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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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後沒有大事的侵擾, 蕭洌便又開始了往常的學習,葉清溪和陶修繼續當他的伴讀。因民間大夫們召集過來也需要時間, 之後兩天葉清溪空得很,便在自己屋子裏思考並記錄,到時候還能跟衛桑他們說些什麽,她將這個看做是利國利民的大事, 因此興致很高。
她正專心致誌, 忽聽有人來敲門,她有些詫異,想是不是馬萍兒皮又癢了,起身過去開門一看,誰知竟見徐媛站在那兒。
前兩日車隊回到皇宮, 葉清溪便自顧自回來歇著了, 她本以為徐媛早離開了, 甚至沒有跟進皇宮。
“葉姑娘, 看到我你有些詫異吧。”徐媛抿了抿唇, 似無奈又似歉意地說,“姑母說希望我再陪她些日子, 我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便隻得留下再住些日子。隻是之前我畢竟已跟你告別, 怕你今後在宮裏見到我誤會, 便特意來說明。”
葉清溪一怔, 下意識地笑道:“徐姑娘言重了, 你能在皇宮多住些日子陪陪太後也挺好。”
徐媛微微一笑:“我聽姑母說葉姑娘之後會有要事, 便不多打擾了。我如今住在景和宮,葉姑娘若有事,可來尋我。告辭。”
葉清溪還有些驚訝,自然也沒阻攔徐媛的意思,忙道:“慢走。”
徐媛走後好一會兒,葉清也無法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麵前寫的那張紙上。之前徐媛跟她道別時,她相信徐媛離開的心是真的,可太後卻要將徐媛留下……然而過去的一個多月裏,太後將徐媛接過來後確實沒做什麽刻意的事,正如太後所說,看不出太後想讓徐媛入宮的意思。所以,太後讓徐媛留下,很可能隻是單純地憐惜徐媛,念她身懷喪母之痛,便特意留她多待些日子。
可或許是因為幾次被太後嚇到,葉清溪不由得有些草木皆兵,不知太後是不是真有別的意圖。目前,她隻能觀望,並且相信太後除了是個太後之外,還是個真心疼愛小輩的姑母。
三日後,從前入宮的民間大夫們再次齊聚,而葉清溪這一日也來到了太醫院。
見到數月不見的衛桑,葉清溪自然而然地露出一絲笑意,上去與他寒暄了幾句。
衛桑依然溫潤雅致,不像是個大夫,反倒像是個用功讀書,兩耳不聞窗外事隻為金榜題名的書生。他見到葉清溪亦是驚喜,上回一別,他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她。
葉清溪稍微問了幾句,便知道太後把他們召集進來時並未說明理由。
衛桑小聲道:“葉姑娘可否透露幾句?帶我來的公公說是詢問牛痘法的一些效用,可相關的早已報上去,不必再興師動眾將所有人再召進宮來。”
他看過一圈,被召進來的確實都是當初葉姑娘教授牛痘法時的那些大夫們,可他總覺得哪裏不太對。被皇室看重大約算是件好事,然而並非每個人都想收到束縛。若不弄清楚是怎麽回事,難免人心惶惶。
葉清溪同樣低聲道:“其實,太後是想做一件大事,改變目前杏林的大事。然而此事卻不好公之於眾,太醫院的太醫們自恃正統,若讓他們得知,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衛桑驚訝問道:“究竟是什麽大事?”
葉清溪想了想回道:“此事,如今短期來看是看不出什麽效果,但長此以往,是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將來,衛大夫你會名留青史的。”
衛桑一邊驚異於所謂的“名留青史”,一邊詫異道:“為何是我?”
葉清溪微微一笑:“我畢竟居於深宮,不大方便總是出來,因此這事,我認為交於你來主持最為合適。”
“我?”衛桑實在不知該做何表情。
葉清溪笑道:“太後信任我,這事便是我說了算。衛大夫與我理念最合,我自然希望將此事交由你來主持。”
“這……”衛桑到底不知葉清溪說的是什麽,對自己相當沒有信心。
葉清溪突然轉了個話題道:“當初在這兒學種牛痘時學的那些技法,衛大夫在宮外可還在繼續堅持?”她指的是無菌那套概念。
終於說到自己知道的部分,衛桑忙道:“一日也不敢忘記。”
“效果如何?”葉清溪有些好奇。
因葉清溪曾經提示過記錄數據,衛桑也放在了心上,行醫過程中將病患資料都記錄了下來,隔一段時間後又進行了統計,此刻她問起,他也不是毫無準備,眼睛微微發亮道:“確實有效。嚴重外傷者,從前十有六七會因高熱而死,而如今卻降到了十之三四。”
葉清溪插嘴說了一句:“高熱不是病因,是症狀,引起高熱的原因有很多。”
衛桑一怔。
“這個衛大夫您先記住就好,以後再說。”葉清溪一句話帶過,沒有顯微鏡,她大概永遠也講不清楚了,畢竟人大多信奉眼見為實,而細菌病毒的知識,不把生物學扯出來又說不清,她覺得以她的知識儲備量,肯定是不行的了……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他們能接受多少就算多少吧。
衛桑也沒有多問,點點頭。
葉清溪繼續原先的話題:“存活率提高了一倍,衛大夫這下應當相信我說的那些法子了吧?”
