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4、給夫君的禮物(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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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傅涼梟雙眸含笑,走上前,自然而然地伸手牽住她的手。
他剛才的失神,杜曉瑜都看在了眼裏,抿嘴笑了笑,問他,“是不是被我這個打扮驚豔到了?”
他微微挑眉,唇角揚了揚,噙著一絲寵溺,卻沒說話,隻是握著她的手收緊了些。
杜曉瑜也知道,他早就過了會把愛和喜歡掛在嘴邊的那個年紀,沒賴著非要他說出個所以然來。
兩人就這麽牽著手往外走。
杜曉瑜不缺一般的衣裳,她要訂製的是內衣內褲和改良過的月事帶,趁著年關,多做一些。
傅涼梟沒細問,隻當她是不喜歡宮裏那些過分華麗的衣裳,想穿外麵繡坊做的,也便由著她。
出了皇城,兩人換乘沒有標誌的青帷馬車,一路朝著京城最大的繡坊而去,鋪子名叫水袖坊。
二人如今就是尋常的夫妻扮相,穿著很普通,不過因為傅涼梟顏值爆表,是個行走的衣架子,所以再普通的衣裳被他一穿,也變得格外的紮眼。
一下馬車,他就贏得了不少的回頭率。
杜曉瑜在一旁吐槽:“這萬惡的看臉社會!”
傅涼梟竟然聽懂了,回她一句,“這萬惡裏麵,也有你一份。”
杜曉瑜沒否認自己顏控,卻也不想被他一句話給嗆住,撇撇嘴:“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對於一切美好的事物隻是單純的保持欣賞態度,哪像剛才那些婦人,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到你身上來,那已經不單純了。”
傅涼梟好笑,“吃味了?”
“有點。”杜曉瑜不掩飾自己的占有欲。
傅涼梟指了指前麵不遠處的水袖坊招牌,說:“就是那裏了。”
杜曉瑜點點頭,其實之前有跟水袖坊的姚掌櫃打過交道,不過那時隻做了一套內衣,是試穿的,後來事情太多,就逐漸把這事兒給忘了。
前幾日收拾屋子的時候,從衣櫃最裏麵翻出了那套內衣來,她才突然心血來潮,想趁著得空出來逛逛。
兩人一路朝前走,杜曉瑜突然聞到了鹵煮火燒的味道。
宮裏可沒有這玩意兒。
她咂咂嘴巴,有些窘迫地問傅涼梟,“你有沒有覺得餓了?”
傅涼梟一聽就知道她想吃街邊的東西,對此倒是沒什麽看法,畢竟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再不幹淨的都吃過。
“想吃什麽?”他的聲音磁實,帶著一種體恤包容的溫柔。
杜曉瑜心中漾起漣漪,一笑過後指了指旁邊的攤子,說:“想吃那個,鹵煮火燒。”
傅涼梟頷首,“走吧!”
說完就拉著她朝攤子走去,找了空桌坐下,叫了兩份。
杜曉瑜驚訝地看著他,“我還以為你會嫌棄不幹淨。”
傅涼梟回望過來,認真道:“你家夫君是吃五穀雜糧的普通人,不是聖人。”
兩份鹵煮火燒很快上來,在冷風中熱騰騰地冒著白氣。
杜曉瑜從筷筒裏拿了兩雙筷子,遞了一雙給傅涼梟,正準備開動,就見他看向了別處。
她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見到街對麵站著的寧王。
應該是剛從丞相府出來還沒來得及回府換衣裳,他身上穿得很素淨,容顏清俊,腰間沒掛任何華貴的配飾,乍一看上去,就是一般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
顯然,他也看到了傅涼梟和杜曉瑜,此時正微笑著朝這邊望過來,點了點頭算作是打招呼。
“他怎麽會在這裏?”杜曉瑜夾了一塊炸豆腐塞進嘴裏,聲音含糊不清,隱約有些“順嘴一問”的漫不經心。
“可能是路過。”傅涼梟收回視線,聲音低緩,“快吃吧,一會兒還得去繡坊。”
杜曉瑜點點頭。
鹵煮火燒的原材料是豬下水。
京城裏的王公貴族基本不會碰這種東西。
杜曉瑜沒想到傅涼梟會陪著她一起吃,而且看他那樣子,一點也沒有嫌棄的意思。
這讓她不期然地想起了在汾州的那兩年。
剛開始的時候,別說豬下水,每天有沒有飯吃都是個問題,所以那時候的努力,就隻是為了吃飽飯,不餓著,簡單而又容易滿足的追求。
“不好好吃東西,看我做什麽?”他夾了一塊豬肚喂到她嘴邊。
杜曉瑜張嘴,就著他的手把豬肚吃下,然後笑得眉眼彎彎。
兩人這副濃情蜜意的模樣,看得老板一陣羨慕,借著在鄰桌收拾碗筷的機會問二人,“兩位是新婚吧?”
傅涼梟唇角微揚,“看著像?”
老板笑得熱絡,就多說了一句,“我見過很多,新婚小兩口都像你們這麽恩愛甜蜜形影不離的。”
傅涼梟煞有介事地點點頭,眉目溫柔,“眼力不錯。”
杜曉瑜輕笑一聲,眼尾不經意間掃到已經走到近前的傅涼睿。
她慢慢睜大了眼睛,“寧……呃,你怎麽來了?”
“難得看見七哥七嫂出來,我也來湊個熱鬧。”傅涼睿說著,一撩衣擺往條凳上坐下,目光在兩人的碗裏逡巡了一圈,似乎有些微的驚訝,隨後勾了勾唇,也讓老板給他來一份,順便掏出碎銀把三個人的錢都給結了。
杜曉瑜提醒道:“這是鹵煮火燒,豬下水做的,你吃得慣嗎?”
傅涼睿的確是從小到大沒吃過這種東西,他也不挑剔,“習慣是習慣出來的,七哥七嫂都能吃,我為何不能?”
他一麵說,一麵很自然地伸手從筷筒裏拿了一雙筷子,擱到碗裏挑起一塊豬腸。
他的吃相很優雅,不同於其他桌上的漢子們連喝湯都能發出聲音來。
傅涼睿那種吃相,就好像是在品什麽珍饈佳肴。
杜曉瑜一時忘了回神,耳邊聽到傅涼梟的聲音:“都涼了,還不吃?”
杜曉瑜有些心虛,偏頭衝他笑了笑。
傅涼睿低垂的眼角微微一顫。
對於傅涼睿的到來,傅涼梟沒有表現出熱情,也沒有明顯的不悅。
杜曉瑜覺得,婚後三年,他越來越把“深沉內斂”四個詮釋到了一定的境界。
以前的很多情緒,他基本都不會外露了,很多時候,連她這個枕邊人都琢磨不透他在想什麽。
不過想想也是,哪怕自己內裏裝著三十多歲的芯子,比其他這個百歲老人來,她簡直就是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
傅涼睿顯然不是單純來吃東西的,吃了會,抬頭看向二人,“你們怎麽出來了?”
“來逛街。”杜曉瑜道,哪怕不說,眼角眉梢也洋溢著小女人的幸福。
傅涼睿淡笑著看了傅涼梟一眼,他了解傅涼梟。
先不說傅涼梟如今身為太子政務繁忙沒空出來,就算有空,他定也是不屑陪人逛街的。
但他今日還是來了,可見被這位太子妃迷得不輕,換句話說,他願意縱著她,寵著她,所以才會由著她,陪她做任何他本不喜歡做的事。
“你呢?”出於客套,杜曉瑜也問了一句。
“我剛從外祖家回來。”傅涼睿道:“出門前王妃說她在凝翠軒訂製了一套首飾,請我幫忙取一下。”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傅涼睿在稱呼上很是注重。
杜曉瑜道:“那你們感情挺好的。”
否則這種事,讓寧王府的下人跑一趟就是了,何至於寧王親自去取。
傅涼睿垂下眼睫,緩緩道:“夫妻情分罷了,況且,我順路,幫她帶樣東西也不費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杜曉瑜總覺得寧王似乎是在跟她解釋他和寧王妃的正確關係。
杜曉瑜甩甩腦袋,自己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一旁傅涼梟已經吃完了,正拿著帕子擦嘴。
杜曉瑜胃口小,才吃了一半,但也已經飽了。
“走吧!”傅涼梟率先站起身,向杜曉瑜伸出手。
哪怕當著外人,杜曉瑜也不介意他的“膩歪”,乖巧地把自己的手遞給他。
傅涼梟將她拉起來,對傅涼睿道了聲淡淡的“告辭”,二人便朝著水袖坊而去。
傅涼睿靜靜地看著那對夫妻的背影,嘴角微微扯了扯,在條凳上坐了好一會才起身離開。
——
傅涼梟夫妻來到水袖坊。
這地方很大,因為口碑好,生意不錯,雇傭了不少招待客人的女侍。
其中一位女侍剛好送走幾位客人,回頭看到傅涼梟和杜曉瑜,馬上笑意盈盈地走過來,官方式的問:“不知二位是要買成衣還是量身定做,亦或者要點別的什麽繡品?我們這兒的款式是整個京城最齊全的,可以隨便看看。”
杜曉瑜看向女侍,“能不能請你們掌櫃的出來?”
