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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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洌一出生就是皇子,不久又變成了皇帝, 自然沒有“怕老師”這種情緒, 隻見他興致勃勃地說:“難得表妹有興致, 我自然要奉陪到底。”
葉清溪一臉誠懇:“不, 表哥, 還是上課要緊。”她嘴角一抿難過地說, “若是因我而耽誤了表哥的課業, 我絕不會原諒自己的,表哥,你……我們快回去上課吧!”
蕭洌有時候固執, 有時候又善變得很, 聽葉清溪這麽說, 他立即道:“那就先上課。”他拉著她往裏走, 邊走邊興奮地說, “百步穿楊而已, 有我教你, 要不了多久的。”
葉清溪敷衍地應著,心想在那兩位射箭技術高於他的人麵前, 他怎麽有臉說這個啊?大概是因為作為皇帝無所畏懼?
她下意識地看向了項恒和陶修, 前者並不意外地沒有看她,而後者正對上她的視線, 隨後朝她眨了眨眼, 又微微一笑, 大概算是道謝了。
葉清溪還沒來得及眉來眼去回去, 就被蕭洌的大步子拉了個踉蹌,她隻好專心跟著他往裏走。
這一天上課時葉清溪完全不敢跟孟太傅有任何眼神上的對視,等太傅上完課離去,她才覺得好過一點。
另兩人如同往常一樣率先離去,畢竟中午才剛得罪了皇帝的他們,恐怕是不敢留下去賭皇帝忘記中午之事的可能性的。
蕭洌卻還記得要教葉清溪射箭的事,拉著她去了外頭,讓下人擺好正經的靶子,就像最初那樣手把手教她。
葉清溪被蕭洌圈在懷中已不像最初那麽尷尬,不過久了難免還是不自在,尤其是有其他人在場的情況下。她隻得將注意力專注在學射箭上,等天色漸暗時,她至少已經能把箭射出去了,但準頭就真不用太過在意。
太後也如同過去的十來日一樣叫二人過去吃飯,由於餐桌上沒了馬萍兒,三人之間的氛圍要輕鬆了許多,這例行公事不再像是先前那樣難熬。
蕭洌種痘後的反應比葉清溪還輕一些,熬過十幾日之後,他也擁有了抗天花的能力。雖說嚴重傳染病很多,但能少一個是一個。這段時日在京城的大規模推廣卓見成效,目前已經由京城為中心,向全國輻射擴散出去,等全國推廣之後,說不定這個時代就能提前消滅天花了。
想到這種可能性,葉清溪都忍不住有點激動,這可是她一手推動的!不過也隻是想想而已,畢竟目前這個時代生產力還差得很,想要達成徹底消滅天花難如登天。
在上書房伴讀的日子,對葉清溪來說似乎是相對輕鬆的,她教會蕭洌冥想,努力引導他嚐試各種控製情緒的方法,有時候為了訓練他的情緒控製方法還會刻意找人激怒他……一個多月後,她已經成功讓蕭洌掌握了正.念呼吸和慧心冥想的方法,每日傍晚固定時間讓他進行練習,幫助他學會專注,學會識別和區分主觀判斷和實際體驗,幫他訓練在思想的推理和情感的需求間取得平衡的情況下做出好的決策的能力。而在控製當下情緒的選擇上,除了抱她聞她身上的味道之外,她萬分艱難地幫他篩選出了對他有效果的一些法子,比如聯想到他寢宮床頭板上的浮雲花紋,比如砸東西,比如看到大片的紫色——天知道這些奇奇怪怪的法子她費了多少心力才試出來。她知道或許還有別的方法,但這種本人不大主動,必須她出手幫助的情形下,她要找法子唯有窮舉一途,無止境的,實在是太累太絕望了,因此在找出三四個能起效的法子之後,她就放棄了——放棄的那刻她安慰自己,她本來就不是個合格的心理谘詢師,能做到這份上已經很厲害了,其他讀大二的應用心理學學生或許還在學專業基礎課呢,她卻知道辯證行為療法是什麽該怎麽用,多了不起啊!