衛桑有些赧然道:“我本也並未懷疑過葉姑娘……”
葉清溪笑道:“那便多謝衛大夫的信任了。那麽從今日起,我會將我所知道的盡皆告知於你,你再幫我一起傳播開去,讓更多的人能活下來,免去家破人亡的慘劇,你看如何?”
衛桑被葉清溪的話說得有些氣血沸騰,上回種牛痘的事也是,就像是天降奇跡,他在鄰裏間簡直快被奉為神醫,那種得以救助世人的滿足感,真是什麽都比不上的。
“我義不容辭!”他激動道。
葉清溪雖然早知自己輕易便能說服他,聽他真的答應下來,依然很高興。她發現自己真是太喜歡跟衛桑說話了,跟太後和蕭洌比起來的,衛桑簡直如同一朵白蓮花,心思透明又純粹,特別好猜,也特別好煽動。
衛桑上回的主持不但沒出什麽錯,還在眾位年輕的大夫心裏贏得了一絲地位,因此這回再由他主持便是順理成章的事。葉清溪覺得他們就像是某種秘密社團,要小心不讓隔壁的,也就是太醫院的人知道他們在做什麽——她很大膽地搞了個解剖課。當然,解剖的隻是一些青蛙呀,雞啊,小鼠啊,兔子啊之類的小動物,人的屍體是不可能拿來解剖的,她不是學醫的,沒那個膽子,這個時代的倫理道德也絕不會允許,以後就看這一批人裏會不會出一兩個離經叛道的了,但那就不是她能控製的範疇了,她隻是播個種子,至於能開出怎樣的花,她一無所知。
為了上好課,葉清溪簡直將初高中的東西都搜腸刮肚地想了起來,為了方便她還直接把阿拉伯數字教給了大夫們,順便教了下用阿拉伯數字的簡單的四則運算。一開始她還是忍不住會有些忐忑,總覺得她這樣的舉動,會不會有類似篡改曆史的嫌疑,可轉念一想,她怎麽知道這個世界的曆史是不是就包括了她穿越的這件事呢?而且,曆史上那些偉人提出的理念想法,有那麽多都是驚世駭俗的,多她這一個稍微開了掛作弊的,似乎也不算太離譜吧?
葉清溪基本上天天上午都太醫院,半個月過去,她跟那些年輕大夫們也會有些爭執,但基本上合作愉快。當然會有人問起她的這些知識都哪裏來的,她推說是個老大夫告訴她的,誰也無法說什麽。
這一日午時,葉清溪回到乾清宮,在走到自己屋子前時愣了愣,外頭站著幾個內侍。
心裏了悟,她快步走過去,將自己房門推開,朝裏探頭一笑:“表哥。”
蕭洌原本正背對著她,聽到她的聲音,他轉過身,葉清溪便發現他正在翻她放在桌上的東西。
葉清溪去太醫院教人的事,她還沒來得及跟蕭洌說,不如說是,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事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她一個年輕的女子居然會知道那麽多東西,還是那麽多驚世駭俗的東西,實在有些匪夷所思了,衛桑那些人好糊弄,太後又是知道內情的,其餘人她根本不用理會。可蕭洌不一樣,他雖然時不時犯病,但他聰明啊,即便他從來沒問過關於她那些控製情緒的方法是哪來的,但她對將她去教大夫們醫學常識這事告訴蕭洌依然心存遲疑,因此猶豫了許久,直到如今。既然蕭洌已經發現了,她不然趁機坦白。
“這些是什麽?”蕭洌指著桌上的兔子解剖圖,那是她很不容易才回憶起的教科書上的內容,用一手沒有任何技巧的畫技將它畫下來的。
葉清溪深吸了口氣,她其實也很希望慢慢在蕭洌麵前展現真實的自我。
“表哥,這是我從前的先生教我的。”葉清溪走過來拿過他手裏的那一疊紙,一張張攤開,毫不掩飾地說,“這是乘法口訣表,這些歪歪扭扭的就叫阿拉伯數字,與代表數量的字一一對應……”
葉清溪說了好一會兒說得口幹舌燥,等她終於放下手裏的紙張等著蕭洌提問時,卻訝異地發現他的注意力似乎並沒有放在她說的那些東西上。
隻見蕭洌不知什麽時候從後頭攬住了葉清溪的腰,幾乎將她鬆鬆地攬在懷裏,他下巴輕靠在她肩頭,側過頭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的臉看。
“表哥?”葉清溪察覺到蕭洌的姿勢,又因太近了角度不對看不清他的臉,不禁叫了他一聲,這麽久不出聲,她都快懷疑他就跟馬一樣站著睡著了。
“……在。”蕭洌懶懶地應了一聲,似有些不滿,“清溪怎麽不繼續說了?”
