳。
已經天黑,整個皇宮燈火通明,暈黃的光線打在每個人的身上,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
弘順帝回宮的消息很快傳了過來,大臣們馬上呼啦啦跪了一地迎接。
禦輦在議政殿外停下,弘順帝沒下來,高坐在上麵,俯視著下頭穿著朝服的那一檔子大臣,冷著臉問:“天都這麽晚了,你們入宮來做什麽?”
其中一位言官道:“有消息傳,在永和宮內發現了先皇後的梓宮,裏麵躺的卻不是先皇後本人,此事已經惹得外頭百姓議論紛紛,臣等惶恐,特來麵見皇上,準備商議此事。”
弘順帝又問:“消息是誰傳出去的?”
平靜到極致的聲音,偶爾夾雜著幾聲咳嗽,昭示著暴風語即將來臨。
清楚弘順帝脾氣的某幾位已經忍不住哆嗦了兩下。
“微臣不清楚。”言官道。
弘順帝老眼一眯,壓抑著聲音道:“你們先退下,此事明日上朝再議。”
眾人麵麵相覷,卻也無法,行禮告退,相繼離開議政殿。
弘順帝陰著臉,吩咐人,“去鍾粹宮。”
養心殿是回不了了,那地方他想想就瘮得慌。
——
霓裳回到鍾粹宮,早有知情的宮人把永和宮的事跟她說了一遍。
霓裳聽完,十分詫異。
先皇後的棺槨出現在弘順帝的寢殿下方就已經夠讓人驚悚的了,更驚悚的是匠人的那句話:停放時間至少五年。
當年先皇後棺槨下葬的時候,霓裳已經去了九仙山,她沒親眼得見,不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但她覺得,弘順帝既然知道躺在裏麵的是替身,應該不會變態到把棺槨藏到自己的寢殿下麵去。
這件事肯定是別人做的,至於是誰,想來也不言而喻了,與弘順帝有著深仇大恨,又有本事神不知鬼不覺把那麽沉重的棺槨弄到養心殿下藏著,除了傅涼梟,不作他人想。
想到這,霓裳不禁感慨,她這個兒子,一生籌謀,手段了得,為了給她報仇,這麽多年一直活在仇恨中,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小宮女又壓低聲音道:“奴婢還聽人說,當年出殯去皇陵的那具棺槨極有可能是假的,而真正的棺槨一直停放在養心殿下麵,所以去年皇陵被盜的時候,康王和靖王兩位殿下的人是誤打誤撞開了空棺,也因此背了黑鍋。”
霓裳聞言,輕輕莞爾,並未多言。
——
弘順帝過來的時候,霓裳已經換了一身衣裳,到前殿恭迎。
弘順帝臉色很不好,顯然也是剛剛聽聞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霓裳親自給他倒了杯茶,說:“事發突然,皇上也不必太過急躁,總得要靜下來想個法子才行。”
弘順帝問她,“你都聽說了?”
霓裳道:“聽說了一點,也不知道真不真。”
弘順帝麵色繃緊,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一絲希望,“那你說說,如今這件事要怎麽善後?”
霓裳猶豫道:“臣妾一介婦人,眼界窄,就算有些想法,怕也是小打小鬧,無法為皇上分憂。”
弘順帝擺手,“愛妃但說無妨。”
霓裳道:“咱們先不管棺槨是怎麽跑到養心殿下麵去的,單說目前帶來的影響,餘貴人因此被嚇得小產,外麵百姓人心惶惶,而那些伸長了脖子好奇的人,無非就是想要個真相罷了,那皇上就給他們個真相,照目前的局勢來看,堵住悠悠眾口方為上上之策。”
弘順帝眉心一跳,“怎麽個真相法?”
霓裳眸光微動,說:“其實臣妾也好奇,為何棺木裏躺著的不是先皇後本人,難道那不是先皇後的梓宮嗎?”