女侍本想說掌櫃的很忙,又見二人雖然穿著普通,氣度卻不凡,心下明了,這年頭越是身份尊貴的人就越低調,來水袖坊的很多客人,都是喬裝打扮過不願意暴露身份的貴族,於是客氣地說了句“二位請”就匆匆去找姚掌櫃了。
約莫一刻鍾以後,內堂出來個風韻猶存的婦人,穿著海棠花色對襟長襖,長襖的款式是時下最流行的那種。
此人正是水袖坊的姚掌櫃。
杜曉瑜對著她微微一笑,介紹傅涼梟,“這是我夫君。”
姚掌櫃一聽,腿一軟險些跪了下去。
杜曉瑜忙扶住她,低聲道:“我們就是出來遊玩的,沒想暴露身份,掌櫃的不必驚慌。”
姚掌櫃這才稍稍緩了神,道了聲“貴客請”,親自把人領到二樓的包廂裏坐,奉了茶以後才問杜曉瑜,是要買成衣還是量身定做,又說若是想量身定做的話,他們不必跑這麽遠,直接讓個下人來說一聲,她親自上門量尺寸都行。
杜曉瑜搖搖頭,“我之前在姚掌櫃這兒訂做了一套衣裳,不知掌櫃的可還記得?”
“記得,當然記得了。”姚掌櫃忙不迭點頭,先不說那個時候杜曉瑜是以王妃身份來的,她不敢忘,就單說太子妃要求的那種款式,她至今都沒在別家鋪子見著過,十分的新穎別致,想忘記都難。
幹她這一行的,對於新款式格外的敏感,而且她看得出來,太子妃要的那種內衣,雖然比肚兜露,羞恥了點,卻很實用,能更好地托住胸部。
假以時日批量生產到市麵上來,一定能備受追捧。
“我這次來,就是要做那種款式的。”杜曉瑜說:“你給我介紹一下,都有哪些花色。”
姚掌櫃喜笑顏開,“那您這邊請。”
杜曉瑜站起身來,看了坐在桌前喝茶的傅涼梟一眼,說:“你等我會兒。”
傅涼梟嗯一聲,隨手拿起桌上的成衣樣品圖冊翻了翻。
水袖坊作為京城最大的繡坊,自然是名副其實的,裏麵每一種布料和線頭的花色都分得很細,比如青色,它並非單純的一種顏色,有竹青、靛青、鴉青、艾青、藏青、雪青、蔥青等等,區別挺大。
一個花色就看得人眼花繚亂。
在顏色搭配方麵,姚掌櫃是行家,隻要杜曉瑜挑了底色布料,她就能快速地分析出來該配什麽顏色的線和什麽樣式的花邊。
花邊也有好幾本圖冊供她挑選,因為有專門的描樣師傅,說白了,也就是設計師。
杜曉瑜捧著圖冊,看著上麵不重樣的那些花邊設計,暗暗驚歎,真不愧是京城最大的繡坊,能坐上“第一”的這把交椅,的確是有真本事的。
從底色布料,到線頭,再到花邊,以及填充棉和繡製的針法,杜曉瑜越挑越入迷。
姚掌櫃也很樂意為她服務,耐心地介紹著每一項工藝的實用性,致力於為她量身定製最合適的內衣。
雖然是內衣,但杜曉瑜想著,那個人每天晚上都看得到,所以在挑選上就得精細一些。
這一精細,便過去了將近一個時辰。
等把所有的材料挑選完,又脫了衣裳量三圍尺寸。
杜曉瑜估摸著時間夠久,她回到包廂的時候,推開門見到傅涼梟還坐在裏麵的墊了軟墊的藤椅上,一手端著茶杯,一手翻著桌上的圖冊。
他的背後是五扇隔斷屏風,屏風上繡著江南的小橋流水圖,屏風左側立著紅木燈架,秋香底色繪花鳥的燈罩散發出淺淺的光暈,包廂裏一片閑適寧靜。
不同於正襟危坐看折子時的嚴肅,此時的他從頭到腳都是柔和的,姿態說不出的愜意。
杜曉瑜彎了彎唇,扒在門邊,探進腦袋來看著他,“久等了吧?”
傅涼梟抬起頭,見到站在門邊的小妻麵上露出一種類似於羞赧的笑容,他慢條斯理地合攏圖冊,“選好了?”
“沒呢!”杜曉瑜扯謊,故意問,“還能不能等?”
傅涼梟看了看牆上的西洋鍾,指針停在酉時一刻,下午五點十五分。
他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的情緒來,隻是說:“抓緊時間,否則家裏那兩個小魔王該鬧騰了。”
杜曉瑜笑了一下,站直身子推門進來,然後走到他旁邊,學著他之前在攤子上離開前的姿勢對他伸出手。
傅涼梟把手遞過去,卻沒有跟著起身,而是稍微一用力將人帶到懷裏來,然後俯下頭靜靜凝視著臂彎裏的小女人。
她的肌膚在燈光下顯得越發瓷白細膩,麵上泛起了一層淺淺的羞色,白裏透紅。
握著她腰肢的那隻手緊了緊,傅涼梟的喉結上下滑動,情動的氣息在二人交錯的呼吸間流轉開來。
哪怕心跳加速,杜曉瑜還是盡量保持著理智,攥著他胸前衣襟的手推了推,出聲道:“時辰不早,該回去了。”
“不是說還沒選好嗎?”他凝視著她的雙眼。
那樣的專注,讓人無所遁形。
杜曉瑜呼吸紊亂,本來想硬著頭皮說句“騙你的”,結果一個“騙”字還沒出口,就被他找準機會吻了上來,都不用費力就撬開了她的貝齒。
……
濕熱而又綿長的一個吻,溫柔中帶著點侵略性,是他一如既往的風格。
杜曉瑜覺得自己整個人的精氣神都被掏空了,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兒。
傅涼梟摸了摸她的下巴,“要我抱你出去嗎?”
杜曉瑜可沒那膽子,嗔他一眼,掙紮著從他懷裏出來,簡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率先推開包廂門出去。
傅涼梟慢條斯理地抬步跟上,對比杜曉瑜的意亂,他則顯得沉穩優雅,仿佛剛才在包廂裏,他才是被勾引的那一個。
杜曉瑜沒等他,徑直下樓,走到緩步台的時候見到姚掌櫃上來。
姚掌櫃手裏拿著個冊子,上麵記錄了杜曉瑜挑選的布料和細線以及填充棉,剛去一樓吩咐完手底下的人,上來就見到杜曉瑜,含笑問:“夫人要走了嗎?”
杜曉瑜點點頭,“時辰不早,該走了。”
姚掌櫃目光落在她紅暈未退的麵頰上,心中似乎明白了什麽,笑了笑,十分客氣地說:“準備好材料,我們大概明日就動工,夫人若是有哪裏不放心的,中途大可差人來監管。”
知道太子妃不可能常常出宮,姚掌櫃說話很會拿捏分寸。
杜曉瑜頷首,水袖坊的質量她是信得過的。
眼瞅著傅涼梟跟下來,姚掌櫃微微一笑,親自將二人送到門口。
說是逛街,其實大半時間都是他坐在包廂裏等她,杜曉瑜為了彌補,出了水袖坊以後,沒有第一時間回東宮,而是吩咐車夫去了之前傅涼睿說的那家凝翠軒。
凝翠軒是首飾鋪,臨近年關,生意很火爆。
這地段處在京城中心,特別繁華,最近辦年貨的人多,出來添置首飾的夫人太太更是多不勝數,大街上人流如潮,嘈雜喧囂,連吹來的寒風中都摻著年味。
杜曉瑜指了指凝翠軒,說:“去年我的收入還不錯,為了獎勵你又辛苦了一年,咱們去那兒,我準備送你件禮物。”
傅涼梟問:“你的藥田不是給回春堂供貨的嗎?”