一個多月的時間,也讓葉清溪由不敢跟項恒和陶修說話,到偶爾能說上兩句而不用擔心蕭洌會生氣,這或許是因為她的治療有了些許起效,或許是因為蕭洌也開始跟這二人有了些許交流。
見這三人不再以離開上書房為賭注射箭比賽,真的僅僅是切磋而已,葉清溪露出老母親般的慈祥笑容。對於精神障礙者來說,人際關係是相當重要也非常容易因他們的疾病而被作死了的一環。蕭洌隻跟她一人保持友好關係是不夠的,他就該多交些同齡朋友,學會跟同齡人相處,控製期間的情緒——對於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皇帝來說,這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除了皇帝的身份之外,蕭洌還有精神疾病。
這會兒,陶修忽然說道:“昨日孟太傅不是布置了一篇策論?我們來比試,輸的人必須對太傅說,自己沒寫。”他轉頭看向葉清溪,“葉姑娘也來吧?”他知道葉清溪已經跟著蕭洌學了十幾日了。
本來就沒寫也根本不會寫策論的葉清溪一愣,蕭洌倒是興奮地走過來,將她拉過去,又把專屬於她的他十歲時用的弓箭給她。
“比試規則如何?”蕭洌興致勃勃地問道,他說到底還是個少年,好勝心最強的時候,此刻眼裏寫滿了躍躍欲試。
不過在陶修開口前,他又說道,“表妹才剛能射中靶子而已,得給她放放水,否則她必輸無疑。”
葉清溪:“……”謝謝他對她充滿了“信心”哦!
陶修笑道:“那是自然!不如就……讓人往空中丟靶子,一人十箭,我們三人中誰射中的多,射得準便是贏家,其餘二人皆為輸家,而葉姑娘呢,隻要有一箭射中,她便可以是贏家之一。”
葉清溪保持著禮貌的微笑,還真是完完全全看不起她呢!是啊,她連固定靶都不一定射得中,更別說移動靶了!這種其實是將她排除在比較之外,隻靠她個人發揮的規則,真的就完全適合她這個菜鳥。
“我讚成。”項恒應道。
蕭洌看著葉清溪笑道:“表妹可是不喜歡這規則?不然再改改。”
“不必了,這樣正好。”葉清溪道。大家都知道她沒寫回家作業,和她當眾對太傅說出來沒寫作業,這完全是兩回事,萬一她真一箭都射不中——這種可能性極高——她還真不希望自己是一個人,因此如今這規則剛剛好。
“表妹答應了,我也同意。”蕭洌立即吩咐下去,讓人搬來一大籮筐的靶子,包括各種瓜果,軟布,盤子碟子等,乍一眼望過去還以為都是垃圾——不久之後它們確實都會變成垃圾。
自從那一日見識過陶修和項恒的射箭技術後,蕭洌除了教葉清溪也在盡力磨煉自己,自認為今日已可以扳回一城。他從前都沒有什麽競爭對象,自然不需要將箭術練得如何登峰造極,一個人玩很容易就厭倦了,但如今不一樣,他找到了強大的競爭對象,在這極短的十幾日內,箭術竟真的因此有了提高。
在冷臉命令下人們不得故意對他放水後,蕭洌便與其餘三人站在了同一條線後。
前麵五箭,按照順利一人一箭輪過去,旁邊有人將射中的收集好計分,後五箭,下人們會集體往空中丟東西,四人隨意射箭,直到將剩下的五支箭都用完為止,每個人箭尾的翎毛顏色都不同,以此作為區分。葉清溪沒有記分員,因為她隻要射中一箭就贏了,沒必要。
比賽正式開始,第一輪,前三人都射中,葉清溪沒射中。第二輪,前三人都射中,葉清溪沒射中……直到第五輪,葉清溪覺得可能是她的好人緣起了作用,一個她有些眼熟的小內侍往空中丟了塊粉紗。此刻無風,粉紗飛起沒多高便飄乎乎地緩慢落下,對葉清溪來說勉強像個固定靶了,她忙抓住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將箭射了出去。
箭飛快地射過去,擊中粉紗,又往前衝了好一會兒才落地。
葉清溪忍不住驚喜地說道:“我射中了!”
然而她的喜悅沒持續多久,小內侍一臉憐憫地將東西拿回來,她才發現,原來箭頭並沒有射中這在空中不斷變化形體的粉紗,但箭尾飛過去時勾住了輕得幾乎沒有重量的粉紗,才讓她產生了誤解。
看到葉清溪瞬間由驚喜到驚愕,隨即失望,蕭洌揮揮手讓人把自己剛才射中的東西拿過來給她:“這便算是表妹射的好了。”
葉清溪愣愣地看他,這是要公然幫她作弊麽?
她瞥向蕭洌身後的二人,項恒正低頭擦拭著他的弓,似乎並沒有聽到二人的話,而陶修則在對上葉清溪視線的那一刻驀地笑了下,隨即側頭故作好奇地問項恒:“久常兄在做什麽呢?莫非有什麽必勝的秘法?不如共享給我?”
項恒沒有理他。
作弊,還是不作弊?
想到這個問題,葉清溪整個人都不好了,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在考試比試之類的競爭類事情裏作弊過!
“不用了,表哥,我要靠自己!”葉清溪一臉不舍地拒絕了蕭洌的好意,怕自己後悔還刻意扭過頭不看他。
她腦袋上突然蓋了隻手,耳邊傳來蕭洌低沉帶著淺笑的聲音:“表妹怎能如此惹人憐愛?”