“……可是表哥你在聽嗎?”她本還膽戰心驚地等著蕭洌的詢問,結果就她一個人在擔心,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實在太令人挫敗了!
“在聽啊。”蕭洌笑了一聲,又低低如絮語,“清溪剛才神采飛揚的,真好看。”
葉清溪一怔,臉驀地紅了,隨即又有點氣憤,她說了半天,結果他就光注意看她的臉了,根本沒聽她說了些什麽啊!
“表哥……”葉清溪想推開他。
蕭洌卻緊摟著不放,輕笑道:“以前的清溪,好看歸好看,總覺得隔了什麽。今日說起這些莫名之事的清溪,似乎……很高興啊。”
葉清溪微楞,他……果然發現了麽?因為做這些事時,她不會被迫夾在兩個人之間,也不需要考慮那麽多,所以是真的很開心的呀。
突然感覺自己耳垂上一濕,葉清溪慌忙推開蕭洌,轉過頭瞪著他:“表哥,你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此時還沒到往常吃午飯的時間,一般這時候蕭洌還在議事,幾乎不會來她這兒。
蕭洌道:“今日結束得早了些。”他這時候才想起一開始就想問的話,“清溪,你去哪了?”
葉清溪埋怨道:“表哥,就說讓你剛才聽我說的啊。”
“我都聽了,你並未提起。”蕭洌一本正經道。
葉清溪狐疑地看著蕭洌,剛才他明明一副走神的模樣,真聽到她說的那些了?不過她確實還沒來得及說關於太醫院的那部分事。
“反正是相關的。”葉清溪指著那些紙張道,“這些是我的先生教我的,我覺得不能荒廢了,便將這些教給了別人,每日晌午我都會去教。”
蕭洌詫異又新奇地說:“清溪竟然還是個小先生。”
他彎起了眉眼,似乎很愉悅的模樣。
葉清溪本以為蕭洌聽到這個會很不高興,他的獨占欲有些強,沒想到他此時竟然不提。
“表哥……你知道我教的是哪些人麽?”葉清溪小心翼翼地問道。她可不能存僥幸心理一直瞞著,萬一今後他是通過別人知道的,她就慘了。
“不就是些總角小兒麽?”蕭洌慢慢走近葉清溪,視線從她的梨花木發簪上劃過,滿意地勾了勾唇角,又看向她的耳垂,那邊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他眉頭微皺,伸手撫了上去,“耳環呢?”
葉清溪覺得耳垂被他摸得有些癢,忙拉下他的手道:“今日我不想戴。而且……耳環我隻想戴給表哥一人看。”後一句話她的聲音驟然走低,無意間帶上些許嬌羞。
蕭洌微怔,眼裏忽然多了些揶揄的意味:“可是因為那次我說過的那句話?”
葉清溪沒有任何遲疑便明白了他所謂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心裏罵他不要臉,嘴上直接默認了。她現在關注的是,他果然沒想過,她教的人竟然不是小孩子,而是一群成年男子。
她有些害怕說出這事的結果,可她又不能不說。
“表哥,不是總角小兒,是原先從民間召集來的,研究種牛痘方法的大夫們。”葉清溪道。她還是膽小了些,連“年輕”二字都沒敢隨便加。
葉清溪的回答確實出乎蕭洌的意料,他重複了一遍:“都是些男子?”
“對,都是些大夫。”葉清溪努力糾正。
蕭洌果真麵色沉了下來,他聲音裏不複原先的慵懶隨意,問道:“幾時開始的?有多少人?”