“是啊!”杜曉瑜道:“原本我打算把藥田全部送給回春堂的,算是回報我爹給我的嫁妝,可我爹不同意,說回春堂是家族資產,以後老太爺不在了,沒準會發生分歧,鬧到分家都有可能,讓我一個嫁出來的女兒別摻和,該明算賬就明算賬,否則到時候跟那兩房的人扯不清。”
“所以你賺的是娘家的錢?”
杜曉瑜有些不好意思,“話是這麽說,但我的批發價比市場價壓得低,賺是賺了點,不過沒以前那麽賺,隻是有點過年錢。”
傅涼梟看了一眼前頭裝潢奢華的凝翠軒,“確定要去這家?”
凝翠軒的首飾有多貴,他以前聽說過,小丫頭手裏的那點錢,估計一根簪子就得劃拉完。
杜曉瑜嗯嗯兩聲,見他眼中有狐疑,她一陣臉熱,說:“雖然藥田那邊沒什麽進項,但是秦老伯的油坊利潤還是很可觀的,早在半個月前,他就把年底分紅匯入了錢莊,還讓人帶了信給我,說汾州的油坊已經擴建了,這幾年油坊生意慢慢起來,他手邊存了些銀錢,打算明年進軍京城市場,還請我幫忙選地段。”
傅涼梟點點頭,“看來他在油生意這一塊發展得還不錯。”
杜曉瑜莞爾,“所以說啊,我得到的分紅也不少,給你買件新年禮物還是綽綽有餘的。”
傅涼梟看著她,“怎麽不用家裏的錢?”
大婚那天晚上,他就把小金庫的鑰匙全交給她了,所有的收支出入,都是她在管。
“用你的錢給你買禮物,這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嗎?”杜曉瑜道,“送禮這種事,我還是更喜歡花自己賺來的錢,覺得特有成就感。”
傅涼梟一直受寵,弘順帝給他的賞賜就沒斷過,剛嫁過來那會兒,看到他府上那大得讓人咂舌的所謂“小金庫”,杜曉瑜就篤定了,她家夫君肯定是大魏首富。
所以才會造成了她後來有錢沒地方花的狀態。
在楚王府那會兒,穿的用的都是宮裏賜下來的,基本不用從外麵采買什麽。
至於食材,京畿周邊有專供內廷的禦菜園,官豬圈,官羊圈,官雞鴨房之類的內務府莊園,那些年的傅涼梟可謂是一毛不拔,每天都讓人去莊園裏取最新鮮的食材,能蹭他老子的,他就絕不會往外多花一文錢。
而現在到了東宮,每日的膳食都有禦茶膳房那邊負責,就更用不著他們花錢。
所以杜曉瑜手裏的這些銀錢,其實已經捂了好幾年了,隻進不出,越積越多,弄得她見到錢都有種無處安放的感覺。
傅涼梟見她堅持,便沒再推卻。
兩人進了凝翠軒。
凝翠軒的掌櫃正在招待別的客人,生意場上混久了,是個有眼力見的,一眼就看出來這二位氣質不凡,忙把客人撂給女侍,親自迎上來,“二位想買點什麽?”
同樣是個女掌櫃。
以女人的思維,如今年關,肯定是男人帶著女人來買首飾哄女人開心,於是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杜曉瑜身上。
見她肌膚細膩水潤,很快便在心裏替她搭配好了,介紹說凝翠軒剛打出一套叫做“碧海青天”的新款頭麵,很符合杜曉瑜的氣質,如果中意的話,有樣品可以試戴。
杜曉瑜抿唇笑了笑,指著傅涼梟說:“今日不買我的,給我夫君挑一支玉簪。”
掌櫃的沒想到是這樣,愣神過後重新笑開,“那成,您二位這邊請。”
說著就把二人帶到男士發簪的櫃台邊。
掌櫃的猜到這對夫妻身份不凡,就故意沒把那些便宜的小玩意兒拿出來,專挑貴的拿。
杜曉瑜一排排看過去。
傅涼梟的氣質屬於沉穩型,不適合太花哨的,她想要一支簡單但又不失華貴的簪子。
看到最後一個盒子的時候,杜曉瑜眼前一亮,隻見淡紫色的底襯上,靜靜躺著一支白玉簪,玉簪的一端削尖,另外一端雕刻了一隻尖嘴鳳烏,頭頂的角像靈芝,一雙眼睛是橄欖的形狀,工藝簡潔,卻栩栩如生。
杜曉瑜第一眼就覺得這隻鳳烏與傅涼梟十分般配,指了指玉簪,問掌櫃,“這個多少錢?”
掌櫃的一看,頓時眉開眼笑,說這是明年的預售款,還誇杜曉瑜眼光好。
杜曉瑜不知道掌櫃的話幾分真幾分假,她隻是單純地想要把這支簪子買下來,於是又問了一遍。
掌櫃的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比劃了一下,一口價,“五千兩。”
杜曉瑜暗暗吸口氣,京城的錢果然不值錢,一支簪子賣到五千兩,對於普通人家來說,傾家蕩產都不一定買得起。
藥田那邊,她一年到頭的利潤也沒這麽多。
好在,有了油坊的分紅,五千兩她還勉強負擔得起。
“幫我包起來吧!”杜曉瑜沒砍價,當著傅涼梟的麵,沒好意思。
送人禮物還在當事人跟前砍價,她覺得很丟臉。
掌櫃的沒想到生意這麽好做,對方都不砍價的,立刻笑得見牙不見眼,手一伸就要把櫃台上的簪子拿過去打包,卻被傅涼梟搶先一步拿了起來,仔細端詳著。
掌櫃的被他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嚇到,有些提心吊膽。
傅涼梟看了一會兒,把玉簪放回櫃台,聲音清淡,卻隱隱帶著威儀,“如此拙劣的工藝也能賣到五千兩,燕王的吃相未免太難看。”
掌櫃的沒想到這位客人認識凝翠軒背後的主人,嚇得臉色一白。
杜曉瑜眨眨眼,看向傅涼梟。
傅涼梟握著她的手,聲音與剛才的冷淡截然不同,溫和而寬厚,“走了,別處看看去。”
掌櫃的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想開口挽留又不敢,因為隱隱有察覺,剛才的客人是某位皇子。
跟這些人打交道,一個不慎就是掉腦袋的事兒,還是少招惹為妙。
出了凝翠軒,杜曉瑜才開口,“這家鋪子背後的主人竟然是燕王嗎?”
傅涼梟頷首,“他們家的東西特別貴,也就是騙騙那些人傻錢多愛攀比的京中貴婦罷了,事實上裏麵的東西大多是水貨。”
杜曉瑜想起剛才寧王說寧王妃在凝翠軒裏訂做了一套首飾,一件就這麽貴,一套肯定是天價了,“連你都知道凝翠軒背後的主子是燕王,寧王肯定也知道,那他們家為何還要買凝翠軒的東西?”
傅涼梟說:“兩種可能。一種,是變相給燕王送錢,私下結盟,另一種,是純屬看寧王妃喜歡。”
杜曉瑜判斷不出更符合哪種可能。
一來,以寧王的自身條件,貴為皇後所出的嫡子,他完全沒必要跟燕王結盟。
二來,傅涼睿提起寧王妃的時候,杜曉瑜並沒從他臉上看到任何感情上的親昵,可見傅涼睿對於寧王妃,大多出於身為男人身為丈夫的責任心,而並非是她和傅涼梟之間的這種感情。
所以,傅涼梟羅列的兩種可能,都有可能,又都沒可能。
杜曉瑜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語氣帶著些許遺憾,“本來我挺喜歡那隻鳳烏簪的,可惜沒買到,要不,咱們再去別家看看吧?”