下一刻,葉清溪感覺自己的耳垂忽然一熱,隨後那熱源又快速遠去了。
意識到那是什麽之後,葉清溪臉一紅,連忙後退了小半步。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讓她覺得相當放鬆的是,蕭洌除了時常會抱抱她之外,再沒有進一步的舉動,沒想到今天,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下親她的耳垂!白天,那麽多人看著呢!
葉清溪此刻忍不住慶幸之前陶修和項恒為了假裝不知道他們這兒發生的作弊行為而移開了視線,其餘人又離得太遠,隻會當蕭洌是跟她說了什麽悄悄話,隻有離得近的才能看清楚他坐了什麽——好的,四舍五入那就約等於零了!
安撫了自己之後,葉清溪便繼續投入這一場比賽之中。
前五輪結束後,便要開始混亂的後半場了。四人站成一排,各自握著手裏的弓,猶如即將出征的戰士。
連葉清溪也被點起了心中的豪情,待蕭洌一聲令下,前方空中忽然多出不少活靶子後,她立即拿了箭開始她的這半場。
最後一個都沒射中。
而另外三人早已又快又準地結束了自己的射擊,三雙眼睛都在盯著她。
葉清溪放下弓,慢吞吞走到三人麵前,故作鎮定地說:“我輸了。”
陶修安慰她:“第五箭差一點就射中了,真是可惜。”
項恒看了眼陶修,似乎思索了下才冷不丁地說:“雖然一箭未中,但對於初學者來說,已很不錯。”
葉清溪:“……”很不錯?就算沒學過的人來射,也能輕輕鬆鬆做到“一箭未中”好嗎!
蕭洌不管那二人,握了葉清溪的手低語:“表妹不必難過,我會繼續教表妹的,想來用不了多久,表妹便能百步穿楊。”
葉清溪其實並不難過,但她也不想說話,這三人一個個的,難道不全都是在諷刺她嗎?!還好她沒那麽看重臉麵,輸了也就輸了,倒是他們三人,隻有一個贏家,其餘二人輸了怕是要麵上難看了,即便臉色控製住了,心裏也怕是不好受吧!
“那你們呢?”葉清溪甜笑道。經過了一個月多的訓練,這會兒她並不怕蕭洌輸了會如何,就當是多一次實戰演習了。
此刻下人已將三人的成果都呈了上來。項恒十箭全中,這並不令人意外,十多日前射梨時他已經證明了自己。蕭洌和陶修都是十中其九,都跟葉清溪一樣是輸家。
陶修很喜歡這樣的比試,但卻對結果看得很淡,因此隻是遺憾地笑道:“就差一箭呢。”
蕭洌盯著自己的成果,麵上逐漸浮起一絲戾氣,他轉頭看向葉清溪,在後者以為他居然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抱她時,他忽然拿起已經被箭射成兩片的碎盤子,用力往地上一砸。
隨著兩聲清脆的聲響,所有人都有些緊張地看著蕭洌,葉清溪也不例外。
片刻後蕭洌卻笑了:“願賭服輸。”
原本凝滯的空氣,立即重新變得清新,眾人如釋重負。
沒人知道葉清溪有多高興。蕭洌居然真的成功控製住了他的情緒,治療這才進行了一個多月而已,距離他恢複成正常人的情緒波動水平,是不是已經不遠了?
雖然明白事情哪裏能那麽簡單,可葉清溪願意讓自己抱著更多的樂觀期望。不是有個心理學效應叫自我實現的預言麽?簡化一下幾乎可以說成是“信則有,不信則無”,樂觀的態度能幫助她優化對蕭洌的態度,也因此說不定能引出他更好的反饋。
孟太傅比平時晚到了些時辰,路上便趕得急了些,他正想讓學生們念念昨日寫的策論好讓他歇會兒,便聽蕭洌道:“太傅,昨日的策論我並未完成。”
孟太傅一愣,自從皇上恢複聽課後一向認真,這還是第一次沒完成他留的習題。
陶修緊跟著說:“學生也沒寫。”
孟太傅皺眉看了過去。
葉清溪舉起手來:“我也……沒寫。”
孟太傅奇怪地看了眼葉清溪,他們都知道她不過是來陪著的,沒人想要她真讀書聽進去什麽,習題也從來不需要她做,她突然說自己沒做做什麽?本來也不需要她做啊。
孟太傅最後看向項恒。
項恒說:“學生寫了。”
孟太傅終於鬆了口氣,說道:“你來念念。”
葉清溪見項恒站起身念了起來,忽然有種他在被公開處刑的荒謬感覺……說好的贏家呢?還好她輸了!(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