葉清溪道:“開始有幾日了,我一直找不到時間同你說……人不多,就十來個,每回去講課,都有小公公陪我一道的。”
蕭洌安靜地看著葉清溪,這反倒讓她寒毛直豎。
“是母後的意思?”蕭洌終於開口。
葉清溪緊張地吞咽了下口水,小聲道:“表姑母知道我有這些可以造福蒼生的學識,也覺得就此埋沒太可惜了,便幫我發揚開來。當初種牛痘的法子,也是我的先生教我的,多虧表姑母信我,才助我將之推廣,如今天花一疫,在全國境內都減少了不少。”
她盡量說明了事情的真相,又特意替太後說了些好話。蕭洌的病因在太後那兒,她希望蕭洌能看到太後的一些好。
沒等蕭洌回應,她又繼續道:“當初我本不願意的,我並不認為自己學到的法子真能奏效,但表姑母求我,她怕表哥你感染了天花,便一定要我幫忙,我無法拒絕,便有了今日。”
“為何最開始沒跟我說?”蕭洌再問,“清溪,你就沒想過,母後如此不遺餘力地所謂幫你,其實藏著什麽壞心眼?”
這事葉清溪想過,她實在想不到太後能有什麽壞心眼……把她打造成思想過於前衛的異端,燒死她麽?太後要真想弄死她,有無數種方法,怎麽就偏偏選擇最麻煩的這種呢?就因為不想親自動手,而將她交給輿論處決?可她要是因她提出的那些被殺,那種牛痘的方法也會被牽連,這種利國利民的好方法,太後說不要就不要了麽?
葉清溪被蕭洌說得有些擔心,但她忍不住想起每一次跟太後談話時她所感覺到的太後的情緒……太後或許很忌憚她,不想讓她跟蕭洌在一起,可大家都是人,相處久了都會相處出感情的,一開始或許有可能,但現在太後有可能想要殺她麽?
退一萬步來說,就算太後真想殺她,也不是現在。蕭洌的病還沒有完全治好呢,太後還有用得上她的地方。而若將她打造成異端任由輿論發酵,情況未免太不可控了。
葉清溪原本並沒有多想,蕭洌提了,她便忍不住多想了些,把自己想得心煩意亂。
“表姑母……能有什麽壞心眼?”她下意識地重複蕭洌的問句。
卻聽蕭洌道:“表妹還記得項恒一事麽?”
葉清溪當然記得,她怎麽可能忘記她差點被個大誤會搞得前功盡棄的那件事呢?
“你說,若你在教授外男過程中,與某人日久生情……”蕭洌說到這裏咬著牙,好不容易才控製住自己的惱怒,繼續道,“卻被我發現了,會如何?”
葉清溪一怔,她瞬間明白了蕭洌的意思。蕭洌很清楚他在麵對她“出軌”時會有多憤怒,他認為太後是從項恒一事中得到了靈感,若將來他發現了她“紅杏出牆”的蛛絲馬跡,到時候他的滔天怒意就會直指她。
聽起來似乎很合理,但這其中有個問題,依然是老問題——蕭洌的病還沒有治好,太後怎麽可能自毀長城?但蕭洌不知道關於治病一事,確實會因此這樣誤會太後。
“可是我並不會跟某人日久生情啊。”葉清溪隱隱有些不滿地說,“即便有,一定也是個誤會。表哥你答應過我的,今後再有人說我的不是,你也會先來向我求證,那便不會出現誤會。那麽你說的前提,肯定不存在。”
蕭洌張了張嘴,沒把自己的憂心說出來。
萬一,不是誤會呢?萬一,即便他堅信是誤會,告訴她他信她,她卻告訴他,那一切都是真的呢?這讓他如何自處?
“清溪……莫小看了母後。”蕭洌握緊了葉清溪的手,仿佛怕一個不留神她便會從他身邊溜走。
她怎麽可能小看啊。隻是,隻要治病一事尚在,太後就不會做得太過分。
“表哥,你忘了你與表姑母的約定麽?若表姑母真的如此對付我,你如何安心當個好皇帝?表姑母不會犯這種錯誤的。”葉清溪勸道。
蕭洌想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說:“清溪,明日不要去了。”
葉清溪心裏咯噔一下,不過聽出他的語氣並非命令式的,似乎還帶著轉圜語氣,她將手搭在了那些紙張上,低著頭小聲說:“表哥,可做這些事時,我真的很開心啊。”
蕭洌怔怔看著她纖長垂下的睫毛,心頭忽然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恐慌,這一刻他突然覺得他會失去她。
那陣沒來由的心悸感讓他手腳都有些發顫,他慌忙抱住她,劇烈喘息著。
“表哥?”葉清溪皺眉問他,“你怎麽了?”
蕭洌嗅到了她身上那種令人寧神的氣味,恐慌感終於漸漸消弭,許久之後他才緩緩開口:“那明日我要與你同去。”
葉清溪:“……什麽?”
“我要去看看那些大夫們!”蕭洌道。
葉清溪:……要死了。(www.101noveL.com)