“還想被坑?”傅涼梟望過來。
杜曉瑜臉頰嫣紅,她知道自己對於玉石沒什麽研究,看不出來那些首飾的真實價值,但還是有些不甘心,“這不是有你嗎,你給我掌掌眼,就不會被人坑了。”
傅涼梟無聲笑了笑,掌心的溫熱貼在她微涼的手背上。
杜曉瑜偏過頭看他。
男人側臉輪廓立體,每一根線條似乎都是用成熟勾勒出來的,讓人一看就覺得待在這種人身邊,會很踏實,很有安全感。
她覺得,自己應該是中了他的毒了。
傅涼梟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也沒挑破,翹了翹唇,繼續往前走。
傅涼梟沒有帶她去其他的首飾鋪子,七拐八拐地拐進了一條胡同裏,踩著雪沒化完的青石板走了一段,在兩扇木門前停了下來,他伸手扣了扣門上鏽跡斑斑的銅環。
大門脫漆很厲害,都快看不出原本的顏色了,左右各貼了一張門神畫像,兩邊的青磚濕漉漉的,明顯是因為白天化雪所致。
傅涼梟扣了幾下門,裏麵終於有人來。
是個穿著樸素的老者。
見到傅涼梟,老者臉上露出訝異的神情來,本想跪地行禮來著,被傅涼梟一把扶住了,溫聲道:“我今日來是有事請金老幫忙,不必多禮。”
被稱作金老的老者抬頭打量了杜曉瑜一眼。
傅涼梟介紹道:“這是拙荊。”
金老恍然大悟,對著她拱了拱手,又說:“殿下,娘娘裏麵請。”
話完,對著裏頭大喊,“老婆子,快燒壺水沏茶,有客人來了。”
堂屋裏很快傳來婦人的應答聲。
傅涼梟也不避諱,直接牽著杜曉瑜的手往裏走。
這是個簡簡單單的小院,雖然不大,卻收拾得很整潔,大門內左手邊有個木工房,門開著,隱約能看到裏麵堆著不少木料。
杜曉瑜不太懂傅涼梟帶她來這兒的意圖,轉頭看了看他。
傅涼梟並未急著解釋,隻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來來來,快裏麵請。”金老的婆娘已經沏了兩碗茶,站在門口熱情地衝著傅涼梟和杜曉瑜招手。
“走吧!”傅涼梟對她莞爾一笑。
杜曉瑜抬步跟在他後麵。
兩人進去以後,在木桌邊坐下。
金老有些不好意思,麵露歉意:“不知道殿下和娘娘來,沒準備上好的茶葉,還望殿下和娘娘見諒。”
“金老客氣了。”傅涼梟端起茶碗,喝得很自然,看不出嫌棄的意思,也沒有刻意捧場之嫌。
溫熱的茶水入喉。
杜曉瑜看到他凸起的喉結滑動兩下,說不出的迷人。
金老想起進門前傅涼梟說的話,問道:“殿下之前說有要事?”
傅涼梟點點頭,含笑望向杜曉瑜,這才開始介紹,“金老是木雕師傅,他在這方麵很有造詣的。”
杜曉瑜得了指點,馬上反應過來,對金老投去一個客氣的眼神,說道:“我想請金老幫忙雕一支簪子。”
金老說:“老頭子隻會木雕,可不會玉雕。”
杜曉瑜搖頭,“就要木的,烏木,有沒有?”
“有,還請娘娘大致說一下想要雕成什麽樣。”
杜曉瑜回想起自己剛才在凝翠軒見到的玉簪,照著描述了一番,還特地強調鳳烏的嘴巴、頭上的角和眼睛。
金老琢磨了一下,恭敬地說記下了。
杜曉瑜問:“雕這個需要多少銀子?”
金老本想說不用錢,算是補送給他們的新婚禮物。
傅涼梟先一步察覺到金老的意圖,開口道:“金老的手藝好,不過比起其他的木雕師傅來,收費相對公平,你給他九兩就對了。”
九兩?
杜曉瑜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還是數了九兩的碎銀放到桌上。
傅涼梟不知從哪拿出銀票來,數了九十一兩添上,湊足百兩。
金老一見,忙道:“殿下,這可使不得。”
傅涼梟莞爾,目光掃向外麵的木工房,“接近年關,你這兒應該挺忙的,這支簪子是精細活,得耗費你不少時日,九兩是簪子的費用,餘下的九十一兩,我也不說是誤工費了,就當給二老包個過年紅包。”
這對老夫妻明顯是老老實實的本分人,說什麽也不肯收,最後杜曉瑜也幫著說了幾句才讓他們收下那一百兩銀子。
離開金家小院的時候,杜曉瑜問傅涼梟,“九兩銀子做的簪子,你真的不會嫌棄嗎?”
“那你覺得我是該嫌棄你的人還是嫌棄你的心意?”傅涼梟睨過來。
杜曉瑜突然找不到話說。
其實剛剛傅涼梟給她介紹金老的時候她就反應過來了,傅涼梟想要的,不是什麽價值幾千兩的玉石簪子,而是她實實在在的心意。
所以在他眼裏,九兩銀子的烏木簪遠遠比五千兩的白玉簪更珍貴。
也是,對於他這種不缺錢的人來說,那種成色的簪子東宮裏比比皆是,根本沒什麽好稀奇的。
想到這兒,杜曉瑜忽然覺得心裏劃過一陣暖流。
那百兩銀子,本該她出,但他隻讓她出了九兩的簪子錢,算是出了個心意,剩下的九十一兩,他自己墊上。
雖然對如今的她來說,九十一兩銀子算不得什麽。
可他確確實實是心疼她那些年的汗水,知道她來錢不易,在給她省錢。
今日這件事,或許旁人體會不到什麽,杜曉瑜卻看得很清楚,傅涼梟這個人並不隻是會霸道,他也會細心,也會體貼,也有紳士風度。
直到上了馬車,杜曉瑜都還有些恍惚。
傅涼梟見狀,問她,“怎麽了,不舒服?”
“沒有。”杜曉瑜笑著搖搖頭,“隻是在想,你似乎給我省了好大一筆錢。”
傅涼梟尋了個舒適的坐姿,將她摟入懷裏,“省下來的錢,準備做什麽?”
“不做什麽。”她低聲道:“既然你不舍得讓我花錢,那以後你養我好了。”
他揉揉她的腦袋,“之前還說怕被養懶了想找點事做,如今又不怕了?”
杜曉瑜有些臉熱,彎了彎唇,貼著他平穩跳動的心髒,有時候她真不覺得傅涼梟是上了年紀不善於表達的那種人,相反的,她覺得這個男人套路很深,總是很輕易就撩動她的心弦,讓她甘願沉溺在他給予的溫柔裏,無法自拔。
想到這兒,杜曉瑜用指甲撓了撓他的胸口。
傅涼梟低頭看她,“做什麽?”
杜曉瑜低聲說,“我覺得對比起三年前,你似乎又穩重了不少。”
比三年前更懂得如何貼合她的心意,所以哪怕是成婚三年,他們也能相處出新婚的味道來。
傅涼梟不置可否,“都當爹的人了,還能整天胡鬧?”
杜曉瑜抿嘴笑,“也對。”話鋒一轉,“不過回頭想想,年輕時候衝動也正常,為現在的成熟打基礎嘛!”
她這話,很輕易就把傅涼梟帶回城隍廟事件裏,雖然他在他娘跟前承諾過此前為她做過的任何事都不後悔,但每次想起來,還是覺得當年太過魯莽。
如果以他現在的行事風格去處理,一定不會鬧到那個地步,她不用跑回汾州,他也不用追上去剖心流血。
用現在的眼光看當年,那時候是能找到一個平衡點,讓兩個人都冷靜下來思考的。
不過,她說得或許也對。
如果沒有當初的那些幼稚不成熟和魯莽衝動作為墊腳石一步一步的踩著成長,他們如何看清楚對方在自己生命裏的重要性,如何能成就現在的自我?
回到東宮的時候,兩個小家夥意外的沒有鬧騰,一問才知是家裏來客人了。
靜嬤嬤請罪道:“四舅爺說,他們夫妻去丞相府吊唁,回程的時候,舅太太想著許久沒見娘娘,便來了東宮求見,宮衛見是娘娘的娘家人,進來請示,是奴婢擅自傳了娘娘的口諭讓他們進來的。”
杜曉瑜擺擺手,“無妨的,來了就來了。”
她也好久沒跟哥哥嫂嫂團聚了,難得這倆人秀恩愛之餘還能想到她。
杜曉駿是個陽光活潑的性子,雖然成了親收斂了不少,也成熟了不少,但骨子裏大男孩的那種本質是改不了的,當下正盤著腿,和傅離憂在正房裏玩棋。
而許如月在寶寶房,拿著調羹給傅少安喂用牛奶煮的蛋黃米粥。
小家夥應該是餓了,咂吧著嘴,吃得很香。
見到娘親進來,一下子激動了。
許如月耐心地喂完最後一口,掏出帕子仔細給他擦了擦嘴,然後摘了他的口水兜。
水蘇馬上送了個幹淨的來。
許如月給傅少安係妥當才轉身笑看著杜曉瑜,“回來了?”