弘順帝沉默不言。
霓裳又道:“要麽,皇上站出來告訴所有人,那不是本朝的棺槨,可曆朝皇後的棺槨都有很明顯的標識,顯然這也行不通,實在不行的話,皇上就把真相說出來,到了現在,唯有真相能服眾,不是麽?”
弘順帝想了想,說:“朕明白了。”
兩人的談話到此為止。
霓裳對弘順帝從來不抱希望,這種節骨眼上,滿朝文武和那麽多百姓都在等著他給個交代,他絕對不可能站出去自毀名聲。
——
果不其然讓霓裳給猜中了,弘順帝第二日上朝的時候,麵色沉痛地告訴文武百官,那具棺槨是他讓人停到養心殿下麵去的,原因是當年的先皇後秋霓裳與人私相授受,逃出宮禁,他為了不讓天家蒙羞,不得已隱瞞此事,找了替身下葬。
“不可能!”一位愛慕先皇後的大臣反駁道:“先皇後溫良淑慎,怎會做出與人私奔之事?此事必有誤會。”
另外幾位也站出來道:“事關先皇後清譽,還望皇上拿出切實證據來。”
弘順帝冷笑一聲,“你們是在質疑朕的言辭?”
“臣等惶恐。”
弘順帝沉怒道:“你們不是想要證據嗎?當年的大皇子和榮親王就是證據。大皇子為何覬覦嫡母美色,榮親王為何垂涎長嫂,難道不是因為那個女人蓄意勾引?”
大臣們一下子噤了聲。
他們中間有幾位是經曆過那段歲月的,知道大皇子癡迷嫡母,榮親王險些把持不住玷汙了長嫂,當時言官紛紛進諫廢除妖後。
弘順帝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不停地質疑霓裳,在翊坤宮淩虐還覺得不夠,又把她幽禁到榮華園去折磨。
——
有了弘順帝的這番言辭,事情的“真相”就浮出水麵了,沒人再去關注棺槨的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投放到了跟人“私奔”的先皇後秋霓裳身上。
一時之間,朝野轟動,百姓謾罵,全是指摘先皇後的聲音,甚至有不少大臣力挺廢除先皇後封號,遷出皇陵,封了榮華園的仙館,改寫史書。
為了自保,弘順帝不得不憤然之下廢了孝潔皇後的封號,將皇陵裏的空棺遷出來,榮華園裏的仙館被貼上封條,裏麵掛著的那幅畫也拿出來當眾燒毀。
這麽一來,養心殿下的棺槨就能光明正大的弄出來了,還加派了不少人手。
——
傅涼梟在山莊收到消息的時候,站在露台邊,沉默了許久。
今日是杜曉瑜親自下廚,她端著早飯過來,見傅涼梟背對著自己,高大挺拔的背影披上一層冷色,不由得疑惑,“怎麽了?”
傅涼梟轉過頭來,看了一眼桌上色香味俱全的早飯,淡笑,“沒事,先吃飯吧!”
杜曉瑜仔細看他一眼,最終隻得點點頭,坐下以後親自為他盛了碗紫薯稀飯。
早飯過後,水蘇來收了碗筷。
杜曉瑜牽掛著剛才的事,沒有急著起身離開,一直等著他跟自己說點什麽。
傅涼梟想了很久才道:“我原本的目的是想逼瘋他,卻不曾料到,蠱蟲實在是太可怕了,直接把他前頭二十年對母後的疑心給牽了出來,甚至為了自保,他對所有人說,母後是跟人私奔,他為了替天家遮羞才會出此下策找來替身下葬,想瞞過母後的種種不堪。
到了如今,外麵的風向一邊倒,母後成了罪人,封號被廢除,畫像被燒,仙館也不存在了,很可能連秋家都要受到牽連。”
杜曉瑜握緊拳頭,“這世間竟然還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母後若是泉下有知,定不會饒他!”