見到傅涼梟也在,上前就要行禮。
杜曉瑜扶住她,“來了這兒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樣,四嫂就別跟我見外了,快坐。”
傅涼梟不好留下,簡單打了個招呼就去正房找杜曉駿了。
杜曉瑜把兒子抱在懷裏,坐在軟榻上和許如月敘話,“我們家這位小祖宗最近認生,不認識的人一抱就哭,沒想到他還挺黏四嫂的。”
許如月道:“我剛進門的時候,他可不就是不讓抱嗎?一直哭,最後應該是餓了,沒力氣跟我鬧,這才乖乖坐著吃飯的。”
說到這兒,許如月問:“你們上哪去了,把孩子扔家裏。”
“有點事出去。”杜曉瑜沒好意思細說,低下頭,見少安眼睫毛上還沾著淚珠,心疼壞了,親了親他的小臉頰。
少安不像傅離憂那樣會記仇,杜曉瑜隨便哄哄,他回頭就忘了娘親扔下自己去逛街這事兒了,又和當娘的親熱起來。
安撫好兒子,杜曉瑜轉眸看向許如月,說:“幾個月不見,嫂嫂似乎豐腴了不少。”
聽到杜曉瑜這麽說,許如月麵上頓時泛起紅暈,略帶羞澀地說:“我懷了二胎,應該是最近補得太過。”
這對夫妻婚後一直恩愛,雙方的身體又都很健康,會懷上二胎無可厚非,不過乍一聽到,杜曉瑜還是覺得有些驚訝,“多大了?”
“三個多月。”許如月道:“上次小離憂生辰,我們回程的時候,一向不暈車的我總覺得胸口悶,都沒等到回府,就讓車夫聽下,在半道上吐得翻腸倒肚,曉駿還以為是我吃壞了肚子,急壞了,也不顧著規矩,親自給我把的脈,剛開始他以為是自己關心則亂給弄錯了,沒敢第一時間說出來,回了府又去請了別處的大夫來才確的診。”
杜曉瑜又問,“那我爹娘知道,該高興壞了吧?”
“可不是?”許如月說起這個就輕輕一歎,有些無奈,“我平日裏就閑得慌,如今懷上了,更是這也不讓做,那也不讓做,許家那邊,我娘讓人送了不少的補品過來,婆婆每天督促著吃的不少,還全是補的,補了這麽久,我能不胖嗎?”
對此,杜曉瑜表示理解,她懷著傅離憂的時候就成天被監督著吃這吃那,後來懷上傅少安,她受不了那種剛懷上就開始進補的養胎模式,跟傅涼梟小小地抗議了一下。
傅涼梟見她實在受不了,才勉強同意按照她的喜好來。
但這一招擱再許如月身上就不行了,督促她的是兩邊長輩,婆婆和親娘。
上一輩人的思想都有些封建頑固,可不是許如月一張嘴就能給掰正的。
杜曉瑜同情她片刻,說:“能吃多少吃多少,別勉強自己。”
許如月笑笑,她知道適可而止,不在小姑跟前過分抱怨,不管是婆婆還是她娘。
“老太太如何了?”杜曉瑜又問。
許如月道:“還是老樣子,隻不過有幾位叔伯出手,記憶力退化的速度倒是慢了些。”
杜曉瑜了然,“她那種情況是不可能好轉的,隻能盡量控製,能控製到這般地步,已經很不錯了。”
“爹也這麽說。”許如月頷首。
兩人聊了一會兒,杜曉瑜抬頭看看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這會兒若是還要趕著回府的話,路程太遠了,況且外麵天寒地凍的,許如月又是雙身子的人,杜曉瑜也不放心,她看向許如月道:“我這就讓人備飯,一會兒安排客房,你們倆今晚就宿在東宮,明日天亮了再回去,大白天的,路好走。”
許如月說:“我們原本也沒想著今日回去,隻是打算來東宮找你敘敘舊,然後再回許家的。”
杜曉瑜皺眉道:“你有那份孝心是好事,但靈堂這種地方,你個雙身子的人還是少去為妙,再說了,你們白天不是已經吊唁了嗎,頂多等你祖父出殯的時候再去送送就成了,哪有出嫁的女兒揣著肚子天天待在娘家的。”
許如月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杜曉瑜怕她誤會,解釋說:“我沒有不讓你孝敬長輩的意思,隻是你看天色都這麽晚了,就別想著東奔西跑了吧,吃了飯留下來跟我說說話,屋子裏暖和,不至於凍著。”
許如月推拒不過,隻能點頭答應。
——
隔壁房間,傅離憂挺黏這個舅舅,倆人玩得正起勁,見到傅涼梟進來,傅離憂馬上飛奔過去,張開小胳膊緊緊抱住傅涼梟,甜甜地喊了一聲“爹爹”。
一個稱呼就能聽出來他對於親爹的依賴。
大概是被夢裏的情景嚇壞了,傅離憂越來越珍惜和爹娘相處的時光。
杜曉駿原本盤腿坐在繡墩上跟傅離憂研究格五,見到傅涼梟,馬上起身,神色間說不出的拘謹。
格五,就是類似於後世跳棋的一種玩法。
傅涼梟擺手讓他坐,問了問嶽家的近況,杜曉駿見這個妹夫沒擺什麽高架子,才慢慢放鬆了心態,說那邊一切都挺好的。
其實傅涼梟很少在杜家人跟前端架子,隻是有時候跟杜程鬆杠上不得不以權壓之。
這些杜曉駿也都知道。
不過每次麵對傅涼梟的時候,哪怕對方臉色平靜,他還是會感到不小的壓力。
有些人就是這樣,哪怕不生氣動怒,隨隨便便往那一站也能讓人打心眼裏生出臣服的敬畏心來。
顯然,傅涼梟就是這其中的典型。
他這是兩世堆積出來的威嚴,已經深入了骨子裏,改是改不掉的,也沒想著改。
杜曉駿抿了口茶,不忘誇讚傅離憂聰明。
傅離憂乖巧地坐在傅涼梟旁邊,嘴裏吃著可口的點心,聽到舅舅誇,他咧嘴一笑,至於其他的,他就聽不懂了,不過出於禮貌,他十分的安靜,全程不插話,也不吵鬧。
晚膳上桌的時候,傅離憂已經被點心撐飽,隻隨便吃了幾個丸子就想去玩棋。
杜曉瑜叫住他,“飯都不吃,幹嘛去呢?”
傅離憂小聲道:“吃飽了。”說完,還委屈地看了一眼舅舅,想讓舅舅幫自己說幾句話。
格五棋是舅舅帶來送給他的禮物。
第一次接觸到從未見過的東西,小孩子難免覺得新奇。
之前舅舅教他,他玩得不是很明白,想趁著舅舅在,多花點時間學。
傅涼梟出言道:“可能他剛才點心吃多了。”
杜曉瑜無奈,嗔他一眼,“你也不看著點,正餐都不到,就放任他一直吃點心,小孩子正在長身體,哪能這麽吃?”
傅涼梟知道她是在關心兒子,也不覺得她嘮叨,隻是隨便笑了笑,揮手讓傅離憂去玩,又低下頭繼續吃飯。
杜曉駿沒吃幾口就去陪大外甥了。
飯後,杜曉瑜擔心許如月懷孕犯困,便沒強留她坐著說話,等客房備好,就讓靜嬤嬤帶他們夫妻過去歇下。
傅離憂玩了一天,也累了,被靜嬤嬤帶回寶寶房睡覺。
杜曉瑜一連串地打了幾個哈欠,撐著去浴池泡了個澡。
天氣冷,為了避免著涼,杜曉瑜一般都會挑在白天給兩個孩子洗澡抹上防凍香膏,早在傅涼梟去丞相府吊唁的時候,她就分別給傅離憂和傅少安洗過了,所以這會兒還算輕鬆,自己泡泡就能睡覺。
進了內室,傅涼梟正靠坐在床頭,手裏翻著一本賬冊。
賬冊上,是她個人的收支記錄。
見到她進來,傅涼梟合攏冊子放在床頭櫃上,看向她的眼神帶著笑意,“你還給自己記賬?”
杜曉瑜掀開被子躺上來,說:“習慣了,不做個賬不踏實。”
傅涼梟雖然骨子裏有著這個時代典型的大男子主義,但在很多方麵,他對她還算是比較縱容的。
像記賬這種小事,自然也是隨她去。
杜曉瑜一直都有做賬的習慣,讓自己的每一筆銀錢都有個明細的出入,這樣到了年底,隻要一翻賬本,就知道自己賺了多少,花用了多少,那些錢用在正道上,哪些是浪費了的,然後對來年才能有個大致的規劃。
傅涼梟將她摟過去,問:“累不累?”
“都沒怎麽逛,算不上累。”杜曉瑜說到這兒,突然想起來什麽,“我似乎忘了問一句,金老什麽時候能把那支烏木簪雕好?”
“過年之前肯定能好。”傅涼梟說。
“你以前就認識金老?怎麽認識的?”看今天那樣子,傅涼梟還跟那老兩口很熟。
“咱們大婚的時候請他做家具,就認識了。”
杜曉瑜掃了一眼屋裏的家具,除了娘家陪嫁來的那些,餘下的應該有不少是金老的手藝,她驚訝道:“金老這麽好的手藝,不入宮做事可惜了啊!”
“他就是從宮裏出去的。”
杜曉瑜更訝異了。
傅涼梟緩緩道:“金老原本是禦用監的一位匠人,但禦用監那種地方是太監掌權,幾年前,金老和當時的掌事太監起了點衝突,金老性子耿直,受不了被一個閹人辱罵,就主動請辭,出宮安頓,他如今住的那個小院,你別看著簡陋,生意可好得很,慕名前去請他打家具的人很多。”
杜曉瑜笑道:“那當然了,太子殿下是什麽眼光,能勞您大駕親自找上門的,那是一般人嗎?”
傅涼梟莞爾,擁著她入眠。
這一夜過得格外平靜。
許如月和杜曉駿起得挺早。
杜曉瑜留了早飯,才讓人送走他們,那二人沒有回杜家,仍舊去了許家。
對此,杜曉瑜沒阻攔,雖然她不希望許如月揣著孩子出入那種地方,但靈堂裏的畢竟是她祖父,哪怕生前感情不怎麽樣,這會兒人都不在了,許如月想把該盡的孝心盡到也能理解。
傅離憂像條小尾巴似的跑出來,站在大門口,等馬車走遠才問杜曉瑜,“舅舅不回來了嗎?”
杜曉瑜聲線溫和,“舅舅有事,辦完還得回家。”
說完,摸摸小家夥的腦袋,問:“離憂舍不得舅舅?”
傅離憂點點頭。
舅舅的性情跟他很合拍,兩人在一起玩,他覺得很開心。
杜曉瑜道:“你要是舍不得舅舅,那就多多吃飯快些長大,等以後能自己出宮了,再去找他玩,好不好?”
傅離憂低下頭互摳著手指,沒說話。
杜曉瑜拉著他回了房。
——
關於那場雷電帶來的流言,始終沒能解決,弘順帝在采取強壓政策引起暴亂以後還打算繼續用強權,完全無視朝臣的勸諫,寒了不少人的心。
而傅涼梟作為太子,在這種時候就起到至關重要的“善後”作用了。
他跟弘順帝不同,哪怕給人的印象陰狠暴戾,在麵對無辜百姓的時候,采取的也是安撫懷柔政策,至於皇陵的事,他的態度始終很模糊,甚至於被問起的時候,還有些閃爍其詞。
這麽一來,越發讓更多的人篤定了秋氏廢後與人私奔這件事另有隱情。
弘順帝已經多日未上朝,這段時間的年底朝務都是太子在監管。
——
馬上就要過年了,東宮開始熱鬧起來,剪窗花,貼對聯。
到處洋溢著春年的喜氣。
這天,鍾粹宮那邊傳來消息,說皇貴妃要單獨見太子妃。
杜曉瑜親自把傳話的管事太監打發走,深吸口氣,去衣櫃裏挑選了一套比較正式的衣裳,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以後,她從東宮出發,前往鍾粹宮。
沒帶傅離憂也沒帶傅少安,就她一個人。
皇貴妃像是在特地等著她。
杜曉瑜到的時候,她已經在前殿坐了,秀婉的麵容上不複以往的溫柔,看向杜曉瑜的目光甚至帶著婆婆對於兒媳的審度和打量。
杜曉瑜怔了一下。
但也隻是片刻,就恢複了正常,麵色平靜地走進去,站在殿中,雙膝微彎,跪了下去,端端正正地給霓裳行了大禮。
霓裳麵色無波地擺擺手,“起來吧!”
杜曉瑜謝恩,走到一旁坐下。
殿內炭火燒得旺,暖意融融。
回來一年多,霓裳這是頭一次以正經婆婆的身份麵對杜曉瑜,也是頭一次正式打量她。
“梟兒都跟你說了吧?”片刻的沉默過後,霓裳率先開了口。
所有的下人都被屏退,無須擔心隔牆有耳。
“嗯,都說了。”杜曉瑜頷首,神情之間一派坦然,並無慌亂和無措。
她這個反應,倒是令霓裳有些意外,“你聽了以後,不覺得害怕嗎?”
杜曉瑜淺淺一笑,“怕,兒臣怕這隻是一場夢,怕夢醒之後殿下再度失去您,他會徹底崩潰。”
霓裳麵上笑意略淡,“你這張嘴倒是會說。”
杜曉瑜扯了扯唇角。
女人的第六感最是敏銳,她隱隱感覺到婆婆並不是很喜歡自己,卻一時想不到問題出在哪。
是看不上她的出身還是單純地不喜歡她這個人。
這些,杜曉瑜都一無所知。
宮女奉了熱茶來,杜曉瑜接過,揭開蓋喝了一口,動作很隨意,看不出哪裏拘謹。
霓裳收回視線,眼睫微垂,“說說吧,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杜曉瑜哪怕是杜家的女兒,她兩歲之後就被賣到山裏去了,這期間,梟兒跟她不可能有交集,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梟兒義無反顧地跑到鄉下,在她身邊待了兩年?
霓裳看得出來,自己那個兒子對杜曉瑜絕不是玩玩的心態。
她需要知道這裏頭的內情。
杜曉瑜略一思索,麵色坦然地說:“殿下告訴我,慧遠大師給他批過命,他是根據慧遠大師所指的生辰八字找到我的。”
“慧遠大師?”提到這個人,霓裳有片刻的恍惚。
“是。”不管瞞不瞞得過去,杜曉瑜都隻有這麽個勉強算合理的解釋。
婆婆應該還不知道傅涼梟的秘密,那種事,由她這個做兒媳的捅出來不合適,還是把鍋甩回傅涼梟身上,讓他自己來應付。
霓裳似乎是情緒被觸動,沒再繼續糾纏在這個問題上,轉而聊起了別的。
杜曉瑜雖然比不上寧王妃那種知書達理的名門閨秀,但勝在冷靜沉穩,不偏激,不失禮,說話有分寸,不刻意奉承討好,也不故作清高拿捏姿態。
一番交談下來,霓裳算是重新認識了她。
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霓裳說自己有些乏,讓杜曉瑜退下。
霓裳並沒有囑咐杜曉瑜以後要好好和她兒子過日子之類的話,也沒有送她類似於傳家寶之類的首飾作為信物,隻是讓管事太監親自送太子妃出去。
杜曉瑜行禮告退。
雖然婆婆的態度還是那麽的不冷不熱,不過她感覺得到,臨走的時候,婆婆看她的眼神已經沒有剛進殿時候的淩厲。
這也算是婆媳關係進了一小步吧?
杜曉瑜這麽安慰自己。
走出鍾粹宮,在甬道上遇到了寧王。
已經來不及避開,杜曉瑜隻能微笑著上前,跟他打招呼。
寧王神情溫潤,“七嫂是來見皇貴妃的?”
“嗯。”杜曉瑜點頭。
“皇貴妃的身體還好吧?”傅涼睿出於關心地問。
“也就那樣。”杜曉瑜的回答模棱兩可。
她不傻,皇貴妃病重與否是個很敏感的話題,哪怕知道事後寧王自己能查出來,杜曉瑜也不想通過自己這張嘴告訴他最真實的情況。
寧王道:“剛好我也要出宮,既然遇到七嫂了,不如一起吧?”