傅涼梟端起茶杯淺淺抿了一口,冷笑,“母後會不會饒他我不知道,但從今日起,我絕不會讓他好過!”
杜曉瑜想到什麽,說:“夫君,咱們跟皇貴妃合作吧!”
傅涼梟看著她,“何出此言?”
“想必你也發現皇貴妃變了,她想對付皇上,咱們跟她的目標是一樣的,隻不過,皇貴妃雖然看起來跟咱們親近,中間卻始終隔著一層紗,主要還是缺少溝通,你讓我去,我親自跟她談,隻要她答應,咱們裏應外合,就不愁辦不成事兒。”
“你去?”傅涼梟覺得意外。
“嗯。”杜曉瑜點頭,“雖然你才是她的養子,我不過是個兒媳,但我覺得,很多時候女人與女人談話會比男人方便得多。”
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況且,身為妻子,我也該為你排憂解難,如今既然我能派上用場,為什麽不試一試呢?”
“可我擔心你……”傅涼梟明顯不同意,目光尤其在她小腹上停頓了一下。
“你忘了,我以前是怎麽過來的。”杜曉瑜眼神堅定,“平時老說不想跟宮裏的人精鬥,吃罪不起,那是因為不到迫不得已,如今可不正是逼不得已之時?皇上欺人太甚,如果連這都能忍,那咱們往後也不必管九仙山那位叫聲娘了。”
傅涼梟斟酌了一下,囑咐她,“那回京以後,我盡快安排你和皇貴妃見麵。”
杜曉瑜莞爾,“好。”
傅涼梟輕撫她的眉眼,“辛苦你了,懷著孕還這麽操勞。”
杜曉瑜聽罷,搖搖頭,“應該的。”
——
傅涼梟夫妻回去的時候,京城上方的天已然換了一番顏色,雖然百姓介懷著傅涼梟“活閻王”的名聲不敢說他什麽,但罵霓裳的那些話落在耳朵裏也著實聽著不舒服。
這一路上,杜曉瑜一直不敢睡,就怕傅涼梟突然發怒對路邊百姓做出什麽衝動之舉來。
然而讓人意外的是,他的麵色十分平靜,任憑她怎麽看都看不出什麽來,仿佛外麵的人在說什麽,他壓根就沒聽到。
回到楚王府,傅涼梟第一件事就是傳信給定國公府,讓他主動入宮請辭,全家遷回雲州。
定國公正在為此事糾結。
雖然秋家沒一個相信霓裳當年會跟人私奔,可皇上金口玉言說出來的話,那就是事實,有了大皇子和榮親王的前車之鑒,朝中沒有人肯站出來為先皇後說句話,哪怕是愛慕先皇後的那幾位也秒慫。
局勢十分嚴峻,秋家隨時都有被牽連的可能。
定國公最氣的還是弘順帝對自家女兒的侮辱。
身為帝王,竟然仗著權勢顛倒黑白,當著天下人的麵撒下彌天大謊,讓他這個做臣子的如何不心寒。
其實就算傅涼梟不發號施令,定國公也有歸隱的想法了,這樣的皇帝,他們家可效忠不起,倒不如明麵上歸隱,暗中全力相助楚王奪位,早日扶持新帝登基。
次日,定國公入宮,在議政殿當著百官的麵摘下公爵發冠,自請削爵遷回祖籍。
定國公做到這個份上,言官沒話說,弘順帝也不好再苛責,大手一揮,準了。
看著龍椅上的帝王,定國公心裏涼成一片,若是再有重新選擇的機會,他一定不會把女兒嫁給這麽個畜生不如的東西!
定國公回到家,吩咐老妻和下頭的兒子兒媳收拾東西回祖籍。
秋敏凡來找傅涼梟的時候,眼圈都是紅的,“王爺,你一定要為姑母討回公道!”
傅涼梟笑了一下,“當然。”(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