肩輿是停在甬道外的,杜曉瑜就算著急出宮,也還要走上好久。
知道推不了,杜曉瑜隻能笑笑,“隻要不耽誤寧王的時間,本宮無所謂。”
兩人並排朝前走。
見她不說話,傅涼睿主動開口,問了問傅離憂和傅少安的情況。
杜曉瑜有一句答一句,沒主動挑起過什麽話題。
一來是因為實在找不到話題聊,二來,她覺得應該避嫌。
哪怕傅涼梟至今都不知道傅涼睿曾經出現在山洞,她心裏也是虛的,所以下意識地就想躲著傅涼睿。
傅涼睿道:“王妃跟我說,這麽多妯娌裏麵,就跟七嫂最合得來,還說等得了空,要常來你那兒坐坐。”
杜曉瑜莞爾,“歡迎之至。”
她也覺得寧王妃這個人不錯,修養高,會說話,跟她相處,會有一種身心放鬆的感覺。
說話間,已經到了甬道外,杜曉瑜的肩輿就停在旁邊,水蘇上前來,攙扶著她坐上去。
傅涼睿抬起頭,看了一眼肩輿上的杜曉瑜,拱手行禮,“七嫂慢走。”
——
回到東宮,傅涼梟還沒回來。
杜曉瑜讓水蘇去給她重新拿一套衣裳來。
水蘇一麵給她更衣一麵笑嘻嘻地說:“奴婢覺得,寧王這個人特有風度。”
杜曉瑜挑眉,“此話怎講?”
水蘇道:“本來嘛,在政治關係上,他和咱們殿下應該是勢不兩立的,但在親情關係上,感覺他這個人還是比較隨和,並沒有因為與殿下之間有爭鬥就遷怒於娘娘,一個人的品性如何,能從言談舉止間看出來,奴婢看得出,寧王很尊敬娘娘這個七嫂。”
“是嗎?”杜曉瑜失笑,也沒特地去教小丫頭辨認何為風度何為心機深沉。
反正寧王這個人不簡單。
況且,皇家哪來的親情?所謂的“尊敬”,大抵是看在上次她出麵救了傅懷笙的份上罷了。
但傅涼睿和傅涼梟之間的矛盾,並不會因為這麽一件事就削弱下去。
相反的,表麵上越是平靜,私底下的暗流就越是洶湧。
這樣的爭鬥才最為可怕。
畢竟寧王不同於前頭幾位魯莽激進的皇子,如果不是傅涼梟重生過一回,寧王的智商應該與傅涼梟不相上下。
——
傅涼梟回來的時候,杜曉瑜正在擺飯。
牆邊的蓮花頭盆架上,放著一個銅盆,銅盆裏的溫水正冒著騰騰熱氣,擦手的巾帕是棉絨的,看起來就很柔軟。
看了一眼杜曉瑜認真擺飯的模樣,傅涼梟唇角微微上揚,聲音低緩,“怎麽不讓丫鬟來做?”
杜曉瑜抬起頭來,笑道:“什麽事都讓丫鬟做,都快把我閑成廢人了。”頓了一下,麵上露出羞赧,“況且,伺候夫君不是身為妻子的職責嗎?我想多多體驗一下居家過日子的感覺。”否則以後他當了皇帝,成天忙於政務,她再想感受都沒機會了。
又說:“快洗手吧,準備吃飯了。”
傅涼梟問她,“你算準了我會什麽時辰回來?”
杜曉瑜正拿著小碗把砂鍋裏的大骨湯給盛出來,聽到他這麽問,怔了一下,說,“算的不是很準,不過也還好,菜沒涼,水也沒冷。”
傅涼梟淨了手擦幹走過來,被她拉著坐下。
那種自己在外麵忙碌,每天有人等著回家吃飯的感覺,讓他覺得心裏一陣暖意,麵色越發的柔和。
杜曉瑜把碗筷推到他麵前,親自給他夾了他愛吃的菜。
傅涼梟的手輕輕搭在她身後的椅背上,順勢往後一靠,看向她的眼神帶著些微的疑惑。
“今天怎麽突然這麽乖?”
杜曉瑜反問,“我哪天不乖了?”
傅涼梟失笑,沒接腔。
見他不動,杜曉瑜親手給他遞筷子,“再不吃,一會兒真涼了。”
傅涼梟從她麵上收了視線,接過筷子。
杜曉瑜去隔壁房間把傅離憂叫過來抱到椅子上坐好,也給他盛了飯。
吃到一半,杜曉瑜才慢吞吞地說:“我今天去鍾粹宮了。”
傅涼梟夾菜的動作頓了頓,“是娘讓人來傳你過去的?”
杜曉瑜“嗯”一聲。
“她找你做什麽?”傅涼梟又問。
“沒什麽,就是閑聊。”
傅涼梟不太信。
上次他揭穿他娘身份的時候,他娘的言語之間就對杜曉瑜這個兒媳不怎麽滿意。
一別二十年,說實話,傅涼梟並不知道他娘變成了怎樣一個人,但枕邊人的性情如何,他是一清二楚的,他擔心他娘在言語方麵會過激,擔心杜曉瑜因為隱忍而受委屈。
“真沒說什麽?”他又問了一遍,眉眼間顯露出狐疑。
“真沒什麽。”杜曉瑜笑了笑,說:“本來我不打算講出來的,但想到這是我頭一回以兒媳的身份正式拜見婆婆,不告訴你一聲似乎說不過去,我沒別的意思,就是向你匯報一下我今天都做了些什麽。”
傅涼梟斂下眉目,催促她,“快吃吧!”
傅涼梟之後去找過霓裳,但他沒有直接問那天的事,隻是說等到了年三十,會帶著妻子和兩個兒子來給她拜年。
他不提,霓裳倒是主動說出來了,“幾日前,我單獨見過杜曉瑜了,這件事,她不會沒跟你說吧?”
傅涼梟如實道:“說了。”
霓裳看他這反應,猜想杜曉瑜應該沒說什麽過分的話,否則梟兒不會是這般反應。
“我找她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談談心,畢竟你也知道,我這個婆婆當的不稱職,你們大婚的時候沒辦法親自到場,等能到場的時候換了個殼子,記憶中,她和沈嵐的關係還勉強過得去,到我這兒就有些僵硬了。”
傅涼梟說:“今後筱筱要有哪裏做得不好,娘隻管提點她就是了。”
霓裳握緊茶碗,不得不佩服她這兒子的情商。
看似在恭維她這個當娘的,可事實上,他那位太子妃哪裏有什麽做得不到位的,除了三年前任性胡鬧了一回害得他流血受傷,其他方麵基本沒什麽刺可挑。
既然沒刺可挑,她這個當婆婆的若是再對兒媳指手畫腳,那就是刻薄刁鑽,故意給人難堪。
說白了,傅涼梟在不得罪她這個娘的同時,也維護了他的太子妃。
霓裳並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好,她也不是那種見不得兒子疼媳婦的婆婆,隻是弘順帝給她的陰影太大了,她擔心傅涼梟投入的太多,萬一哪天杜曉瑜出了點什麽事或者是心裏沒他了,他會變成第二個弘順帝。
不過這種話,霓裳不好直接挑明了說,隻是提醒傅涼梟,“你寵妻我沒意見,但要有個度。”
“兒臣自有分寸。”
傅涼梟不會忤逆他娘,但也不會因為他娘的話就疏遠了杜曉瑜。
一邊是他從小立誌要報仇的生母,一邊是愛了兩世的發妻,他誰都不可辜負,能做的,唯有從中調和。
——
臘月二十八這天,金老的烏木簪送來了,特地用個長方形的盒子裝起來,盒子裏麵放了奶白色的底襯。
首飾盒算不上十分貴重,雕工卻極為精細,想也知定是金老為了匹配這支簪子順道做出來的。
杜曉瑜把裏麵的簪子取出來放在掌心仔細端詳,除了材質比不上白玉,其他地方都能堪稱完美。
杜曉瑜十分滿意,本想重謝金老的,金老不肯接,杜曉瑜隻好讓靜嬤嬤親自送他出去。
朝中早就放假,祁王府上有個酒宴,傅涼梟被請去喝酒了。
祁王沒成婚之前,一直在外麵遊山玩水,無心朝堂,去年弘順帝給指了婚才算安定下來,雖然沒再出京,卻仍舊活得瀟灑恣意,隔三差五就設宴請幾位兄弟去捧場,品他自己釀的酒。
傅涼梟跟祁王的關係如何,杜曉瑜並不清楚,不過看樣子應該不錯,否則傅涼梟不會輕易賞臉。
——
李忠通報太子殿下回來的時候,杜曉瑜欣喜地把裝了鳳烏簪的盒子藏在身後,站在門口等著,想在第一時間給他個驚喜。
不多會兒,傅涼梟從遊廊上走過來,身後跟著一個人,正是許久未見的德親王世子傅炎。
杜曉瑜沒想到有客人,背在身後的手攥緊掌心裏的盒子,微笑著跟二人打招呼。
“給太子妃請安。”傅炎上前來,拱了拱手。
“世子不必多禮。”
杜曉瑜仔細看了傅炎一眼。
比起懷王死的那會兒,他的臉頰越發削瘦了,氣色也不怎麽好。
聽傅涼梟說,懷王死後,傅炎一直消沉,應該是到了現在都還沒解開心裏的疙瘩。
杜曉瑜沒有揭人傷疤的喜好,忙笑著招呼著傅炎坐下,想到自己背在身後的手裏還攥著準備送給傅涼梟的禮物,她有些窘,趁著傅炎不注意,悄悄挪到羅漢床邊,把盒子放上去,拉毯子蓋住,然後若無其事地轉過身,說去讓人備飯。
傅涼梟注意到了她的那個小動作,彎了彎唇,沒說什麽,和傅炎聊起了別的事。
杜曉瑜去了廚房。
聽說禦膳房這幾天在備年菜,杜曉瑜沒好意思麻煩他們,就讓人在小廚房這邊做,靜嬤嬤掌勺,她幫著打下手。
知道傅涼梟他們在酒宴上光喝酒沒吃菜,杜曉瑜怕傷胃,特地讓靜嬤嬤做了些清淡的菜肴,沒多會兒就上了桌。
杜曉瑜把正殿留給傅涼梟和傅炎,自己帶著兒子在寶寶房裏吃。
傅離憂問杜曉瑜,“這是哪個叔叔?”
杜曉瑜耐心解釋,“是堂叔。”
傅離憂“哦”一聲,又說:“他看起來很不開心的樣子。”
杜曉瑜笑了,捏捏他的小鼻子,“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每天跟個開心果似的?”
“那你讓堂叔多吃點開心果,他不就開心了嗎?”
“……”
杜曉瑜正在琢磨怎麽回答,就見兒子已經低下頭去吃飯了,她微微鬆口氣,這小家夥,腦子裏總是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能問到她大腦短路。
拿起調羹,杜曉瑜舀了一勺蛋黃粥喂懷裏的少安,小家夥慢慢適應了輔食,喂奶的次數在逐漸減少,杜曉瑜打算出了年就給他斷奶。
等兩個小祖宗都吃飽了,她才端起碗拿起筷。
一旁靜嬤嬤看得心疼,“娘娘,菜都涼了,讓奴婢端下去熱熱吧?”
“沒事。”杜曉瑜笑笑,“還溫熱的,不用麻煩了。”
——
把傅離憂哄睡下,杜曉瑜抱著傅少安回到正殿。
傅涼梟和傅炎早就吃完了,正在說著話。
見到杜曉瑜進來,傅炎站起身準備告辭。
杜曉瑜挽留道:“怎麽才吃頓飯的工夫就要走,難得來一趟,不多坐會兒嗎?”
傅炎道:“已經很叨擾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了,天色不早,微臣也該告辭。”
杜曉瑜看了傅涼梟一眼。
傅涼梟頷首,“早些回去也好,免得世子妃擔心。”
傅炎走後,杜曉瑜把昏昏欲睡的傅少安抱進內室的搖籃裏,然後出來,見傅涼梟不知何時坐到了羅漢床上。
他的手臂就搭在毛毯上,毛毯下麵蓋的,正是那個盒子。
杜曉瑜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訥訥地問他,“你怎麽坐到那兒去了?”
傅涼梟朝她看過來,“怎麽了,不能坐嗎?”
杜曉瑜噎得臉紅。
本來那支簪子是他陪著她一起去做的,如今就算直白說出來也沒什麽,可她就是覺得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因為簪子太過廉價,還是因為頭一次這麽正式地送他禮物。
傅涼梟身子歪了歪,換了個更舒適的坐姿,一隻手撐著頭,“話沒說兩句就先臉紅,你是做了什麽虧心事?”
“你才做了虧心事!”杜曉瑜輕哼一聲,大步走過去,直接掀開毛毯,卻沒見到那個盒子,她一時愣住,“怎麽會……?”
“你是在找這個?”傅涼梟不知從哪把盒子拿了出來,在她跟前揚了揚。
杜曉瑜臉更熱了,伸手去搶,“還給我!”
傅涼梟敏捷地避開她,挑眉道:“不是送給我的嗎?還想著要回去?”
杜曉瑜窘,“可我還沒正式送呢!”
傅涼梟輕笑,伸手打開盒子,把裏麵的烏木簪拿出來,遞到她手上,那眼神仿佛是在說:簪子給你,這下可以正式送了吧?
杜曉瑜深吸口氣平複了心緒,然後站到他的正前方,雙手捧著簪子奉上,紅著臉說:“這是給夫君的謝禮。謝謝你三年來的不離不棄,謝謝你無條件的包容和寵愛,謝謝你,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和一個溫暖的避風港。”
說到這兒,杜曉瑜的眼圈已經紅了,聲音有些哽咽,“妾身無以為報,唯有將此生餘下的時光都用來陪伴你,還望夫君繼續珍之重之。”
傅涼梟沒接,看著麵前紅著眼圈的小妻,“沒了?”
“沒了。”
“真沒了?”
杜曉瑜本來挺難過的,被他這麽一問,險些被氣笑,“你還想幹嘛?”
傅涼梟指了指自己頭上,“你不幫我簪上,怎麽能叫送我?”
杜曉瑜這才反應過來,趕忙走上前,把他頭頂紫金冠上的玉簪取下來,換了烏木簪上去。
簪上以後,傅涼梟又讓她取麵銅鏡來。
杜曉瑜乖順地去梳妝台把銅鏡拿來給他。
傅涼梟對著裏麵看了看,說:“發簪是好看,就是你哭的樣子有點兒醜。”
杜曉瑜忍不住捏起拳頭捶了他一下。
不解氣,還想再捶第二下,拳頭就被傅涼梟的大掌緊緊包裹住,另一隻手摟住她的腰,將她帶到懷裏來,滿含深情的眼神凝視著她,語氣溫和厚重,“送個禮能把自己給送哭,你這眼淚是假的吧?”
一邊說一邊鬆開她的拳頭,用食指指腹去摸摸她的眼角,然後用舌頭舔了舔。
杜曉瑜被他這個動作逗樂了,忍不住破涕為笑,“什麽味道?”
傅涼梟不答,趁勢將她抱到自己腿上坐著,問她,“哭什麽?”
杜曉瑜心跳得厲害,但有的話,既然起了頭,就沒有戛然而止的道理,畢竟這樣的氛圍不是每一次都有。
她正了正心態,說:“大概是感動的。”
“被你自己感動哭的?”
杜曉瑜翻了個白眼,“你說呢?”
“你不明說,我怎麽會知道?”他一本正經。
杜曉瑜嗔他一眼,隨後又回歸正題,雙手攀著他的脖子讓自己坐直,“我還記得有一回你說我從來沒對你剖白過心意,那我今天就說給你聽。”
傅涼梟沒接腔,安靜等著。
“我剛才的那些話,字字句句發自肺腑。我知道,我這個人身上的小毛病不少,交際處事的能力有待加強,可是成婚這麽久,你從來沒抱怨過我什麽,對我一直都是包容和指導,我也知道,處在你這個年齡段,對上我這麽個小姑娘無疑是頭疼的,所以……謝謝你願意包容,願意接納,願意將餘生都押在我身上。”
傅涼梟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溫聲道:“懂得感恩是好事,但感恩太過,就顯得生分了,明白嗎?”
杜曉瑜嘟囔道:“我沒想和你生分,就是有感而發,想把自己最真實的心裏話傾訴給你聽而已。”
傅涼梟嗯一聲,“都聽到了。”
杜曉瑜瞥見他唇角輕輕勾起的笑容,心裏泛起一絲暖意,摟著他脖子的手緊了緊,自己湊上去,在他的側臉上親了一下。
“太輕了,都沒感覺。”他說。
杜曉瑜又親了一下。
“你換個位置,或許可以試試這裏。”他指了指自己的唇。
杜曉瑜笑罵了一句“老不正經”,最後還是很不正經地吻了上去。
房裏燈光正暖,緊閉的門窗擋住了外麵的嚴寒,兩人緊貼的唇齒顯得格外火熱。
傅涼梟粗糲的手掌從她纖細的鎖骨滑下去。
杜曉瑜意識到了什麽,撐著理智道:“別,別在這裏,回臥房吧!”
傅涼梟輕輕莞爾,將人打橫抱起來,朝著內室的床榻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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